所以陸水的手抓了個空, 指縫間只抓到一把風。

    屈向北是預判了他的動作, 笑著說：“好了, 這都不是你該cao心的了。現(xiàn)在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回學校去，回到你隊里去。那里才是真正屬于你的地方?！?/br>
    陸水怔怔地聽著, 他一直信以為傲的大腦出現(xiàn)了系統(tǒng)卡頓，“放下過去”這是他未曾運行過的程序。

    “去吧?！鼻虮背c了點頭，“周末, 我和你哥一起來接你?！?/br>
    陸水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但是看樣子還不肯挪步, 像國王棋堅守著陣地，站在自己的棋盤上面。

    屈向北也不著急催他回去了，陸水這樣子, 應該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這時,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掉了，可是陸水卻覺得天邊亮起來, 無數(shù)顆星星在閃動璀璨，透著無窮無盡的生機。

    “我哥應該是忘記了一些事，我們很小的時候的事。”

    “起初就是我哥保護我，他總是把我藏在衣柜里，他說那里面非常安全。他讓我數(shù)數(shù)，說數(shù)完之后大壞蛋就會離開?！?/br>
    “那天他帶我離開家，去找當時還很年輕的杜英哲，我們那時候太小了，根本不懂在我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也沒有人教過我們可以報警。我哥信任杜英哲，因為每次去看牙他都給他塞幾塊奶糖，還夸他長得好看?！?/br>
    “很少有人直接夸我哥好看，因為他臉上的胎記。我哥以為帶我去就可以找到大人幫忙，可我們都被杜英哲給騙了。后來我哥在他家住了一晚上，回來之后就不愛說話，我問他，他就哭。再后來我哥總是說頭疼，忽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我哥不記得好多事情了?！?/br>
    “他不記得我們要一起看的書，不記得我們一起玩的游戲，制定的暗號，他甚至不記得杜英哲了。那時我不懂，長大后才知道我哥是選擇性地失憶了，他對小時候的事記得很模糊，有時候還會把我的事混在一起。因為杜英哲的出賣，他再也不相信別人能幫我們，他變得很膽小，離開我們的臥室就睡不著，不能在外面過夜?！?/br>
    “我去問過醫(yī)生，選擇性失憶會忘記一段回憶，但是會不自覺地避開造成失憶的源頭，所以我哥就很害怕牙醫(yī)。從那次之后，我學著他的樣子，把他藏在衣柜里，讓他去數(shù)數(shù)。我哥他不是沒保護過我，只是他忘記了?！?/br>
    “北哥?！标懰f到這里，很平靜地停下了，“你告訴屈南，我是希望我哥能幸福的?！?/br>
    屈向北的手心已經(jīng)攥出了汗?！澳惴判摹！?/br>
    “你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屈南，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我希望他能讓我哥一直這么幸福，讓我哥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标懰氐貜娬{(diào)，“一定，一定不要讓我哥受刺激，不要讓他想起來?！?/br>
    “他會做到的?！鼻虮碧媲洗饝粑兊蒙铋L，他再次看向了陸水的后方，“現(xiàn)在你該回去了，你隊長在等你呢?！?/br>
    陸水回頭看了一眼，和顧風的目光交匯，然后又轉(zhuǎn)回來：“那我……先回去了?！?/br>
    “四水?！鼻虮焙鋈唤凶∷?/br>
    “嗯？”陸水站直了等著北哥說話。

    “不要再回頭了，往前跑?！鼻虮毙α诵Α?/br>
    陸水揉了揉鼻子，這一次不再反應遲緩，而是很快地點了點頭。他轉(zhuǎn)過身，正前方是他靠自己努力而考上的大學，是他去年在6月份高考時親自選擇的人生。他朝著學校小步前進，一開始還是走著，走了幾步就變成了小跑。

    他還記得自己第1次進校園那天，驚喜到不敢相信，不確定這么好的生活真的屬于自己了。兩只手激動得發(fā)燙，現(xiàn)在兩只掌心都是空的，他可以去抓任何一件自己喜歡的東西，重新拾起它們。小跑變成了快步跑，雙腳踩在平整的路面上，陸水沒有回頭，哪怕他很想轉(zhuǎn)過去和北哥說一聲“再見”都沒有回頭。

    他的未來就在前面。

    顧風一直在等著他，等著陸水和北哥的談話結(jié)束，然后親眼看著他跑到了面前。右側(cè)方有些嘈雜，籃球隊最近要搞活動，吵吵鬧鬧地跑來跑去，廣場上好多人在學滑板，看上去怪有意思的。陸水笑著跑到了他的面前，像是他們第1次認識，他笑著看自己念不出他的名字，等著自己帶他去訓練。

    “隊長?！标懰咀×?，周圍的聲音沖入耳道，全部都是他喜歡的，他認定的。

    他不會打籃球，上學期僅僅參加了1次3v3的籃球賽，結(jié)果輸?shù)靡凰?，但是很過癮，因為傳球非常有意思。他也不會玩滑板，但有時候會悄悄地看滑板社的女生飛下樓梯，這也是一種很酷又很需要勇氣的活動，說不定明天就能試試。他不會的東西很多，但是在大學里都可以去學，自己還有那么多的時間和機會，可以把小時候沒嘗試過的運動都學一遍。

    去比賽，去交朋友，去談一場戀愛，去當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正常大學生。

    呼吸越來越快，陸水眼睛里亮晶晶的，他摸了一下，竟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了眼淚。

    “你和北哥說什么了？”顧風原本不想問，這是隱私，但是看到他哭了才開始慌張，“是不是又出事了？”

    “沒有，沒有事。”陸水飛快地搖了搖頭，笑著猛吸了兩下鼻子，“我們?nèi)ビ柧毎桑椰F(xiàn)在好想訓練，我想每天都能訓練?！?/br>
    “可以啊，這有什么難的，走吧?！鳖欙L朝著門外的屈向北打了個招呼，兩個人一起朝著跳水館的方向前進。陸水不知不覺翹起了嘴角，這心愿確實很簡單，但他只想把簡單的一天重復來做，做到他們做不動那天為止。全部都放下之后，自己跑得好快。

    校門外，屈向北一直沒有走，直到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消失。而自己的身后不知不覺多了兩個人，他回過身：“咱們走吧。”

    “咱們?nèi)ツ睦锇?？”水泊雨難得參加哥哥組的活動，非常興奮，“咱們是直接去找那個混蛋嗎？”

    屈向北看了看水泊雨單薄的身型?！澳阆雱邮謫幔俊?/br>
    “我想出一份力，如果能出手我一定……”水泊雨已經(jīng)急不可耐，忽然被顧云拉了過來。

    “你還是省省吧，運動員，少打架?！鳖櫾品浅o奈，真看不出來這還是個火力少年，“咱們先上車吧，上車再說?！?/br>
    還是那輛車，可水泊雨坐上去之后心情并不是那么好，今天他負責開車，不像上次那么著急，自然不會發(fā)生車輛剮蹭事件。按照導航來開也不用費神，可是越靠近目的地，水泊雨的內(nèi)心越無法平靜。

    終于到了，車子停在一條馬路旁邊，水泊雨雙手緊抓方向盤：“到了?！?/br>
    “你沒事吧？”顧云坐他后面，兩只手抓住駕駛座。這幾天他那顆小心臟接連遭受打擊，如果不是想要休息也不會讓他開車。

    “我沒事?！彼从昝銖姷匦α艘粋€，臉色慘白，“我只是……很難過。我也是和四水認識很久的人，小時候我?guī)缀跆焯炜粗完愲p一起玩，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們身上發(fā)生過這么可怕的事。我想，如果我當時主動一點，再勇敢一點和他們交上朋友，他們也許就會跟我說，也許我就能幫上他們?！?/br>
    “該自責的人不是咱們?！鼻虮庇窒朊熈?。

    水泊雨不做聲了，緊緊地咬著下嘴唇。

    “好了，我們先下車，你在車里等我們?！鼻虮贝蜷_車門，帶著顧云下了車。兩個人都知道陳雙和陸水曾經(jīng)的住址，再加上擁有小區(qū)的門禁卡，一路暢通。很快就到了陳智明的家門口，屈向北率先敲了敲門。

    “誰??？”門里的聲音就是陳智明，聽上去蒼老許多。

    “我?！鼻虮敝苯诱f。

    誰？陳智明慢慢地走向房門，眼睛對準了貓眼，看清門外兩人的面貌后瞬間捏住門把手?！澳銈兯麐尩年幓瓴簧⑹遣皇?！真以為我不敢報警！我他媽現(xiàn)在就……”

    “你報警吧，讓警察來，看看你偷偷摸摸溜進你兒子臥室里的視頻！”屈向北將四水的手機放在貓眼的觀察范圍之內(nèi)，“警察越多越好?！?/br>
    陳智明的手指已經(jīng)按下了報警電話，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自己之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直接報警最干脆利索?？墒锹牭介T外的話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不可置信又無法動彈，慢慢地，他再次靠近貓眼，這一次就不止看到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的堵門了，而是看到了一部手機。

    手機屏幕亮著，里面那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可不就是自己。

    “看到了嗎？”屈向北將手機收回，“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我是屈南，今天絕對不會動手，只是想問你幾件事。你把事情說清楚了，我們就離開?！?/br>
    “你想蒙我？”陳智明沒了底氣，他也不清楚這些人手里有多少證據(jù)，更不清楚證據(jù)能證明自己到了哪一步，“你想用這個威脅我！做夢！你去公開啊，公開了我，也就是公開了陳雙和陸水，到時候……”

    “到時候沒有人會譴責他們，因為他們是受害者?！鼻虮钡恼Z氣聽不出任何波瀾，好似他確實是來談事的，“再說，四水都想過要殺了你然后去坐牢，你以為他害怕公開嗎？他會害怕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嗎？陳智明，你把你兒子想得太簡單了，我手里的證據(jù)雖然不能槍斃你，但可以讓你下半輩子沒好日子過?！?/br>
    顧云將怒火壓在胸腔之內(nèi)，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他真想踹開這扇門。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北哥在控制情緒這方面比自己好太多，換成自己，現(xiàn)在絕對沒有這么好的脾氣。

    屋里暫時沒了動靜，像是陳智明在衡量這些事的輕重，不一會兒他又問：“你們找我什么事？”

    “問你一個人。”屈向北將手機收起來，“杜英哲。你放心，我絕對不動手?！?/br>
    又過了一會兒，門鎖緩慢地轉(zhuǎn)動，這扇門終于打開了。顧云剛要抬腿只見前方的人忽然化成了一抹身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門推開，將門內(nèi)的陳智明撞倒在地。

    屈向北走進室內(nèi)，踩在了陳雙和陸水曾經(jīng)住過10年的客廳里。屈南來過這里，可是自己卻是第一次來，屋里的每一件家具擺設(shè)仿佛都在講一個恐怖又惡心的故事，但是這個故事卻是兩兄弟一段真實的人生。他再次看向陳智明，單手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屈南是答應過陳雙，不找陳智明算賬，但是這關(guān)他屈向北什么事！

    “你……我報警！你等著！我報警！你這算強闖民宅！等著坐牢吧你！咱們都別活……”陳智明害怕了。

    “報警吧，四水當年的精神問題是裝的，我可是真的。”屈向北說。

    顧云站在他的身后，原本跟著北哥行動是想學到些什么，漲漲社會經(jīng)驗，現(xiàn)在他只想大呼這我真的學不了。

    樓下，水泊雨在車里焦急不安，早知道就跟著一起上去了。現(xiàn)在他只能等待，心里頭將陳智明和杜英哲碎尸萬段，希望他們身敗名裂，永世不得超生。什么詛咒最惡毒，水泊雨就怎樣去咒他們，時間分分秒秒而過那兩個人還不回來，他又開始擔心顧云的身體。

    終于，前方出現(xiàn)兩個高個兒身影，他們終于回來了。

    “怎么樣？”車門剛剛被打開，水泊雨迫不及待地問，“那王八蛋在家嗎？”

    “在，我就猜他肯定在，因為要養(yǎng)傷?！鳖櫾茖④囬T關(guān)上，“還算順利，該問的都問完了?！?/br>
    “哦……那你心臟沒有不舒服吧？”水泊雨又問。

    顧云直接解開兩顆襯衫的紐扣：“靠過來聽聽多么有力？”

    “你好變態(tài)?。　彼从旰蠡诹?，就不該擔心他，這時北哥也上了車，他專心和北哥交流，“剛才你們都干什么了？現(xiàn)在用得上我做什么嗎？”

    屈向北的情緒比上樓之前好了一些，但顯然見完了陳智明也沒有完全恢復，他掐著眉心說：“只是讓他交代了一下杜英哲的事，他承認自己認識杜英哲，并且承認當年確實發(fā)生過那件事。時間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杜英哲本人肯定不會親自認下，所以只能從陳智明這邊下手?！?/br>
    “他承認了？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水泊雨聽完一陣火大。

    “你先別急，讓北哥把話說完?！鳖櫾埔贿吅人贿厔?，從前他以為水泊雨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是被家里看管太嚴，一直都不敢表露出來。

    屈向北看著手機，等到他們都安靜下來才說：“我會把陳智明的錄音整理一遍，然后告訴杜英哲的女兒。陸水那天和我說，杜英哲非常在意他的完美父親形象，非常疼愛他的女兒，我把杜英哲從水里拉上來，無意中撿起了他的手機，又無意中讓杜英哲解鎖，記下了他女兒的聯(lián)系方式。”

    水泊雨聽得愣愣的，這些無意絕對都是有意而為之?！叭弧缓竽?？”

    “然后，就是他們家內(nèi)部的問題了，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吵也好鬧也好，這件事就徹底和陳雙陸水沒關(guān)系。事情過去那么久了，而且當年沒有人證和物證，咱們已經(jīng)沒法幫他們討回完全的公道了，只能盡自己所能讓這些人活得別太輕松?！鼻虮闭f完停頓了幾秒，看向水泊雨，“你會不會覺得我這招太損了？”

    水泊雨仿佛猛然間清醒?！霸趺磿俊?/br>
    “因為我這么一做，世界上就會有一個女兒失去完美的父親。你們會不會覺得他女兒是無辜的？”屈向北解答。

    這個問題拋給了顧云和水泊雨，但兩個人同時搖了搖頭。

    “我也是這么想，我不想去共情做惡之人的家人。”屈向北想得格外通透，對女兒共情和負責的事應該是杜英哲的，而不是他們這些外人的。杜英哲在把臟手伸向年幼的陳雙時就該想到這一天。他毀了別人的孩子，那么自己的孩子說不定就會知道他的所作所為。

    “如果每個人都能對親人負責，世界上也就沒這么多犯罪行為了。人的能力有限，只對身邊人好就夠了?！鼻虮币昧艘槐娟懰偷臅械木渥?。

    “我覺得你這樣做也沒錯。”顧云這時補充，“他閨女知道這一切之后說不定還得感謝咱們呢，誰知道杜英哲有沒有對小時候的她下過手。萬一她將來再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可得離她爸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br>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我認為這個方法可行，應該拆穿他的真面目讓他女兒看看，讓他在唯一的親人面前自慚形穢，今生今世抬不起頭來?！彼从赀@下放心了，最起碼他知道他們還能為陳雙陸水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只能說上幾句“都過去了”。

    傷害已經(jīng)造成，對受害者而言只能緩慢痊愈，但未必不會留疤。壞人就必須付出代價。

    “北哥，我發(fā)現(xiàn)你的思想特別有深度。”水泊雨忽然說，“就照你說的辦吧?！?/br>
    嗯？怎么回事？顧云這瓶水忽然喝不下去了，事態(tài)的發(fā)展不對勁了起來。

    這件事辦完，水泊雨先開車送北哥回首體大，然后換成了顧云開車送他回去。北體門口已經(jīng)沒了學生，顧云下車后直接打開了后備箱：“你等一下，生日禮物先給你。”

    “不是說不讓你買蛋糕嘛。”水泊雨猜八成是吃的，要不就是大玩具，“我現(xiàn)在床上不放玩偶了，太大的不行，柜子里沒地方裝?！?/br>
    “不是玩具，也不是蛋糕，我在你的心里就這么沒創(chuàng)意嗎？”顧云拿出一個扁平的禮物盒，顯然盒子經(jīng)過精心包裝，“回宿舍再拆開啊?！?/br>
    “好吧，謝謝你?！彼从杲舆^禮物，“那我回去了。”

    “等一下！”顧云忽然叫住他。

    水泊雨停下了。

    “往前跑，別回頭，去你隊里訓練，去買玩具，去喝奶茶，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鳖櫾普f。

    水泊雨聽完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顧云，你是不是學北哥說話呢？”

    “沒有啊。”顧云笑著揮了揮手，可惡啊，居然露餡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四水：我小虎鯨回來了！

    第120章 再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