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風再一次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現(xiàn)在他只希望四水不要長太高，他們都不要長太高。

    光亮將顧風拉回了現(xiàn)實世界，初二的陸水不見了，只剩下大一的陸水。他還在看那兩張參賽證件，像是在玩找不同游戲，時不時抬頭一笑，再繼續(xù)對著他們的證件發(fā)呆。

    “別看了。”顧風將他們的參賽證件同時回收，“玩丟了就歇菜了?！?/br>
    “不丟，只要掛脖子上就丟不了?！标懰眠^自己的，很正式地套在了脖子上。

    “還是給我吧，我拿著比較保險。”顧風伸手問他要。

    陸水開始假裝聽不見了，慢悠悠地看向車窗的外面?！巴?，天氣不錯……”

    “你不給我，今天就不親了。”顧風忽然說。

    陸水憤怒地轉(zhuǎn)回來?！澳阍趺催@樣，隊長，你這樣是追不到我的，我很難追的?！?/br>
    顧風笑著將證件從他脖子上取下來，和自己的一同放入運動包，前面是一個紅燈，車上大部分的人都昏昏欲睡，顧風抬起左臂像是要拉上窗簾，偷偷親到了陸水的耳尖。

    陸水不說話了，繼續(xù)扭頭看風景，安靜地品嘗著自己的超級巨大開心。

    正午時分，他們終于到了。

    由于這次的賽事事關(guān)寒假時期的美國分賽站，大巴車還沒停穩(wěn)，陸水就已經(jīng)看出了比賽規(guī)模的巨大。上次的市級賽事不會有如此多的志愿者，單單一個停車的環(huán)節(jié)就要經(jīng)過兩個路口。路邊由市規(guī)劃局做主，已經(jīng)換上了和跳水、游泳比賽相關(guān)的宣傳欄以及路燈旗。

    “好壯觀啊?！标懰拥仄欙L的手背。

    “是啊，比賽場館和選手村也很壯觀?！鳖欙L陪著他一起看，其實對這一片的設(shè)施早就熟了。第1次到這里比賽是13歲那年，初二，今天是第4次。

    水泊雨在他們前排，時不時拿出手機拍照。他來得次數(shù)更多，小學寒暑假時還曾經(jīng)被爸媽帶到這里集訓。

    同班女生在另外一輛車上，歸女隊教練管理，帶頭的大姐大是鳳勝男。男隊這邊就靠明志鴻和金武，盧永光遠程指導，路樂仍舊負責后勤。

    等到女孩和男孩都下車，第3輛大巴才停穩(wěn)，除了游泳隊，還有一男一女兩名隊醫(yī)，以及江夢文這位心理輔導。最后下車的人就是新聞社團了，宋嫆比上次更有經(jīng)驗，她成長很快，市級賽事時還是一位初出茅廬的現(xiàn)場播報員，現(xiàn)在領(lǐng)口上夾著麥，正在核對接下來的稿件，完全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

    短短幾個月，大家都有所成長。

    陸水則拿出手機來，給哥哥和阿姨拍攝正前方的流線型大型建筑群，這就是他們明后天的比賽場館，藍海波。

    “這里面很大，后面那一片是選手村?！鳖欙L給他指。

    陸水趕緊墊著腳尖拍攝選手村的樓，仿佛出國參加了奧運會。黑色的隊服扎堆，各色隊服齊聚，遠遠看去都是一團一團顏色各異的色塊，陸水看什么都好新鮮，拿著手機到處拍，這里拍拍，那里拍拍，拍著拍著發(fā)現(xiàn)了很奇怪的現(xiàn)象。

    “隊長，那邊是外國選手？”陸水去叫顧風，他沒參加過這么隆重的比賽，第1次和外國人同臺。

    顧風正在清點人數(shù)，回身一看：“是，這次比賽其實也是中國分賽站，外國選手都是來刷經(jīng)驗的?！?/br>
    真厲害啊，陸水停在顧風身邊不敢亂走了，他沒有水泊雨和顧風的見識，只是一個年齡不小的小將。顧風忙完了眼前的事再轉(zhuǎn)過來，帶隊去中央大廳報道，一邊走一邊講：“這次中國這邊的對手你都熟悉了，夏竹和他兩年的搭檔趙正，周潼和他的新搭檔謝雨星，孫迴和李瀚?！?/br>
    “明白?！标懰卮?。中國參賽選手肯定不止這些，但會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就是這幾對。

    “這些都是高人氣選手?！鳖欙L回頭看了看，確定身后的人都跟上了，以前他都是和陸水說你等我比賽回來，這次是親自帶著他，“其中還有一組，名氣比他們還要大。”

    陸水忽然起了好奇，好奇過后是強烈的勝負欲。

    “丁汐，你聽說過么？”顧風問。

    陸水點點頭。

    “他因傷休養(yǎng)了大半年，這次是復出賽?！鳖欙L猜到這次是死亡小組，但沒想到自己和陸水的首秀是荊棘之路，“他比咱們大兩歲，從小在一起的搭檔叫蘇紹。”

    “明白?！标懰拇竽Xcpu開始工作，記住了這些。

    “日本選手西山亮平和金田悠也會參賽，韓國選手是韓呈熙和安高文?！鳖欙L對這些人都太熟悉了，比賽老手的優(yōu)勢此時顯現(xiàn)出來，知己知彼，“馬來、英國、美國以及菲律賓的留學生都會在，到時候我給你慢慢介紹?！?/br>
    “好的?！标懰钗豢跉猓郧案绺鐓①悤r他坐在觀眾席上，心里暗自猜想，面對那么多具有身體優(yōu)勢的外國選手時哥哥是什么樣的心情，大概和現(xiàn)在的自己差不多吧，興奮又迫不及待，是挑戰(zhàn)也是前進，這就是他們身為運動員的命運。

    報道之后，所有人的住宿表也安排下來，先入住，下午按照學校順序進行尿檢。選手村比陸水想象中還要大，宛如一個只對參賽選手和志愿者開放的獨立小區(qū)，從一進入館內(nèi)就開始有指路機器人，紀念品商店和超市在最容易找到的地方。

    不管是a隊還是b隊，每個人雀躍萬分，要不是現(xiàn)在還不能自由活動，陸水堅信潘歌已經(jīng)沖出去給他們買堅果零食去了。

    但現(xiàn)在中國選手還是要保持紀律性，因為周圍有其他學校以及外國記者團的攝像頭，陸水跟著大部隊離開選手村的主要活動區(qū)域，開始辦理入住。

    1205e，這是他和顧風的房間編號。拿到門卡時他趕緊拍照，給哥哥發(fā)過去。

    陳雙正在宿舍收拾衣物，明天是31日，上午首體大運動隊才放假。他和屈南已經(jīng)訂好酒店，離弟弟比賽的場館不遠，但是預賽是肯定看不到了，這是一個遺憾。

    看到弟弟發(fā)來的照片，他才松了一口氣?！八乃玫椒靠??！?/br>
    “你別這么緊張，昨晚都沒怎么睡吧？”屈南正在選兩個人明天要穿的羽絨服。

    “這是他第1次出去參加這么大的比賽，我又不在旁邊?！标愲p打了個哈欠，他現(xiàn)在參賽經(jīng)驗豐富，知道賽前最忙亂的時間就是入住這一段，“四水肯定累壞了，希望他別緊張?！?/br>
    屈南笑而不語。

    陳雙明白自己也是瞎擔心，弟弟有教練和隊友，這是他成長道路上的必經(jīng)之路。許多小隊員13歲、14歲開始就獨自出國比賽了，每個人都是這么走過來的。現(xiàn)在陳雙感覺自己比陸水更緊張，只好刷刷朋友圈分散注意力，結(jié)果……

    顧風：[可以睡覺了。]

    配圖是一張深藍色的門卡，烙著的標號：1205e。

    “我弟怎么會和他一個房間??！”陳雙從椅子上彈起來。

    屈南拿過手機看了看：“他們是一個項目，學?？隙ò才艃蓚€人住一起。你別緊張，這一定是學校的安排?！?/br>
    選手村的e棟建筑物門前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排隊等待進入。陸水看了看顧風手里的門卡：“隊長，我們真的住一起誒?！?/br>
    “對啊?！鳖欙L點了點頭，是自己安排的。

    他又不是沒住過這里，每棟建筑物都和自家小區(qū)一樣熟悉，學校要求提交人員住宿表，不管有沒有雙人項目，顧風都準備把陸水和自己安排到一起。自己都是大一跳水隊的隊長了，這點權(quán)利還是有的。

    以權(quán)謀私，爽。

    陸水很高興，也覺得很走運，雙人搭檔住一起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前面是水泊雨和童嘉，兩個差不多高的人住同一個房間，這時水泊雨回過頭看他們的房卡，運動包上的小白鴿掛飾旁邊還多了一個軟軟的小龍蝦。

    “我們是1203e，咱們是對門。”水泊雨說，“四水你要是晚上睡不著就找我們來，不要理顧風。”

    “為什么不理我？”顧風靠著旁邊的路燈問，能不動他就不想動，恨不得現(xiàn)在就躺床上。

    “你自己想去吧。”水泊雨趁機把陸水拽過來，兩個人到旁邊去說悄悄話，“實在不行我和你換房間，你別和他住?！?/br>
    陸水攥緊了房卡，超級想和隊長住的。

    水泊雨見他遲遲沒有反應(yīng)，便去翻他領(lǐng)口。自己和顧風是一個宿舍，以前顧風10點半準時上床歇菜，現(xiàn)在熄燈后就不知所蹤，不用問，必然是有大問題。

    陸水站著任他檢查，自己和隊長的事情應(yīng)該沒有人發(fā)現(xiàn)。

    脖子上沒有吻痕，可是水泊雨十分不放心，他不知道這倆人發(fā)展到哪一步了，如果真出了事，自己可沒法和陳雙交代。一想到明天陳雙要來，水泊雨就一陣竊喜，同樣是當哥哥的，怎么陳雙就那么好？

    “我問你?！鼻懊孢€在排隊，水泊雨拉過陸水耳語，“你每天晚上和顧風都干什么去了？”

    陸水一怔：“我沒有和他干什么去，我晚上是找地方和哥哥視頻。”

    水泊雨不敢多問，只好采用迂回戰(zhàn)術(shù)：“那你沒給他吧？”

    陸水疑惑地皺皺眉頭，低了低頭，悄聲問：“給什么啊？”

    “就是……”水泊雨沒法解釋，“反正就是，你不要離顧風太近，明白嗎？”

    陸水沒搞懂他說的是給什么，但看著水泊雨如臨大敵一般的神情，先點了點頭：“好的。對了，明天你爸媽來嗎？”

    “他們這次比賽不來。”水泊雨放松地笑了笑，只要他們不來，男單10米臺這塊金牌就是自己的了。

    正說著，前面的隊列開始移動，又有一批人上樓了。陸水再次回到顧風旁邊來，等著一會兒輪到他們上電梯。

    人很多，比陸水想象中還要多。而這些還只是全國各地大部分的第二梯隊運動選手，換句話說，是根本不會被注意到的一批。大眾只會留意金字塔頂端的人，這一批人沖不上去注定要走路樂助教的那一條路，到年齡退役，然后轉(zhuǎn)戰(zhàn)其他領(lǐng)域。很少有人能叫得出他們的名字，只要不參加世界三大跳水賽事，他們就如同不存在，被時代狠狠翻篇。

    體育競技究竟留給這些人什么？陸水有時候也會想。

    大概就是青春夢一場，在血還沒涼的年齡，他們拿命拼過。

    12層，陸水順利入住，房間有個小陽臺，環(huán)境比上次市級賽的住所好太多，在他看來就和五星級酒店差不多。陸水一進屋就占床，睡左邊那一張，然后拿出手機拍視頻，給哥哥、阿姨、莫生、孫洋洋這些暫時不能到場的人看。

    顧風則開始布置房間，先把筆記本電腦拿出來，里面都是這些年自己積攢的對手比賽視頻。兩個厚厚的訓練手冊也擺出來，一會兒明志鴻肯定會給自己打電話。稍作休息之后各隊開始串門，a隊和b隊不約而同到1205房間集合，好像隊長住的屋子就是公共房間。

    不一會兒，明志鴻來了。大二到大四的學生他不用太擔心，主要是大一這一批。

    “大家都準備的怎么樣了？”明志鴻問。

    眼前這些孩子都是高考體考千挑萬選摘出來的，現(xiàn)在橫七豎八地躺在兩張床上，撓著腹肌躺平。身為技術(shù)總教練，明志鴻既開心他們很放松，又擔心他們太過放松。

    “準備得挺好的?！彼从暝陉懰拇采希皩α?，我記得餐飲區(qū)有一家果汁鮮榨特別好喝?！?/br>
    “不是讓你們準備這個?！泵髦绝櫼来慰催^他們年輕的面龐，“態(tài)度上可以放松些，但是不能懈勁兒。”

    “提問！”童嘉舉手。

    “說。”明志鴻點頭。

    “這次外國選手怎么這么多啊？”童嘉問，“剛才在樓道里看到好多外國人?！?/br>
    “這就多了？那你們要是去了美國，滿大街都是外國人?！泵髦绝櫺α诵Γ芏嗳硕际抢厦婵琢?，a隊那幾個肯定沒少和留學生交手，“大部分的外國運動員都很不錯，英國隊、美國隊的實力已經(jīng)對咱們構(gòu)成了威脅。韓國隊和日本隊屬于乘勝追擊，一直在追咱們的分數(shù)和難度。但是水上運動在亞洲的發(fā)展沒有在外國好，韓國隊的小孩3歲練速滑和射擊，但是他們不一定早早練跳水，也就是咱們夢之隊沖上去了，整個跳水大項目才江山易主?！?/br>
    大家都安靜地聽著，短短一段話，凝聚了幾代體育人的努力。體育世界瞬息萬變，常勝的背后是無法估量的付出。

    “大家心里有個數(shù)就好。”明志鴻怕給他們說緊張了，“一會兒先去吃飯，吃完飯午休兩小時，下午3點半進行尿檢。這次的時間還算比較人性。”

    “教練?！标懰恐欙L的枕頭，忽然提問。

    “說?！泵髦绝櫩聪蛩?，其實最主要的就是放心不下這個。

    “您以前被不人性地檢查過嗎？”陸水抱著水獺問。

    明志鴻沉默了幾秒：“怎么說呢，體育項目純凈，但競爭不純凈，特別是咱們國家還沒有話語權(quán)的時候。不少優(yōu)秀的青年運動員都是因為扛不住其他國家制定的不平等檢驗制度而提前退役，或者直接退賽。我曾經(jīng)被凌晨兩點叫起來進行飛檢，也接到過三四點鐘的電話，要我去尿檢。但這些都不是最倒霉的，好幾次我剛剛上完廁所就要尿檢，只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不停喝水，喝了大概兩三升，然后等著上廁所?！?/br>
    “媽的?！迸烁柽鹑^。

    “咱們國家是不會刁難運動員的，但是別的國家就不一定了?！泵髦绝欉m可而止地說，“好了，散會吧，大家休息好，明天上午準時預賽，希望每個人都有新突破。”

    明志鴻一拍手，宣布小會議結(jié)束，一行人還賴在1205不肯走，大家干脆一起補了個午覺。

    到了吃飯時間，志愿者帶隊到用餐區(qū)域，有中式餐點也有西式自助，陸水選擇了自己最常吃的那幾道菜，生怕引起消化不良。

    “這個還挺好吃的?！鳖欙L給他拿了一籠蒸餃。

    陸水吃飯之前先給蒸餃拍照，認真地記錄下他們首秀的每個細節(jié)?！瓣犻L，我還有一個問題?！?/br>
    顧風看了看他的手，默默將左肩膀轉(zhuǎn)了過去。

    陸水不解地看著他。

    顧風等了幾秒，見他沒動靜，于是坐正了?！芭?，我還以為你又要打我了。什么問題？”

    “你這樣很不對勁，我沒有總是打你的?！标懰χo他夾了個蒸餃，“你說，咱們要是去了美國，吃不習慣怎么辦??？”

    顧風認真地思索起來?！八麄儜?yīng)該會有中式點心吧？”

    “可是我不喜歡吃點心啊，我喜歡吃炒菜?！标懰畤烂C地憂愁起來，怪不得好多國家的運動隊出征都帶廚師，吃飯可真是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