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96節(jié)
又有一白須文臣開口,問了寒酥幾句那幅祝壽圖的細節(jié)畫法。面對這些品級頗高的老臣,寒酥談霏玉屑,落落大方。話題從作畫技法慢慢轉(zhuǎn)到作畫立意,寒酥引經(jīng)據(jù)典,沒有接不上的話,沒有答不出的故意拷問。 不知不覺,許多文臣圍過來說話。 他們對寒酥,有文人之間純粹的欣賞,更多還是因為寒酥在他們面前是晚輩。 封岌望著被一些文臣圍住的寒酥,唇角扯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他飲一口溫茶,將茶盞在指間輕轉(zhuǎn)了一下,放在面前的長案上。 舞臺上正在進行著喜慶的表演——白毛狗黃毛猴藍毛雀活潑熱鬧地表演著。 圣上卻轉(zhuǎn)過頭望向圍在一起的幾個文臣方向,笑著開口:“難道真如景予所言,畫神在世了,讓你們連表演都不看了?” 圣上指了指其中一位文臣,道:“秦和風(fēng),你不是不懂丹青?” 秦和風(fēng)站起身,稟道:“回稟圣上,臣等正以畫為引,起了頭,開始即興作詩助興。” “是嗎?”皇貴妃柔笑了一聲,“寒氏女也會作詩?” 秦和風(fēng)幾不可見地皺眉——他正向圣上稟話,皇貴妃如此隨意地插話,當(dāng)真是受寵極了。 皇貴妃受寵已是人人皆知,連帶著汪家近日來越來越不知收斂,大搖大擺地做了很多囂張事。 “她當(dāng)然會!她寫的文章可好了!”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寒酥在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心里卻咯噔一聲。 謝云苓的一個姨母為宮中淑妃,剛剛謝云苓被淑妃叫進后宮說話。她待在淑妃宮中,聽宮婢稟告了這邊的事情,她立刻跑過來湊熱鬧。 她亮著一雙眼睛望著寒酥,滿眼都是崇拜。 她朗聲道:“我剛剛誦讀的那篇贊文正是她所寫!” 寒酥驚愕地望向謝云苓,滿臉寫著不敢置信。 那篇令人尷尬的八百兩,被她在這樣的場合當(dāng)眾誦讀了? 還被她大聲說出來署名程雪意? 有年輕的文臣恍然道:“聽聞最近鄉(xiāng)野間有一女郎的詩詞頗有靈氣,沒有想到正是寒氏?!?/br> 另一人道:“上次昭禮縣主撫琴奏的那支《四時景》似乎正是程雪意所寫?” 又有幾個人提到幾首程雪意所寫的詩詞。 聽著這些夸獎,若是往日寒酥必然覺得十分歡喜,可如今因為那篇八百兩,她心里只有尷尬…… 她挺著脊梁,坐得筆直,卻不敢朝封岌的方向看一眼。 耳畔都是些夸贊之詞,可當(dāng)日謝云苓在她耳畔的話一遍遍回響—— “就像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這樣的詞能不能再加一加?” “要寫他是每一個女郎的閨中夢里人,人人都想要嫁給他!” “還有哦……這句改成‘誰不想與將軍日日廝守到白頭’!” 寒酥緊緊抿著唇。她還真的都如謝云苓說的那樣寫了,而她當(dāng)著封岌的面大聲誦讀了那篇贊詞! 雖然寒酥沒有親耳聽到,可她完全能夠想象謝云苓誦讀那篇贊詞時的夸張模樣…… 謝云苓滿眼崇拜地仰望著封岌,甜聲小心翼翼地問:“剛剛就想問將軍,您喜不喜歡這篇文章?” 她可是花了八百兩專門為他寫的呢! 封岌壓下嘴角的些微笑意,面無表情地點頭,道:“寫得很不錯?!?/br> 得封岌這樣一句夸贊,謝云苓立刻高興地彎著眼睛笑出小白牙。 封岌視線落在不敢看他的寒酥身上,慢悠悠開口:“同住一府,倒是頭一回聽見表姑娘的心聲?!?/br> 封岌輕點了下頭,若有所思地說:“文章寫得很好,能夠真切感受到字字句句之間的真情實意?!?/br> 寒酥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泛紅,只知道自己心口的跳動有一點加快。 “雪意?!濒嗪腴煹吐曁嵝褜W(xué)生。 寒酥這才站起身,面朝封岌的方向卻并不敢看他,規(guī)矩地福身行了一禮,硬著頭皮說:“將軍戰(zhàn)功赫赫,子民敬重仰慕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封岌輕轉(zhuǎn)了一下指上的扳指,壓笑站起身,對高座指上的圣人請辭。這壽宴本已過了大半,封岌本想點個卯就走,能留到此時,完全是因為那篇贊詞,又寒酥被召進宮。 封岌離席,席間人下意識地抬頭仰望著他。他人長得高大,走路又自帶威壓,迫使旁人下意識仰望。 封岌瞥向封三爺,道:“老三,你回不回家?” 封三爺正和同好研究著誰家的鸚鵡漂亮,聞言道:“二哥先回吧,我得等等?!?/br> 他略一思索,心道自己一會兒想去同好府上看看鸚鵡不直接回府,把寒酥留在宮里似乎不合適。他又趕忙對封岌道:“二哥,你幫我把孩子帶回去?!?/br> 把孩子帶回去。 孩子。 封岌目光深深地瞥了寒酥一眼。 封三爺又對寒酥道:“小酥,你先跟你二伯父回府。如果你姨母問起,就說我去做學(xué)問了?!?/br> “是。”寒酥應(yīng)了一聲,硬著頭皮朝封岌走過去。 封岌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往外走,寒酥默默跟在他身后兩步之距。 走出熱鬧的昌蕤園,沿著甬路繼續(xù)往宮門走,引路太監(jiān)走在前面,寒酥跟在封岌身后。 路上時不時有一隊隊侍衛(wèi)或者宮婢經(jīng)過,大多時候卻又是冷肅的。 封岌略放慢了腳步,開口:“寫一篇文章要多少時間?” 寒酥別扭地說:“不太清楚。” 封岌輕笑了一聲,道:“你這是責(zé)怪三爺問我那幅畫時,我說不清楚?” “不敢?!焙制沉艘谎圩咴谇懊娴囊诽O(jiān)。 封岌說:“你也是個聰明人,我倒是意外你居然沒看出來我這是給你施展才學(xué)的機會。” 寒酥微怔,繼而輕咬了下唇。是啊,這么淺顯明白的事情,她怎么突然沒看懂?還賭氣般說了出來?真是蠢笨。 封岌嘆了口氣。 寒酥立刻抬眸望向他。不高興了嗎? 她再瞥一眼走在最前面的引路太監(jiān),略遲疑,快步往前邁出一步,從封岌身后一步的距離,走到他身側(cè)。她伸手過去,賠罪似地輕輕用指尖勾一下他的手。 封岌略偏頭望向她。 寒酥明明想立刻收回手,可封岌卻立刻將她的手穩(wěn)穩(wěn)握在掌心。寒酥心驚rou跳,她試著掙脫卻是徒勞。她睜大了眼睛盯著前面的引路太監(jiān),在心里安慰自己宮里的人最守規(guī)矩,引路太監(jiān)應(yīng)該不會突然轉(zhuǎn)過頭吧? 可她還是像個小賊一樣心跳加快慌得一塌糊涂,怕引路太監(jiān)轉(zhuǎn)頭,也怕別的岔路突然走過來一隊宮人。 紅墻綠瓦側(cè)的甬路上,兩個人就這么正大光明又偷偷摸摸地攜手前行。 這條甬路走到了盡頭,路過一個小型花園,小花園里花卉不多,鬼斧神工的假山卻一座挨著一座。 封岌主動放開了寒酥的手,命令前面的引路太監(jiān):“我扳指落在宴桌上,去給我取回來?!?/br> “是!”小太監(jiān)應(yīng)了一聲,立刻小跑似的快步往昌蕤園去。 封岌看向寒酥,寒酥心虛又尷尬地連連向后退。 在她后背將要抵在嶙峋不平的假山前一刻,封岌拉住了她的手腕,免她磕碰。他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沒松開,反而拉著她走進假山別有洞天的內(nèi)里。 寒酥也沒有想到假山造景里面居然還會擺著石桌石凳,可她還來不及好奇,細腰就被封岌握住。他輕輕一提,寒酥雙足離了地。下一刻,寒酥就已經(jīng)被封岌放坐在石桌上。 他俯身靠過來,一手撐在寒酥身側(cè)的石桌上,另一只手仍扶在她后腰。 “風(fēng)流倜儻玉樹臨風(fēng)?” “閨中夢里人?” “想與將軍日日廝守到白頭?” 他每說一句,寒酥心里的尷尬越是多一份,她偏過臉去,不看他,無力辯解:“這幾句不是我寫的,是謝家小娘子的意思?!?/br> 封岌似早知如此,他眉宇之間神色不變,再道:“如巒如晝耀如朝暉?” 寒酥低著頭,向下垂的眼睫輕輕地孱顫。這句確實是她所寫。她不能再反駁了,她總不能說整篇文章都是謝云苓所寫…… 她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兩下,慢慢抬起臉望向封岌。她望著他的眼睛,低聲:“將軍正是那樣出色之人?!?/br> 她眼睜睜看著一圈漣漪自封岌深邃的眸底蕩漾開。寒潭落了星子,星輝炸裂出無限的光華流光,閃耀在他眼底,也將寒酥的眸光照亮。 封岌摸了摸她的頭,他望著她的眼睛,將她面紗一側(cè)解開,面紗垂落,露出她的臉。他湊過去些,側(cè)臉對著她,等她主動落吻。 寒酥輕輕咬了下唇,辨得外面沒有宮人的腳步聲,周圍靜悄悄的,她才敢將一個淺淺的吻落在封岌的臉頰。 她將嬌唇貼在封岌面頰的同時,封岌轉(zhuǎn)過臉來。 于是,她的唇擦過他的臉頰,落在了他的唇上。 初春的日光透過假山的罅隙漏進來,照亮一條條光線里,有塵埃歡愉地跳躍著。 引路小太監(jiān)苦著臉回來告罪,聲稱自己無能沒找到封岌的扳指。 “哦,許是我記錯了?!狈忉щS口道。 跪地的小太監(jiān)擦一把額頭的冷汗,謝恩站起身,他在心里感慨,還是赫延王好說話,若是別的主子,說不定就要領(lǐng)罰了! 寒酥隔著面紗,指腹輕輕壓了一下自己的唇,其上還殘留著他的溫度與氣息。 她垂眸,長眼睫遮著她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的眸底溫柔。 寒酥回到赫延王府,三夫人急忙趕過來詢問。寒酥一五一十地向她訴說,三夫人這才松了口氣。 寒酥溫順地偎在姨母身側(cè),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姨母對她的關(guān)心。 第二天一早,寒酥牽著meimei去銜山閣治療眼睛時,封岌將她叫去了書房。 “昨日壽宴上你已經(jīng)聽說了宮里要給幾位小公主找女先生?!狈忉У馈?/br> 寒酥訝然抬眸。 四目相對,封岌在寒酥眼里看見欣喜。果不其然,封岌緊接著又在寒酥眼里看見了對他的質(zhì)疑。 封岌道:“我只是給你這個可以去參選的機會。宮里有嚴(yán)苛的考核,能不能通過要靠你自己本事?!?/br> “什么時候?”寒酥問。 “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