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靨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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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冷了,封三爺完全不想開口說話,凍牙齒。他沉默著抄著手往里走。 他到了前廳,一眼看見滿地的狼藉。而三夫人被兩個婆子掐住雙臂,她臉上通紅,眼也發(fā)紅,頭發(fā)都是亂的。 “干什么這是?”封三爺一開口,一股寒風(fēng)灌進(jìn)他嘴里。 程老爺趕忙瞥向那兩個鉗制著三夫人的婆子,讓她們松手。而他則是一張老皮臉孔堆起笑臉:“賢婿到了。都怪淑玲不懂事,這么個惡劣天氣,還讓你跑一趟??爝M(jìn)來坐,喝被熱酒墊墊肚?!?/br> 掐著三夫人的兩個婆子松了手,三夫人立刻扭頭往外走。她走到封三爺身邊時,也沒停腳步,繼續(xù)往外走。 本就不是原裝的夫妻,她也不覺得兩個人感情有多好,甚至大多時候他們想法做法都不同。她知道封三爺出于顏面會走這一趟,可她并不覺得他會幫她撐腰說話。 經(jīng)過他身邊時,封三爺卻突然問:“你被打了?” 三夫人不得不停下腳步,悶聲:“沒有!” 程家大爺站起身,開口道:“嘉宏,淑玲是為了晚輩的婚事一時沒想通才掀了桌子。其實(shí)咱們也不是歹毒長輩,完全不為小輩考慮……” 程家大爺接下來的話,封三爺沒怎么聽進(jìn)去,他被那一句“一時沒想通才掀了桌子”驚了。 他重新看向滿地的狼藉,原來這是她掀的?他還以為程家人掀的桌子。 三夫人不愿意再待,氣沖沖地出去,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程老爺再次請封三爺入座吃酒,被封三爺拒絕。 “不了,家里還有事。下次再吃酒。”封三爺搓著手轉(zhuǎn)身走進(jìn)揚(yáng)雪的庭院,追上三夫人。 他以前竟是不知道她這么有力氣有膽子,而且還能走那么快。他好不容易在馬車前才追上她。 三夫人坐進(jìn)馬車?yán)?,低著頭不吭聲。 封三爺跺了跺靴邊沾的雪,才登上馬車,在她身邊坐下。 車夫一聲“駕”,車轅轆轆碾過雪地。 三夫人低著頭,這些年壓在心里的委屈和心酸一下子涌上心頭。那些自小就有的心酸可太多了。女兒總是不如兒子重要,這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小時候還會一臉天真地問母親,為什么過年的時候只有哥哥、弟弟會去宗堂祭拜,她和jiejie不用磕頭? 母親輕飄飄地說:“淑玲以后是要嫁人的,是別人家的人。” 她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同一個肚子出來,怎么就和哥哥弟弟不一樣,不是一家人呢? 她心里所有對父母家人的愛意,終是在婚事定下時悄悄散去。誰會愿意嫁給他人當(dāng)填房后娘呢? 可是父母都很高興,因?yàn)楹昭油醺T第高。 “你至于嗎你?回家鬧事不能挑個好天氣?”封三爺一邊埋怨著,一邊將桌上的暖手爐緊緊抱在懷里。他是真的怕冷,穿著件這么厚重的貂皮大襖,還是凍得哆嗦。 他不過隨口一說,卻沒想到換來三夫人的哭聲。 封三爺愣住,就聽三夫人哭著說:“我沒有家了?!?/br> 他抬頭看過去,看向向來溫柔端莊的妻子哭得淚水縱橫,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也是才注意到她身上別說斗篷大襖,連外衣也不算厚。隨著她抖著肩的哭,雙肩更顯得單薄。 封三爺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忍下不舍,將身上的貂皮大襖解下來,裹在她身上,將她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包起來。 “別哭了,我又沒死,你怎么就沒家了?”封三爺還是忍不住抱怨,“下次換個好天氣上門鬧。” 頓了頓,他又補(bǔ)了一句:“多帶點(diǎn)人手?!?/br> 三夫人抬眼看向封三爺那張寫著埋怨的面孔,身上偏偏是暖的。貂皮大襖上次殘留著他身上的溫暖。三夫人突然覺得他好像也沒那么差勁。 程家廳中,一大家子的人沉默著,臉色各異。有煩惱,有氣憤,有難過還有尷尬。 程靜荷的哭聲打破了寂靜。 “哭什么?”程老爺怒喝一聲。 程靜荷不說話,起身捂著臉跑了。 “靜荷,你給我回來!”她的母親喊她。 “你們不要臉,我要!”程靜荷頭也不回地跑開。事情鬧到這里,雖然她最初不知情,可事情因她而起。她心里細(xì)針一下下扎著一樣難受。 程元頌?zāi)樕兓?,逐漸鐵青。最后在程靜荷跑開時,他長長舒了口氣,亦起身離開,離開這個不堪的廳堂。回了自己的住處,立刻讓小廝收拾行李。 三夫人回到赫延王府,遠(yuǎn)遠(yuǎn)看見寒酥立在府門前。她立在巍然的大門下,寒風(fēng)不知憐香惜玉地吹打著她。她一直站在這里等候,身上早已被積雪打濕。 見馬車回來,寒酥趕忙迎上去,眼巴巴望著姨丈和姨母先后下了車。 三夫人問封三爺:“你還去大哥那邊說事嗎?” 封三爺哆嗦著搓著手,說話都在打顫:“不不了,回屋睡覺?!?/br> 幾乎是話都沒說完,封三爺就急急往前走。 三夫人這才皺眉看向寒酥。 “姨母……” “走吧。先回去?!比蛉说?。 沒去三夫人的院子,而是去了寒酥住的朝枝閣。蒲英和兜蘭早就將火盆、暖爐、熱水、熱茶備好,還有烤過的熱乎衣裳。 她們幫寒酥換下淋雪的衣裳。三夫人的侍女也同樣拿了暖烘烘的衣裳給三夫人換上。 一番收拾妥當(dāng),兩個人圍著火盆坐下。 寒酥攥住姨母的衣角,哽聲:“您別生氣?!?/br> 三夫人重重嘆了口氣,讓寒酥將帷帽摘了。她仔細(xì)瞧過寒酥臉上的傷口,壓下心里的難受,千言萬語都忍下去,話出口時變成簡單的一句——“好好養(yǎng)著,會治好的。” 寒酥忍淚點(diǎn)頭,再重復(fù)一遍:“您別生氣……” “其實(shí)嫁人也沒什么好?!比蛉说?,“你要是不想嫁,那就算了。也不必因?yàn)椤驗(yàn)槟樕线@傷委屈自己低嫁?!?/br> 寒酥點(diǎn)頭,顫聲說好。 “你之前不是還說有空了想把你父親的詩稿整理出來?你父親很有才學(xué),突然沒了,那些詩篇能整理出來為外人知,也好?!?/br> 寒酥再點(diǎn)頭。 “以前也不是沒有女詩人女學(xué)者。寫你的詞也好,畫你的畫也好,你想干嘛就干嘛。她們能,咱們酥酥也能!” 寒酥再點(diǎn)頭,眼淚掉下來,落在兩個人交握的手。 可是三夫人望著寒酥的臉,還是抑制不住地心疼。 隔壁的房間里,寒笙偏過臉,側(cè)耳去聽著什么。 兜蘭拿著一盒糖果進(jìn)來,喂糖給她吃。 寒笙白著小臉,并不吃糖,問:“出什么事情了嗎?” 兜蘭笑一笑,用哄小孩子的語氣:“什么事情也沒有呀。” ——寒酥交代過不準(zhǔn)告訴寒笙。 寒笙眨眨眼,空洞眼睛里浮現(xiàn)了困惑。甜甜的糖塊送到她嘴邊,很誘人。在兜蘭再次催她吃糖時,她才張開小嘴將糖塊含在嘴里。 是她很喜歡的一種糖果。 可是她覺得一點(diǎn)也不甜。 夜里,寒酥如常梳洗換衣之后于窗下坐下。她本應(yīng)該先給沅娘寫一首詞,篇章的大致輪廓已經(jīng)在她心里。可想著給青古書齋抄的書還差最后一冊了,她便先抄書。 空頁攤開,她習(xí)慣性地左手去拿筆,卻在落筆前一刻遲疑了。 初時,她下意識地給自己留后路用左手抄書??墒沁@一刻,她卻覺得沒這種必要。 心胸開闊,一片坦然。 蘸了濃墨的筆,從左手換到右手,她下筆落字,行云流水。 夜深人靜,天地萬籟。 寒酥寫完最后一個字,揉了揉手腕。待冊頁上的墨汁干透,她將書冊合起,收進(jìn)書箱。 略遲疑,寒酥從抽屜里取出那個標(biāo)著“正”字的小冊子。 又劃下一筆記日子,寒酥望著小冊子上的“正”字發(fā)呆。 已經(jīng)子時,算新的一日了,可是唇上的微疼似乎還在,他的氣息也還在她唇齒間。 寒酥皺眉,努力驅(qū)離雜亂的心緒。 一切都在朝著很好的未來駛?cè)ァ?/br> 她盼著他出征。 再給她一點(diǎn)喘息之時,等他再次歸來,她早已搬出赫延王府,從此就該將兩個人的所有過往葬進(jìn)舊塵。 寒酥決然將小冊子合起收進(jìn)抽屜。 下半夜,一道高大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寒酥的房間。 封岌尋到桌上的外傷藥,擰開蓋子瞥一眼,又悄聲走到床邊,細(xì)瞧寒酥臉上的傷。 知她有好好上藥,他心中略松了口氣。 也是,她從不是自暴自棄的人。 封岌在床邊坐下,望著沉眠的寒酥。 他有些話想對她說,可現(xiàn)在卻不能說。 因?yàn)樗皇且怀槠鹆⒖毯捅P托出的愣頭小子。更因?yàn)樗皇菍こH崛跖?,她是寒酥?/br> 未認(rèn)識寒酥之前,封岌從未cao心過自己日后成家。以他的名望,若他想娶妻,太多女郎欣然待挑。 若他對寒酥說要迎娶她,她會開心答應(yīng),從此成佳話? 不,她不會。 她有她的顧慮她的堅(jiān)持。不是他高高在上一句我愿意明媒正娶,她就會欣然同意。 她剛以決然的方式毀了自己的臉,封岌知道若這個時候提嫁娶之事,只會嚇了她,會將她推得更遠(yuǎn)。她說不定會以更決然的方式轉(zhuǎn)身,直接搬走。 看懂一個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封岌坐在床邊,在粘稠夜色里凝視著寒酥,眉頭緊皺。 兵法講究謀而后動。封岌頭一次在疆場之外的地方,費(fèi)心謀劃一件事。 陌生的感覺讓他疑惑,他又恍然這是已很多年里不曾有過的焦頭爛額。 封岌郁眉起身,打算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