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出了小院門往西邊……”飛雪忽然發(fā)現(xiàn)，“我們是不是剛才走過這個地方？這扇窗后就是一棵元寶楓?！?/br>
    榮相見一看也不對。這條路上全是一面面黑瓦白墻，如無數(shù)屏風在府中隔出了一條路，偏偏路還不是直的，彎彎繞繞，如迷宮一樣。

    “這什么怪人啊，在自家后院擺個迷魂陣，難不成想把我困在里面？”

    “王妃多慮了?！?/br>
    相見跟兩個侍女后心一涼，循著聲音轉(zhuǎn)過去，只見一面平平無奇的白墻，倒退回幾步，才發(fā)現(xiàn)后頭樹枝掩映著一條路。

    過去幾步就走出了這陣，煜王正坐在一個臨水小花廳里用早膳，小南小北站在他身后。

    “完了，殿下聽見咱們議論他?！憋w雪悄悄說。

    相見一陣心虛：也不至于為這句話就要跟我上火吧。她趕緊擺出禮節(jié)性的假笑，迤迤然緩步上前，到了跟前低聲萬福：“殿下?！?/br>
    王妃行禮的樣子，當真是儀態(tài)端方，周顯旸喜歡。他示意她坐：“王妃以后在家就別時時行禮了?！?/br>
    他果然不喜歡京中這些規(guī)矩。榮相見笑著入座，身處這流云廳，放眼望去頓時心胸開闊。

    這里地勢高，視野極好，水流潺潺，穿花拂柳，帶著吹落的花瓣繞著花廳流走。那矮墻看著也如玩具一樣，周遭列陣，墻上的窗洞與樹木映襯，很是雅致。不是京中園林樣貌。

    “這是靈州園子的樣式，我喜歡，就在府里造了這一方天地，將來賞月不錯?！?/br>
    相見只好假裝剛才那些厥詞都不存在，隨聲附和：“靈州是在東南邊吧，我只在唐謙的《山人游記》中見過只言片語。未曾有幸去看看呢?！?/br>
    周顯旸說：“我也是這次回京駐扎經(jīng)過，短暫停留。來日方長，有機會一同去游玩一番?！?/br>
    榮相見長這么大，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去西山祭拜娘親。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去，心中涌出一絲傷感，又不好流露。

    很快，小丫頭把榮相見的早膳端上來。她一看，也是自己素日愛吃的。

    “我大哥竟然連我早膳愛吃什么都記得啊？我都不記得他的，真是慚愧。”

    榮相見舀了一勺蝦仁玉米蛋羹，入口細嫩軟滑。這煜王府廚子的手藝倒是賽英國公府。

    煜王笑道：“哪有？我問你大哥，他便回去問你嫂子。你嫂子擬了一個小冊子交給我。你不同時節(jié)愛吃什么，不愛吃什么，忌口什么，都寫得明明白白?！?/br>
    “我那嫂子是極賢惠能干的，我大哥娶了她是三生有幸?！?/br>
    “你哥說，男人這一輩子，什么建功立業(yè)，為官做宰，如果娶不到一個賢惠能干的妻子，那也是白忙。家宅和睦安寧，子女教養(yǎng)有方，比什么都重要?！?/br>
    相見立即回道：“我會向嫂嫂學習的?！?/br>
    “我不過隨口說他的話給你聽，你不必拿自己比別人?！憋@旸覺得王妃不像自己的妻子，倒像是部下來的。

    煜王又主動回應她剛才與侍女們的議論：“府里這幫人有些是宮里賞的，我們暫且不好動?！?/br>
    榮相見不同意：“難道因為是宮里賞的就任他們散漫著？這么大的府邸，人多都沒了規(guī)矩，若鬧大了，傷的是殿下的顏面。而且……”

    “而且什么？”

    榮相見低聲：“殿下不怕有承乾宮和厲王府的耳目嗎？”

    煜王放下茶盞：“王妃真是個明白人?！?/br>
    榮相見看他從容的樣子，恍然：“殿下想讓他們鬧出大事來，一并料理干凈？”

    周顯旸沒有否認。

    “可是如果他們懂得分寸，不敢鬧出大事來呢？”

    “那就幫他們把事鬧大?！?/br>
    “啊？”榮相見覺得這人慣會這招，“便如之前對皇后娘娘那般？”

    顯旸心里納罕，這姑娘真不好對付。以后想背著她干點什么事都難了。

    榮相見看他沒有否認，隨即提醒他：“由來cao辦婚事，能從中得利不少。六公主的婚事，皇后和永安侯府從中撈的油水少說有幾萬兩。”

    “什么？”顯旸不像榮相見后宮長大，對這方面完全沒想過。

    榮相見有些擔心：“煜王府和允王府的婚事不讓她主持，你讓她娘家少賺了上十萬兩銀子，又讓她失了顏面，只怕不會干休?！?/br>
    周顯旸輕輕嘆道：“她也是個可憐人。如若不是我一回京，她和張家弄出這么多事，我本想與她和平相待的。那就不會鬧得京中貴眷多有怨言，還連累了你難堪。”

    榮相見寬慰他：“那件事你不必再糾結(jié)了，只不過……像火燒梧桐這樣的事，殿下以后還是能免則免吧?；鹦菬o眼，殿下雖說是為了解我之困，若把國公府和榮家祠堂燒了，我可不知有何顏面再見祖宗了?！?/br>
    此言一出，小南小北憋不住，笑出了聲。

    周顯旸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立即捂住嘴。

    琳瑯和飛雪也是咬著牙，不敢笑出聲，怕殿下惱了。

    周顯旸訕了一會兒，抱歉地說：“我也是瞧著你被我連累，過意不去，一時情急，以后再也不這樣了?！?/br>
    榮相見見他如此當真，坦誠道：“那日的事，不全是因為殿下。母親本就生我的氣，罰我是借題發(fā)揮而已。”

    周顯旸有一些疑惑，但相見不想再說娘家的不是，扯開了話題。

    兩人用完早膳，長府官已經(jīng)差人來催，說該出發(fā)進宮了。

    煜王先一步上了馬車，回頭伸手到榮相見面前：“火場外，馬球場上，你都不肯讓我牽，現(xiàn)下總可以了吧？”

    相見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被他緊緊握住。

    第40章

    入宮之后, 他們先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陛下和皇后還都在這里，像是專門等著他們似的。

    “兒臣攜新婦給皇祖母請安，給父皇、母后請安?！?/br>
    兩人齊齊拜下, 皇太后別提多高興，立即伸手, 要顯旸和相見坐到身邊。

    老太太拉著二人的手, 交疊在一起：“好孩子，你們以后互相扶持著，好好過下去。顯旸要對王妃體貼一些, 她一個小姑娘，到了王府里頭，許多事都沒經(jīng)見過，有什么事要與她商量著辦，可別只圖自己高興?！?/br>
    “相見，煜王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別瞞著, 進宮告訴哀家，哀家給你撐腰！只別像那不懂事的, 只知道回娘家去哭訴，把王府的事帶到國公府里去，惹得人家笑話。”太后一席話, 說得榮相見一愣。

    原來國公府于她而言已經(jīng)是別人家了。

    這時皇后悠然道：“煜王妃，你可要常懷感恩之心。你的生母身份卑微, 太后原是想為煜王求一高門嫡女做正妃的。難得陛下感念英國公府忠誠，太后和殿下又如此寬厚, 破例抬舉你, 你可得盡心侍奉煜王, 孝順太后和陛下?！?/br>
    此言一出，太后和煜王的臉色頓時不太好。

    這話聽著是好話，目的還不是看不慣這祖孫和樂的樣子，叫煜王妃記得太后曾經(jīng)嫌棄過她的出身？

    煜王妃的笑容一絲未變，她緩緩站起身，朝皇后躬身行禮：“臣媳謹記母后教導，必一生盡心孝順太后、父皇和母后，用心侍奉煜王殿下?！?/br>
    她這么乖順懂事，絲毫不為冷言冷語所動，倒是讓皇后不知道再怎么當著皇上嘲諷下去。

    陛下看著相見是個有氣量的，頗為滿意。又瞧出她身上戴的一枚玉佩：“這個玉佩，是朕賞給顯瑤的?！?/br>
    榮相見點頭稱是：“昭仁公主賜予臣媳作新婚賀禮，叫我戴著就像日日見了她一樣。”

    “朕就顯瑤這么一個女兒，還嫁去那么遠的地方。倒是你和娉婷郡主，自小也是朕看著長大，也同女兒一般。如今做了皇家的兒媳，也算是圓滿。”

    榮相見笑道：“六公主在信中說，我們?nèi)齻€情同姐妹。要我和孫家姑娘，替她在太后、父皇和母后身邊盡孝，便如替她盡孝了一般?！?/br>
    “顯瑤這孩子，哪兒有代替盡孝的？她在北真國能一切安好，平安生下孩子，就當是盡孝咯！”

    陛下話語間，全是慈父心腸，閑話一番就起身去崇政殿見大臣議事。

    皇后跟著起身，離開前忽然說，各宮妃嬪正在承乾宮預備請安，煜王妃是在宮中長大，得眾多妃嬪照拂，昨日典禮上，眾妃不得在座受禮，今日該去見見。

    皇帝點頭：“尤其該去給淑貴妃和惠妃請個安。”

    相見道：“是?！?/br>
    煜王給她使了個眼色，相見沖他笑笑，叫他別擔心。

    帝后走后，太后抱歉地拉著顯旸的手：“是哀家考慮不周，原想給你重新定個親事，誰知被皇后拿來做了文章，惹得前朝后宮議論紛紛，連累你被你父皇忌憚，你別怪祖母?！?/br>
    顯旸寬慰道：“皇祖母都是為了顯旸好，顯旸心中感激不已?！?/br>
    “你做得很好。你父皇這幾日，一直夸你懂事，知足感恩，不居功自傲，無驕矜之氣。只是，榮家姑娘心中難免對哀家有了芥蒂?！?/br>
    顯旸心里也是這樣想，可是嘴上只能說：“王妃不會的。”

    “她也是可憐見，剛才在皇后面前禮節(jié)全都做足了，沒讓咱們有半點難堪。只是心里難免有隔閡。”

    “日久見人心，孫兒好好待她，再有隔閡也都能抹平了?；首婺覆槐貫榇耸聼n?！?/br>
    見孫兒這樣懂事，皇太后便按下此事不再提。

    承乾宮中，淑貴妃和惠妃見到相見自然是歡喜。倒是后妃中不乏賣力討好皇后的，此刻也不放過機會。

    儀嬪就最積極地帶話風：“聽說，那日在東園馬球場，煜王妃力克自己嫡出的jiejie，在煜王面前大展身手，英姿颯爽，難怪煜王為了你連尊卑嫡庶都不要了?！?/br>
    惠妃不等榮相見說話就冷笑：“儀嬪，煜王妃出閣前是陛下親封的清河郡主。京中豪門貴女雖多，可都沒有郡主的尊榮。你說尊卑，是想說陛下親封的郡主，本宮的義女，卑微嗎？”

    此言一出，皇后看了一眼儀嬪，她立即變色，起身朝皇后和惠妃行禮致歉：“嬪妾失言了，請娘娘恕罪?！?/br>
    “你年輕，以后說話注意些分寸。”皇后不痛不癢地揭過。儀嬪是永安侯府送入宮中的人，一切與皇后一條心，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淑貴妃知道，當初是為了防止煜王出頭惹惱陛下，才連累了相見上場相爭，過意不去，忙結(jié)圍：“煜王妃的馬球打得極好，可惜儀嬪你不在場沒看見。虧得顯曜請相見襄助，才有那日精彩絕倫的對戰(zhàn)，我可是好多年沒瞧過那么精彩的比賽了。”

    東園球場，自來只有妃位以上才可以去觀球，儀嬪一聽只當是她嘲諷自己位分低，面色登時不好看。

    嘉貴妃對那日情景印象深刻，也熱心地給沒去的meimei們解說：“尤其是煜王和王妃一起躍馬飛騰的樣子，連陛下都沒口地夸，說頗有當年榮大將軍賢伉儷的風姿。我瞧著陛下對自己保的這個大媒，可真是滿意得很?！?/br>
    “陛下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誰敢有疑呢？”惠妃此言一出，賢妃緊接道：“正是，我瞧著煜王妃傾城之貌，即便不會打馬球，煜王看她一眼也是非她不娶的。當年煜王妃的生母能讓英國公為她違抗尊長之命，迎她入府，想必煜王妃也是承襲了生母的絕色容貌。”

    皇后笑道：“我想必定是有這個緣故，少年郎，誰不為美色所傾倒呢？”

    “怪只怪，臣妾的侄女容貌不入四殿下的眼罷了?！辟t妃出自昭國公府，她的侄女日前也曾在馬球會上，被引薦給煜王。滿城貴眷被皇后擺布著，忙活了一圈，最后還是便宜了榮相見。

    因此她們對雙方都頗有怨言，尤其是覺得榮相見手段了得，勾引煜王。

    皇后假意安撫道：“你侄女是昭國公府嫡女，又是永樂侯的外孫女，何等尊貴？什么樣的好人家找不著呢？”

    你一言我一語，都是為了諷刺榮相見身份低微，以□□惑煜王。

    相見雙手交握著，垂眼看著地面，淡然處之，絲毫不為這些奚落的言語所動。上輩子，這種嘲諷她都聽爛了，這幫女子都沒點新花樣?？勺扉L在人家身上，總不能給人割掉吧。

    等她們都說盡了，榮相見才靦腆道：“娘娘們說笑了。煜王殿下至純至孝，婚事自然聽父皇安排。即便相見貌若無鹽，殿下也不會違背父皇的心意。娘娘們侍奉父皇多年，自然更清楚父皇的心意才是最要緊的?！?/br>
    “是啊，陛下的心意最要緊。”淑貴妃幫腔道：“賢妃，原先我就跟太后提起你侄女，想把她說給顯旸。誰知去年昭國公夫人說，你侄女患了咳疾，只怕去不了陽州那地界……沒想到今年竟大好了呢！陛下前日還感嘆：昭國公家的姑娘，出身高貴，優(yōu)雅端方，只可惜‘病的’不是時候。還囑咐我務必給她挑個好人家。陛下的心意，昭國公府可要銘記呀?！?/br>
    此言一出，賢妃大驚失色。原先，婉拒煜王婚事的京中貴女不少，律法尚且不責眾，何況只是婚事？

    沒想到她侄女竟然讓太后、陛下記著了。聽著淑貴妃的弦外之音，頗為記恨。心道不妙，得趕緊讓哥哥嫂嫂把婚事定下，不然還不知道侄女要被嫁去哪里。心里如此驚慌，臉上還得陪著笑：“多謝淑貴妃掛懷，昭國公府感激不盡?！?/br>
    這一來一去，旁的妃嬪見淑貴妃與惠妃這么護著煜王妃，都不好再發(f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