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43節(jié)
“他干的混賬事兒,要是抖落到明面上,沈家連一個活口都不能留?!鄙蚓幽抗獬脸?,“我么,到底執(zhí)掌著數(shù)萬人之眾的漕幫,倒是能置身事外?!?/br> 沈老爺一驚,端著茶杯的手有點兒抖,“他到底做了什么?難不成,真去找太后娘娘尋仇了?” “知道的不少啊?!鄙蚓幽珡乃掷锬眠^茶杯,倏然摔碎在地上,“以前跟我一個字都沒提過,您到底安的什么心?那畜生到底給您灌了什么迷魂湯?您要是活膩了,就陪那畜生做伴兒去,我娘我弟弟meimei還得活呢!” 沈老爺被驚得站起身來,“你你你……你是要造反啊你,還知不知道我是你爹啊,啊?!” “你要不是我爹,我早把你水葬了!”沈居墨一拂袖,滿臉清寒,“往后凡事聽我娘的,少來我面前犯渾。回家去!” 有兩名宅邸中的管事走進來,賠著笑把沈老爺請了出去,總歸沒讓自家?guī)椭鞯牡孀由咸y看。 沈居墨收拾好棋子,重新擺好剛剛被阻斷的那局棋。 他自己是經(jīng)常納悶兒:娘親表里通達,聰慧流轉(zhuǎn),自己也敢說一句天資不錯,弟弟meimei一個個也都是曉得事理明白輕重的,挺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有個那么不識數(shù)的爹? 他甚至問過娘親,說您當初到底看上我爹什么了?娘親想了想,就嘆了口氣,說只能是看上那張臉了唄。 除了一張少見的好看的臉,父親一無是處。 也罷,橫豎家里是祖父祖母和母親當家,沒父親什么事兒,想在他的漕幫攪和也是萬萬不能夠的。 不用上火。 這些年,他都是這樣寬慰自己,消減火氣。 手下阿七走進來,捧著一副畫像,展開來,“這人就是付云橋,打點官差拿到的畫像。” 沈居墨認真地端詳片刻,確定自己從沒見過。畫像中人的樣貌跟他爹有得一拼,委實不凡。但即便是用來緝拿的畫像,眉宇間也透著清逸淡泊,真人的氣度一定勝過他爹數(shù)倍。 可樣貌再不俗又有什么用?空長了一副好皮囊罷了。 人不可貌相的例子還真不少。 行昭由著官府滿世界張貼畫像告示,意味的反而是難以抓獲,不然,錦衣衛(wèi)或她的暗衛(wèi)就能辦了。 那這人便很是棘手了。 如此,他不妨從別處下手。 思忖了一陣子,沈居墨吩咐道:“傳閱這畫像,不在京城的,便去細瞧附近官府張貼出的。有見過此人的,立刻來我面前回話,務(wù)必言之有物。懸賞最高一萬兩,五千、三千、一千次之,全在于說的事情有多大的用處?!?/br> 阿七立即稱是,隨后,下意識地端詳著那副畫像。 沈居墨一樂,“想賺錢,大可也想門路,能帶人到我跟前兒說點兒有用的,我也照賞不誤?!?/br> 阿七也笑,“屬下試試,也招呼弟兄們都這么辦,人多了好辦事,胡說八道騙錢的,立馬攆走。” 寧太妃在宮里二十多年,屬于那種始終安分守己的,育有皇子之后,也不曾有過半分妄念,做派反倒更加謹慎。 到了近些年,愈發(fā)明白自己的處境:兒子娶妻,她沒有挑選的資格;兒子能否建功立業(yè),她什么都幫不上。由此,索性在深宮里過起了深居簡出的日子,習字作畫,侍弄花草,做做針線,用這些打發(fā)漫漫晨光。 之前楚王府鬧出那樣大的動靜,她嚇得不輕,擔心兒子就此淪為笑柄,再難抬起頭來做人。越是貴為王爺?shù)娜寺淦?,那下場便越是凄慘。 好在沒過多久便知道,太后和帝后都沒借機責難他,而且他還與燕王走動起來,大殿上更是毫不掩飾地輔助太后。 寧太妃的心這才落了地。再久了她不敢說,十年八年之內(nèi),別說皇室,便是這天下,也要由太后做主,兒子既然有了追隨之意,便會踏踏實實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有那么長的年景,不愁留下后路,足以保障這一生的安穩(wěn)。 聽得宮里舉辦宴請,與自己有關(guān),寧太妃起先想謝恩之后婉拒,再一想,這又不是給自己臉面,是給兒子體面,那么不論如何,都該聽從皇后的安排才是。因此,也便爽快應(yīng)下了,盡心籌備宴會上的一應(yīng)穿戴,力求不張揚也不寒酸,不出任何差錯。 再者,她也聽說了晉陽要和太后比試棋藝的消息,實在是想親眼目睹那般盛況。 這期間,皇帝與一些官員也相繼聽說了,一個個的喜上眉梢,更有官員為這事情進宮面圣,懇請?zhí)笈c皇帝隆恩,允許五品及以上官員攜家眷進宮赴宴,不為別的,只是想開開眼界,哪怕只是站著都可以。 只為今時今日的晉陽,怎么樣的官員都不敢說這種話?;实巯胫@也是給小母后錦上添花的事兒,大手一揮,準了。準奏之后,卻到晚間才想起派人知會皇后。 把皇后氣得不輕,求太后揍他一頓的心都有了。 她這邊是循例安排的飲宴之處,最多能容納四品以上的官員和家眷齊聚一堂。他同意五品官來沒什么,但官員自來是這樣,身居高位的鳳毛麟角,品級越往下,人數(shù)就越多,就跟官場里隨手能抓一大把七品八品未入流,找半天也不見得能抓住個二品三品大員似的。 一下子多了那么多人,他還不及時知會她,宴請的時間又近在眼前,這要是她以前沒站穩(wěn)腳跟的時候,便只有讓人看笑話的份兒了。 生了會兒悶氣,她自我開解道:“罷了,幸好他沒更離譜。要是一高興,讓在京七品以上的都來,本宮就只能脫簪請罪去了?!?/br> 素馨聽得啼笑皆非。 “日后得找個機會,提醒他一聲,別太不把坤寧宮當回事。不然,本宮可就要向太后娘娘告他的黑狀了?!被屎笳f著,展開御花園的堪輿圖,挑選起適合的宴請之處來。 . 裴府那邊,這次進宮赴宴的女眷,二夫人自是當仁不讓。 她斟酌之后,決定把宜家也帶上,親自跟她說了聽到的原委,“你又有很久沒見過太后娘娘了吧?恰好這次有機會,便隨我一起去?!?/br> 等到三夫人死后,這孩子就要守孝三年,沒個像樣的理由,是不能出門走動的。 裴宜家聽了,道:“上次見太后娘娘,還是她進宮前,一次出門經(jīng)過郡主府,遙遙地望見她策馬出府?!?/br> 裴行昭進宮前,待嫁之處是自己的郡主府,不理不見裴家及一眾親戚。封后大典、先帝駕崩哭喪、冊立皇太后的大典,如裴宜家這般的尋常閨秀不能進宮。 “這一算,日子又不短了?!倍蛉诵Φ?,“衣服來不及現(xiàn)做,我讓人去成衣鋪子買回了兩套顏色相同的,尺寸稍微有些大,已經(jīng)改好了。專門問了掌柜的,這兩套衣服都是獨一份兒,不會害得你跟人穿重樣的?!?/br> 京城的成衣鋪子,多數(shù)是售賣男子衣物鞋襪,為女子開設(shè)的,只針對各家貴女,絞盡腦汁地用新樣式新料子,手藝一流,成色甚至勝于一般門第里女眷的穿戴。價格不消說,自然是貴得很。 裴宜家曉得這些,歉然道:“又讓二伯母破費了。那我跟您去,哪怕只是遠遠地給太后娘娘請個安呢。” 二夫人攜了她的手,“你像是打心底敬重太后娘娘?” “嗯?!迸嵋思已鄄€垂了垂,“爹爹的靈柩,是太后娘娘送回來的。她本就受了那么重的傷,還長途跋涉趕去爹爹陣亡之地,親自送爹爹回來……” “好孩子。”二夫人心里酸酸的,摟了摟她,“太后娘娘也記掛著你?!?/br> 裴宜家努力綻出笑容,“我倒是不求太后娘娘記掛,只求她身子康泰。聽說行伍之人,大多會落下很多病根兒,她比起別人怕是更嚴重。” 二夫人又何嘗沒想過這些,此刻卻只能安慰侄女:“太醫(yī)院里不乏圣手,有他們盡心調(diào)理著,太后娘娘總會養(yǎng)好的,只是時間長短而已?!?/br> “也是呢?!迸嵋思倚χc頭,又道,“那我去跟我娘說一聲,她雖不見我,怕過了病氣,我也該隔著屏風知會她一聲,她會高興的吧?”說完,有些不安,“其實,她病著,外祖父家里又落難了……我還出去……” “別想那么多,凡事有輕重緩急?!倍蛉司o握了握她的手,“二伯母陪你一起去。” 三夫人隔著屏風聽了,語氣里難得有了幾分歡喜,叮囑女兒:“我這病不是一時半刻能好的,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二伯母帶你進宮,是為了你好,要你開開眼界,長長見識,要是能得太后娘娘一兩句提點,就再好不過了。旁的事不要管,見了太后娘娘也不要提。你只是個小孩子,不要自以為是地亂說話,知道么?” 裴宜家乖順地道:“知道?!?/br> “那就好,去準備吧。”三夫人又向二夫人道謝,“凡事都指望二嫂費心了。” “不用跟我客氣,你好生將養(yǎng)著?!倍蛉说擂o,攜裴宜家離開。 路上又想著,進宮是大事,她倒是清楚那些禮儀規(guī)矩,卻不是教人的料,起碼一半日里不能讓宜家全然領(lǐng)會又記在心里。 她腦中忽然靈光一現(xiàn),記起行昭很賞識一個叫芳菲的宮女,將人安置在了郡主府,她去求芳菲相助的話,應(yīng)該能成。 遂一刻也不耽擱,命管家備了車馬、十二色禮品,帶著宜家出了門。后來果然不出她所料,而且事情出乎她意料的順利。 轉(zhuǎn)過天來,依照宮里派發(fā)的帖子指定的時間,估算著提早出了門。未正時分,二夫人和裴宜家相形來到宮里,隨引路的宮人去往御花園里的集福堂。 一路雕梁畫棟、亭臺樓閣、湖水如鏡,是花色不多的時節(jié),宮里卻是姹紫嫣紅之景,又有漢白玉的路、橋玉帶般縈繞其中,將各處縱橫貫連。 滿目皆是引人駐足流連的美景,也不能叫人忽略天家的底蘊與威嚴。這等感觸,只有在宮里才能領(lǐng)略。 裴宜家景致沒少看,卻不曾駐足片刻,更不曾形于色。 二夫人瞧著,心里老大寬慰。這孩子真就是天生的資質(zhì)好,要是換個人,被三夫人關(guān)了那么多年,別說芳菲只教了半日,便是教導一半年,進宮來怕是都要露怯。 還好,還好,這孩子一準兒是隨了裴洛。二夫人在心里感嘆著。 集福堂里,很多官員及家眷已經(jīng)來了。二夫人按照品級帶著宜家就座,便有私下里相熟的命婦前來打招呼。二夫人笑吟吟地應(yīng)承著,將宜家引薦給命婦。 命婦一聽這是小太后三叔的女兒,不免高看一眼,別說孩子本就樣貌不俗,便是資質(zhì)平平,也會好生夸贊幾句。 裴宜家被素不相識的人一通夸贊,低眉斂目地聽著,再略顯不好意思地說聲“夫人謬贊了”,全然是合乎年紀又合禮數(shù)的應(yīng)對。 歡聲笑語織就的喧嘩中,皇帝、皇后來了。 眾人噤聲,齊齊行禮參拜。 剛平身,宗室中人、幾位先帝的嬪妃和皇帝的一眾嬪妃循序到來。 再之后,是太皇太后與太后相形而至。 裴行昭見太皇太后徹底消停了,也便愿意把她當成先帝的生身母親敬著,特地去慈寧宮相邀,與她一同前來。 太皇太后哪里有不領(lǐng)情的,徹底明白,裴行昭真是那種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人,往后只要她維持現(xiàn)狀,便可安心頤養(yǎng)天年。是以,出現(xiàn)在人前笑瞇瞇的面容,是由心而生。 裴行昭親自扶著太皇太后落座,才到自己的位置就座。 一番見禮參拜之后,只剩晉陽長公主還沒到,皇帝命人上果饌美酒,著樂師奏樂助興,也是由著眾人隨意說說話,一起等著重頭戲。 裴行昭視線在女眷席間一掃,留意到了二夫人和裴宜家,微微一笑,招一招手,“二嬸、宜家,來哀家這邊,敘敘家常?!?/br> 二夫人和裴宜家心里都難掩驚訝,沒想到,裴行昭會這樣直接的行事——以前老夫人、大夫人進宮來,她可是從頭到尾懶得搭理,命婦就沒有不知道的。 心里千回百轉(zhuǎn),兩人卻沒有片刻遲疑,當即上前去,給太后行禮問安,自然也少不得一一向太皇太后和帝后行禮問安。 太皇太后與帝后知曉是太后的娘家嬸嬸、侄女,都命人給了賞賜。 這一番下來,兩人才到了裴行昭跟前說話。 裴行昭一直觀望著,二嬸也罷了,娘家是富養(yǎng)女兒的做派,一應(yīng)規(guī)矩禮儀全不在話下,小小的宜家竟也是禮數(shù)周全,從容而又落落大方,不由人瞧著不歡喜。 她柔聲問宜家:“進宮來怕不怕?怕不怕jiejie?” 因著那jiejie二字,裴宜家一下子紅了眼眶。她本以為,裴行昭這個jiejie,是她這一生只能遙望而不能論姐妹的。卻原來,不是的。 她輕輕抿一抿唇,恭聲道:“臣女不怕。” 裴行昭輕輕地笑,撫了撫女孩的面頰,“jiejie找你說話,便不用見外?!?/br> 裴宜家這才抬了眼瞼,端詳她片刻,唇角徐徐上揚,輕輕喚了聲:“jiejie?!?/br> 裴行昭笑著頷首,也在打量她,見她穿著粉色褙子、白色挑線裙子,襯得膚光如雪,眉目如畫,“回頭帶些衣料首飾回去,讓二嬸好生打扮你,對了,還有糖,不高興了吃一顆糖,便會好過一點兒?!?/br> “真的嗎?”裴宜家終于現(xiàn)出了這年歲該有的單純。 “我也不知道呢,不過很多人都這么說?!迸嵝姓研Φ?,“多給你一些,但你不要貪吃,不然牙會壞掉?!?/br> “嗯!”裴宜家明眸微瞇,用力點頭。 裴行昭轉(zhuǎn)向二夫人,“是您指點的宜家,還是另外請了誰?” 二夫人就悄聲說了芳菲那一節(jié),末了道:“為這種事去求別家命婦也不好,我索性就沾你的光,去求了芳菲姑姑。她待人很是寬和,也很懂得點撥人的訣竅,只半日光景,你瞧瞧,宜家便知道見了什么人行什么禮,更曉得收斂心緒。” “可不就是。” 二夫人又輕聲道:“我瞧這樣,就得寸進尺了,求芳菲姑姑到裴府,往后教導宜室、宜家。算是日常起居方面的女先生,每年出六百兩束脩,撥一個單獨的小院兒,配四名小丫鬟、四名婆子,太后娘娘看可行?” 尋常門第里的大管事甚至管家,一年下來的例銀,也不過五六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