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萬安 第34節(jié)
裴行昭不置可否。 “我是個(gè)不稱職的母親,我想把宜家托付給二夫人。反思這么久,曉得她是聰明人、明白人,潑辣只是對那些為難她的,對孩子有仁心。我病死之后,宜家在她跟前,比跟著我強(qiáng)百倍。三房的私產(chǎn),我的嫁妝,該怎樣安排才好?是直接交給二房,還是讓二夫人幫忙打理著?” “你給他們,他們也不肯要。把賬目理清楚,讓二嬸費(fèi)心打理著。等宜家大一些,嫁不嫁人的都能收回手里,有自己的一份日子?!?/br> “我照你說的托付二房。娘家那邊我也會說清楚的,免得生是非?!?/br> “嗯?!迸嵝姓延趾攘艘豢诰啤?/br> “見過宜家么?”三夫人雙眼有了些神采,“四年前你回來,我只是整日地哭,什么都顧不上。” “見過,長得像三叔?!迸嵝姓盐⑿?,“那次回來,我將養(yǎng)的時(shí)候,宜家派丫鬟悄悄地送過幾次窩絲糖,說藥太苦,喝完藥吃顆糖。那些糖,很甜。” 三夫人笑中含淚。不為著那張酷似裴洛的臉,不為著宜家這點(diǎn)兒好,行昭也就不會提點(diǎn)她,早已悄悄地處置她了吧?她拭了拭眼角,“她是好孩子,被我耽誤了?!?/br> “應(yīng)該不錯(cuò),二嬸挺心疼她的?!?/br> 三夫人斂目沉默了一陣子,再抬眼,目光有了幾分決然,“不用我求什么,你也不會遷怒宜家,到這會兒我才明白。我就是這么蠢笨的人。羅家參與了一些事,關(guān)乎行浩,曾與權(quán)貴來往,更曾為行浩與長公主的親信牽線,我知道的不多,但會和盤托出?!?/br> 裴行昭問:“不怕娘家怨你?” “有些事,是羅家一門的選擇,遲早要承擔(dān)后果?!比蛉诵θ萜鄾觯八麄?nèi)羰枪治?,來日到地下再跟我算賬吧?!?/br> 裴行昭頷首,“你想得開就行。說來聽聽?!?/br> 作者有話說: 嗷我這個(gè)腦子,明天開獎,我給記錯(cuò)成今天了o(╯□╰)o幸好哪章留言都是一樣的~上章留言的小可愛們,等會兒送個(gè)小紅包~ 么么噠,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36章 “十二年前的事, 羅家是在事發(fā)許久之后知情?!比蛉说?,“我去找靜一師太吐苦水, 她聽了很氣憤, 當(dāng)時(shí)說真是可惜,老夫人和大夫人雖然信佛,卻與她沒有交集, 不然,便能把她們往歧途上帶。之后她與老夫人偶遇, 斷言大爺會命喪沙場,是故意給老夫人添堵。 “后來, 師太一語成讖,起先我還怕老夫人想到歪處, 找她報(bào)復(fù),可是老夫人并沒有那樣, 言語中還流露出悔意, 說聽了那位師太的話,應(yīng)該當(dāng)即求她做法事化解。 “我也想過下毒的法子,可那時(shí)府里還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把持, 我在她們房里做什么,都有下人盯著, 根本找不到機(jī)會。 “老夫人的態(tài)度,讓我看到了機(jī)會,打定了主意。 “隨后如何,你已知曉?!?/br> 裴行昭嗯了一聲。 “師太成為裴府??椭螅_家自然聽說了, 一眼就看出師太把婆媳兩個(gè)往歪路上帶, 很是擔(dān)憂, 卻沒想到是我與師太合謀,只總埋怨師太,說萬一裴家有人追究,查出兩相里的淵源,結(jié)親便會變成結(jié)仇。 “我得知師太被埋怨,很過意不去,就想著照這章程謀劃,換個(gè)人也行,請她找由頭回避。 “可她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做了,就要把事做盡。 “她越是這態(tài)度,我越擔(dān)心事情敗露之后,她不得善終。那時(shí)在府里都曾找機(jī)會勸她抽身,也命陪嫁丫鬟危言聳聽了幾次,都沒用。 “歸根到底,是我害了她。” 利用人的信仰把人弄得走火入魔,害人性命,那種僧尼怎么個(gè)死法都不過分,有什么害不害可說?裴行昭頗不以為然。 “羅家是在宜家出生后知情,我主動告訴爹娘的。他們聽說我被那樣羞辱,切實(shí)地恨上了裴家,說長房失了一雙兒女也是活該?!闭f起親人,三夫人添了幾分悵惘,“羅家對孩子的教導(dǎo)或許有不足,卻是一心盼著孩子好,做長輩的都很疼愛晚輩。我們沒有高門的錦衣玉食,可得到的關(guān)愛,足以彌補(bǔ)。出嫁前,我以為哪家都一樣,到了裴家發(fā)現(xiàn)并不是,自己比起裴家的女孩子,成婚前是非常有福氣的?!?/br> 裴行昭莞爾。不比較不知高低,閨秀要是都見過裴家的女孩子被嫌棄辱罵的情形,恐怕九成九都會慶幸自己沒托生在裴家,會對自己的長輩添一份感激。 “我是真不會說話?!比蛉撕鋈灰庾R到了什么,“這等于在你傷口上撒鹽。在閨中的時(shí)候,我也不是這樣。” “沒事?!迸嵝姓研Φ溃澳鞘菍?shí)情,我也早過了上火的時(shí)候。” 三夫人含著歉意,深凝了她一眼,“我爹娘對裴家有了怨懟,便留意觀望著,見行浩品行不端,絕對成不了氣候,對我說,他遲早會因?yàn)樗降聰某霾碜?,支撐不起長房,即便有什么打算,也等他成婚后再說?!?/br> 等到裴行浩成婚后有所打算,便是算計(jì)子嗣的事,讓長房絕后。裴行昭猜得出,卻也沒火氣。 “我那時(shí)還不明白,他們的打算很長遠(yuǎn),計(jì)較的不只是我的榮辱,想要的不只是我的安穩(wěn)。你三叔殞命之前,他們想要他成為裴家的宗主,畢竟,武將只要遇到機(jī)會,就能平步青云。 “你在軍中揚(yáng)名后,我怕的要命,料定你功成名就之后一定會徹查當(dāng)年的事,可他們卻興奮起來。 “你三叔出事后,對羅家也是個(gè)很大的打擊,因?yàn)槲蚁ハ轮挥幸思?。可是,你和你三叔情分深厚,這一點(diǎn)給了他們癡心妄想的余地。如意算盤成真,家門就能重現(xiàn)風(fēng)光,就算不能如愿,你會顧念著那是你三叔發(fā)妻的娘家,不會深究?!?/br> 再進(jìn)一步說,她裴行昭是那等毒婦蠢婦的孫女、女兒,算計(jì)死又何妨?裴行昭自嘲地笑了笑,換了個(gè)很閑散的坐姿,慢悠悠地喝著酒。 三夫人見她沒有不耐煩的征兆,便仍舊細(xì)細(xì)地講述:“宜家出生之后,我娘打心底疼愛外孫女,也需要經(jīng)常跟我說說話——他們要我命下人時(shí)時(shí)留意長房和老夫人的動向。 “我都照實(shí)說了,也不免問他們在著手什么事,有時(shí)候我娘敷衍了事,有時(shí)候會與我提一提。 “他們通過我和靜一師太,對長房的事了如指掌,想下的棋局越來越大,越來越復(fù)雜。 “因?yàn)槟愕檬?,有不少?quán)貴都紆尊降貴地到裴家、羅家攀交情,當(dāng)然,目的是攀交情還是別的,只有人家自己清楚。 “師太與行浩說話,總是投其所好,行浩對她沒戒心。羅家利用這一點(diǎn),讓師太做文章,使得行浩相信羅家是他的貴人,這樣,他就不會欺壓三房,等到得勢后再加把火,他就會落力提攜羅家。 “其次是讓師太安排羅家結(jié)交的權(quán)貴、權(quán)貴的親信到庵堂或寺廟,與行浩結(jié)識。做這些的目的,是為了你手中越來越重的權(quán)勢?!?/br> 然后,那孽障就照著人畫好的路線走進(jìn)了圈套,上躥下跳地做齷齪事。他還真是他娘的好兒子。 但是,那孽障也曾得到高人的點(diǎn)撥——四年前裴行昭潛入別院,聽到的不只是大夫人和裴行浩下作惡毒的盤算,還有他對朝局、圣心鞭辟入里的言談。 那時(shí)她的感觸,就像是看到個(gè)二傻子說著天才的話,被驚得不輕,又像小時(shí)候一樣,懷疑他被妖怪附身了。 冷靜下來再想,便猜出他是有了不同尋常的際遇,對很多真知灼見到了耳熟能詳?shù)牡夭?,卻不能真正領(lǐng)會其中的道理。哪怕他能領(lǐng)悟三分,也能有個(gè)人樣兒。 “想借你權(quán)勢的人,外面不知道有多少,我所知的,除了娘家,還有你外家和裴家旁支里一些人?!比蛉藦拇怖飩?cè)的什錦架上取下一個(gè)小匣子,從里面拿出一張字條,遞給裴行昭,“這是我前兩日邊回想邊記下來的,別人都好一些,旁支里的裴榮父子最積極,二爺不理他們,他們便與羅家私下里來往?!?/br> 裴行昭拿在手里看著。早有準(zhǔn)備,也是三夫人表明誠意的一種方式。 “至于權(quán)貴,”三夫人又遞給她一張字條,“我所知的,只有宋閣老、崔閣老,還有長公主那邊一名親信,羅家都曾聽他們的意思行事?!?/br> 裴行昭也接到手里,掃了一眼,笑了笑,收入袖中,“有心了?!?/br> 宋閣老圍著裴家、羅家打轉(zhuǎn),她是知道的,那是因?yàn)樗偳弥窀?,著?shí)把他禍害得不輕,只要看到可能幫忙示好講情的人,他就想拉攏。 崔閣老和長公主那邊,倒是意外之喜。 “宋閣老只求你在官場上手下留情,后宮里有三個(gè)出自宋家的人,他不可能對先帝賞識的人存歹心。崔閣老和長公主親信的意圖,我就琢磨不出來了,只曉得,羅家通過師太把他們引薦給了行浩?!?/br> 裴行昭結(jié)合之前得到的消息,問:“那孽障曾屢次到護(hù)國寺小住,見的人頭戴斗笠,這回事你可清楚?” “這我真不知道。”三夫人搖了搖頭,又陷入了短暫的掙扎,隨后怯怯地望著她,“靜一師太知道,能不能……” “不能,她也不可能說。”裴行昭道,“只與我的私仇,她就活不了,隨后參與官場的爭斗,罪加一等。她比你明白,抖落出誰來到最后也是個(gè)死,這從不是能將功補(bǔ)過的事兒?!?/br> 三夫人面色一黯,垂眸消化了一陣子,又將心緒轉(zhuǎn)移到眼前,“長公主那名親信,師太大概是三四年前跟我提過一次,說那人的身份很神秘,四十多歲,樣貌特別出眾,比朝堂里有美男子之稱的崔閣老還出色。他為長公主辦事,明里卻沒掛職銜,連門客幕僚的身份都不是?!?/br> “知道了?!迸嵝姓艳D(zhuǎn)頭望一眼天色。 三夫人不希望她這就走,“你話里話外,只說你哥哥的枉死,我們這些人的過錯(cuò),從不曾說過你自己對裴家的恨。我是必死的人,大可以與我說說?!?/br> 裴行昭一邊的眉毛微挑,“恨?”她喝了一口酒,“與其說是恨,不如說是不甘心,不服氣,更多的,是為我爹爹、哥哥不值?!?/br> 想到裴錚對三房的恩情,想到行簡俊朗的容顏,三夫人閉了閉眼,“是該不值,尤其你哥哥,如何都不該亡命于內(nèi)宅的勾心斗角。不甘心、不服氣又怎么說?”她前所未有的真誠地望著裴行昭。 裴行昭默默地喝酒。很多時(shí)候,她真沒與人說話的心情,尤其不愿談及自己。 三夫人眼含祈求,“我到裴家這么多年,從沒個(gè)長輩的樣子,沒與你好好兒說過話。你哪怕只是為著讓我腦子再清醒點(diǎn)兒,安排后事時(shí)更有些章法,也與我說說話吧,別急著走?!?/br> 裴行昭看她一眼,又喝了一口酒。開始喝酒的一兩年,烈酒入喉,身心就能放松下來,得一場安眠。到如今,酒對她的作用,只是緩和惡劣的心緒。這是反常的。 終究,她遂了三夫人的意,“不甘心、不服氣,是被老夫人嫌棄。她也是女子。我憎惡這種人。” 老夫人罵女孩子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三夫人聽過很多年,也被罵了很多年,完全能夠理解。 “要說恨么,我用不著恨。”裴行昭貓兒般的大眼睛瞇了瞇,“我救人,也殺人,我曾被嫌棄放棄,也能站在高處讓你們卑躬屈膝,生死由我做主。” 三夫人喃喃地道:“是啊……” “只說你,到這地步,說是被我逼死的,完全可以?!迸嵝姓押苊靼讓Ψ降男乃?,“你畏懼我的權(quán)勢,更畏懼我睚眥必報(bào)的性情,活著也是熬日子罷了。今日你用宜家說事,是因?yàn)槲蚁扔靡思易鑫恼?,賞了她玉佩,對不對?” 三夫人誠實(shí)地點(diǎn)頭,眼中卻有意外。不是誰都能敢做擔(dān)當(dāng)?shù)摹?/br> “你不知道,殺人的法子真的太多了?!迸嵝姓丫徛暤?,“你這么快就做了決定,我是有點(diǎn)兒失望的。我總覺得,殺人最好的法子是誅心,時(shí)間越久越好。” 三夫人自己都沒想到,在這種時(shí)候,聽著這種話,還能由衷地笑出來,“又讓你失望了。但你也就是說說,為了宜家,你希望我早做了斷,要說失望,或許只是我的死法不是你安排的,不能讓你解恨。” “或許。你不能幫宜家走尋常閨秀的路,甚至不能讓她自由自在地長大,卻偏偏非常在意她。你要是不在意她,事情就好辦了。宜家是裴家的女兒,是我聽三叔說過很多趣事的,我的meimei?!?/br> 三夫人潸然淚下,“我明白,也真的放心了?!?/br> 裴行昭又喝了一口酒,慢慢地旋上酒壺的蓋子,站起來,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就此別過?!?/br> “行昭,”三夫人喚了她名字,終于問出了縈繞于心的那個(gè)問題,“那些年,你是怎么過的?過得怎樣?告訴我好不好?”語畢,拼盡全力下了地,又因失力跌坐到床踏板上。 裴行昭腳步頓了頓,“總而言之,是因禍得福。這一點(diǎn),我不怨誰。沒有昔日的你們,便沒有今日的我?!彼厥祝瑢θ蛉藸砍龊x復(fù)雜偏又堪稱溫柔的一笑,“三嬸,多謝?!?/br> 賬從不是這個(gè)算法,那一聲謝,含著多少艱辛,只有行昭自己知道。三夫人跪在地上,俯身磕頭,“行昭,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和行簡……” 沒人應(yīng)聲。 她抬起淚眼,只見玄色的衣袂轉(zhuǎn)過屏風(fēng),轉(zhuǎn)瞬消失不見。 終于是說出來了,但,為時(shí)已晚。 裴行昭走出院落。 始終等在院門外的二夫人迎上來,眼含關(guān)切,“你還好吧?” “能有什么事兒?”裴行昭回以一笑,“我得回去了,改天回來蹭飯?!?/br> “好,好!”二夫人用力點(diǎn)頭,陪行昭回了外院。 路上,裴行昭言簡意賅地說了三夫人的打算,末了道:“您跟她商量著來,不妥的就點(diǎn)出來。對她來說,如今算是大徹大悟了,聽得進(jìn)好話?!?/br> “成,你放心?!?/br> 裴行昭笑了,“在裴家,只有您說這句話,我聽了是真放心?!?/br> 二夫人笑得更愉悅,“是我的福氣?!?/br> 到了外院,兩人徑自走進(jìn)書房。 裴顯和韓楊相對而坐,桌案上擺著六道菜、一海碗胡辣湯、一壺陳年梨花白。 兩女子進(jìn)門,他們連忙起身行禮。 “罷了?!迸嵝姓芽纯醋郎?,走過去,給自己盛了一小碗胡辣湯,“餓了?!?/br> 其余三人都開懷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