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羽拂華枝 第11節(jié)
魏齊霄隨意行了個禮便坐下,“哼,那個慕寒之,全然不顧及朕仍是元貞國主君,仗著蕭國的勢,隨意搪塞、干涉朕的決策。” 慶佳復坐回太后身邊,“皇兄,如今蕭國如日中天,而我們……也不是皇妹說喪氣話,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若是想反敗為勝,只有效仿勾踐,臥薪嘗膽,暗中謀劃,可千萬不能沖動行事啊。” 太后也贊同慶佳的話,“不錯,哀家明白這些年你心里苦,但形勢比人強,如今我們也只能蟄伏?!?/br> 魏齊霄也只得壓下怒意,“且先讓慕寒之再得意幾日,待尋到時機,朕必滅蕭國而后快?!?/br> 三人一起用膳時,太后瞧著慶佳氣色極好,想來這兩年夫妻感情和順,駙馬雖未在朝中任職,但如今遠離朝局也并非壞事,也頗覺欣慰。 “慶佳,駙馬今日怎的沒同你一塊進宮?” 慶佳聞言,略有些羞澀地開口,“兒臣提起想求一幅青州顧老先生的丹青,因這老先生脾氣古怪,若無誠意,誰來求畫他都不樂意,駙馬便親自去了……” 太后笑著說,“那就好,說明當年給你挑的這門親事沒挑錯,只要兒女萬事順遂,便是做母親的最大的心愿了。” 說著又想起了沈家,感慨道,“幸而當年沒有將你許配給那沈云疆,否則你如今豈不是要守寡了?可見‘塞翁失馬,焉知非福[3]’。只是那沈云疆,可惜了……” 慶佳挑了挑眉,“既然他當時拒了婚事,便說明我們命中無緣,兒臣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沈家一門男丁俱亡,如今只剩位夫人,確實怪可憐的?!?/br> 魏齊霄輕哼,“沈云疆福薄,朕的皇妹自然不會嫁給無福之人。只是如今除卻沈家,可用的武將竟是寥寥,從前隨先帝征戰(zhàn)的君侯如今都已年邁,并不得用。朕能上哪找第二個沈家呢?” 三人復又陷入沉默,太后突然想到什么,“皇后母家不是有人在軍中么?你同皇后商量看,能不能在軍中挑選些可用的人才,不過雖然破格提拔可行,卻也怕蕭國警惕。應暗中進行,不在蕭國面前露出痕跡才是?!?/br> 魏齊霄聞言倒是難得地沉思許久,“此計可行,暗中訓練一批戰(zhàn)力極強的軍士,趁蕭國不備時一舉拿下。聽聞蕭國太子妃有孕,只可惜她未隨行前來,否則將慕寒之同她一并扣下,便有了談判的本錢?!?/br> 見魏齊霄欲退下,太后開口道,“齊霄,哀家知道你對皇后并無情意,但皇后畢竟是皇后,該給她的尊榮一樣都不能少,否則后宮不定,影響前朝?!?/br> 魏齊霄耐著性子稱是,便退出殿中,傳了步輦朝皇后宮中去了。步輦輕搖,也蕩起了魏齊霄的思緒。 [1]《孟子》 [2]《左傳·成公·成公十三年》 [3]《淮南子·人間訓》 作者有話說: 京中傳言太子腰不好,可能這才是東宮只一位太子妃的原因吧~ 慕寒之:? 最近苦夏,胃口真的不好,椰奶倒是能喝不少。 還是體虛啊~ 第16章 輾轉反側 記得兩年前那場留春宴,實則是為太子選太子妃,當時太子雖不屑,卻也還是想看母親會為自己挑哪家的女子。他悄悄潛進了隱蔽的小樓,目光落在下方來來往往的男女身上,只覺得他們無趣。 一轉頭見海棠樹下,站著一位謫仙似的姑娘,鬢間海棠花搖曳,時而秀眉輕蹙,若有所思,時而粲然一笑,嫣然無妨,直晃了魏齊霄的眼。她的一顰一笑,至今他清楚地記著,不敢相忘。 此后他便經(jīng)常同慶佳一起出宮,或去逛逛園林、或去寺廟上香,總想著再遇見她。倒是有次在寺廟遠遠見上了一眼,只是她同jiejie匆匆離去,并未說上話。 后來待打聽到她是郁家幺女時,便想起京中公子貴女時常提起的那句話:京都芳菲盡,郁家有華枝,“竟然是她?!?/br> 待他打定主意前去求父皇賜婚之時,竟被宣武帝大罵一場,斥責他只耽于□□,如何能成大器,加上先帝并不喜歡郁文亭,怎會答應讓他的女兒入東宮為太子妃。 “君王最忌動情,你這個樣子,日后元貞國交于你手,我豈會放心?” 見魏齊霄心智堅定,不肯松口另娶他人。宣武帝為以絕后患,更于駕崩之前寫下密詔,若魏齊霄納郁華枝入宮,便另立國君。 只是魏齊霄初動情腸,怎能說斷就斷,便時常派暗衛(wèi)去打聽郁華枝的日常,知道她是山陵公子,便將紙全數(shù)買下,日日用著,聊解相思。 這些時日她因沈云疆之時頗為傷感,他也全然知道,他暗藏的心思洶涌,卻也無計可施,如今變得愈發(fā)易怒。 加之這些時日蕭國開始插手政事,元貞國情勢并不樂觀,太后便提議,以郁華枝之貌既然沒法納入宮中,若得了慕寒之的青眼,對元貞國而言倒是好事。枕邊佳人時常勸慰,總能得到些于元貞國有利的消息。 魏齊霄微嘆,前路不明,還要拉她一個后宅女子下水嗎?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也是一癡人罷了。 冬去春來,轉眼又是一年春天,眾人曾愿年年歲歲花相似[1],卻不料人卻不如舊。 細碎的花雨揚于空中,卻又零落成泥。怪不得古人葬花,不過是憐惜清白之資終陷淖泥罷了[2]。 往年春日時,總會同沈云疆一起賞景踏青,去鵲鳴溪捉魚、衾眠山望遠,瞧著郁卿川和沈云疆互相捉弄,雙雙落水,好不熱鬧,郁華枝含笑看著,當時只道是尋常[3]。不過兩年,物是人非,那時舊友如今已不見蹤影,空留下這山中的寒塘鶴影。 今日郁華枝將紙送到鋪子里去,心有所感便吩咐小廝駕車去往廟中。 行至城外,不遠處有一軍隊駐扎在此,心下納罕,見軍旗上赫然寫著“蕭”,陷入了沉思。 “如今蕭國竟是直接駐軍京城,眼下情形實在算不上好,元貞國……日后可會蕩然無存?” 前幾日在朝堂之上慕寒之溫和地笑著,將蕭國派兵駐扎京郊的消息告知,似石子投于水面,朝野震驚,然此舉雖大膽,卻更加劇朝中兩派分野。 許多朝臣自詡審時度勢,元貞國大勢已去,自該識時務投向蕭國,但朝中似宰相郭允、兵部尚書姜維等大臣持節(jié)仍不改初心。想來慕寒之此舉也是想讓局勢更加明朗,催促眾人站隊。 玄奕帝此次倒一改從前沖動之態(tài),隨和應聲,只是散朝后便將皇屬大軍的三萬兵馬調至城外,與蕭國軍隊呈對峙之態(tài),制衡之下未出亂子。 魏齊霄這幾日常召見宰相等人,聽得陛下同宰相、兵部尚書商討練兵一事,郁文亭便留神聽了幾句,才知陛下有意培養(yǎng)武將了,他唯恐魏齊霄怪罪昔日建議調來北疆駐軍之事,挖空心思倒也提出了些可行的諫言。 不過這些事情居于內(nèi)宅的女眷少有耳聞,故郁華枝今日才知。她眼睛看著蕭國軍隊,心里卻在想象沈云疆是如何被斬于馬下。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4],國家興亡、朝代更迭,何有盡頭?多少忠魂葬身沙場,頻動干戈,徒造殺孽,最終苦的不過都是百姓罷了?!?/br> 萬千思緒伴著郁華枝入了寺中,想著來給沈云疆上柱香,復又遞送了親手所抄的往生咒,焚于香爐之中,見青煙裊裊,隨風逝于空中,不知歸處。 想起曾贈自己錦囊的僧人,便想前去拜訪一番,朝寺中小和尚打聽時才知曉,這位師傅外出云游去了,不知歸期。郁華枝點頭,暗道上次一見果然是難得的緣分。 身旁的明微時不時湊趣,同郁華枝說上兩句,有一搭沒一搭地出了寺廟,正欲上馬車,見一輛馬車駛來,掛了姜府的牌子,郁華枝一頓,便在馬車旁站定。 姜彌下了馬車便見郁華枝在等自己,一個眼神都未給她,便欲錯身進寺里去。郁華枝便忍不住開口,“姜彌,想必你心中也有不解,何不讓我把話說開,解了此惑呢?” 姜彌聞言氣笑,“你有什么好解釋的?事實擺在我眼前,何必多言?” 然雖說了這話,腳下卻不再邁步。見此處說話不便,兩人就入了亭子。 “姜彌,我同沈云疆是多年好友,那日自從知曉你的心意后,我便想著待他回來就引你們二人相識,不成想他竟出了事?!?/br> 姜彌本望向亭外,聞言回首,猶豫著開口,“你既然是這樣打算的,為何不向我坦白你與他的交情,任憑我以為他只是同你大哥交好?” 郁華枝嘆了口氣,“我原本擔心你會介意他同另一位姑娘交情深厚,即使光明磊落,也總還是會介意吧。所以我一直猶豫,不知如何開口,沒想到竟生了好大的誤會?!?/br> 姜彌低著頭坐在石墩上,沒了言語,郁華枝又接著開口。 “抱歉,我也沒有同你說那些書信的事?!?/br> 姜彌瞧著很是傷情,漸紅了眼眶,“我看了信便知道,他喜歡的是你。這些日子我也想明白了,當日他去北疆也是為了你。是啊,誰會不喜歡你呢?這般美貌,性子又好,處事又明白,我若是男子我也喜歡你。” 姜彌倔強地抬起臉,不愿讓自己眼淚流下來,“不過如今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他再也回不來了,不是么?” 郁華枝輕撫著她的背,聽姜彌喃喃,“沈云疆,回不來了……我只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他了?!?/br> 年少時遇見的人過于耀眼,往后余生中的遇見或許皆泯然眾人。郁華枝溫言勸道,“這些時日我也想通了,人生短短數(shù)十年,彈指一揮便過去了,我們終會隨時間消失,再無影蹤。斯人已逝,我們便只能看著前路,把日子過好了,也是他們的愿望?!?/br> 姜彌默默良久,轉頭看著郁華枝,“那日是我口不擇言,還提及了你父親,你別往心里去?!?/br> 郁華枝卻自嘲地笑了笑,“你說的未必不是實話,若可以選擇,我也不愿意自己有個這樣的爹。” 二人無奈,相視一笑。 郊外軍營內(nèi),慕寒之同赫連羽正在議事,他緩緩摩挲著手上的扳指,眼神飄向赫連羽。 “殊玉,如今倒向我們的朝臣已有大半,照這個勢頭,兩年內(nèi)吞并元貞國大有可能?!?/br> 赫連羽思索著開口,“雖然目前確實如此,但殿下不覺得近日這玄奕帝態(tài)度有些反常嗎?” 慕寒之挑眉,露出欣賞的神情,“本宮讓你隨行果然沒錯,只怕是玄奕帝暗中有了謀劃,他便有了些底氣,全然不似之前暴躁易怒,心思寫在臉上,去查查他們在謀劃什么吧?!?/br> 正巧太子親隨入帳,“太子殿下,東宮書信已到,請?zhí)拥钕逻^目。” 赫連羽便順勢領命退下,慕寒之接過信件拆開來看,“太子殿下親啟,妾于東宮養(yǎng)胎,一切平安,惟掛念殿下安泰,特托寺中主持請了一道平安符,放于妾所繡錦囊之內(nèi),望殿下勿嫌粗陋,愿君心似我心,望穿秋水,相思不盡。——筠” 慕寒之接過錦囊便系在腰間,垂手握著穗子,戲謔地笑道,“本宮也十分想念太子妃呢。前幾日魏齊霄不是送了些禮物來么,將那顆東珠送給太子妃,記住,要快。” 侍從得令退下,不出一日,這個消息便不脛而走,元貞國中人人皆知,蕭國太子慕寒之與太子妃感情深厚,正是情到濃時。 遠在蕭國的明淵帝自然也聽聞此事,冷笑同侍從說道,“這個太子,可真是用情至深,千里送的不是東珠,是相思啊。不過朕的顧慮沒錯,太子妃留在蕭國,想來太子有所顧忌,也不敢輕舉妄動?!?/br> 侍從不敢接話,只得說,“太子妃如今身懷六甲,再過幾個月陛下就能抱孫子了?!?/br> 明淵帝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太子妃乖覺,自然知道該上哪條船,她既愿意做太子身邊的耳目,朕也會疼惜自己的孫子。若太子有異,扶立孫子為帝,也名正言順?!?/br> 侍從猶豫著開口,“陛下多慮了……” 明淵帝輕哧,“朕多慮?赫連家未免太過忠心太子,那赫連嘯同皇后的舊事你難道忘了?朕心中的疑惑多年未曾消解,有些時候朕真的懷疑太子……” 侍從聞言連忙跪下,“陛下慎言吶……” 明淵帝沉沉呼出一口氣,無一言以復,眼中卻閃著精光,異常清明。 [1]劉希夷《代悲白頭翁》 [2]化用《紅樓夢》典故 [3]納蘭性德《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4]《三國演義》 作者有話說: 戲精cp即將誕生,猜到是誰了嗎? 這些章里面埋了很多伏筆…… 第17章 明察暗訪 這頭,郁華枝剛同姜彌分開,便聽聞郁晏歡派了侍女來尋她,想著她還未去過平陽侯府,便調轉馬車頭,朝著平陽侯府去了。 今日倒巧,侯府長輩都在府中,郁華枝不欲失禮,讓jiejie難做,便照例先去了前廳給長輩請安。 說起來這也是自去年秋天郁晏歡嫁過來后她初次來平陽侯府,原本想著jiejie是新婦本就忙碌,便不好過來打擾。如今已過了數(shù)月,春日過來瞧著平陽侯府風景尚佳,在京中也是聞名的府邸。 隨著引路的侍女穿過一碧色垂花門,聽侍女說今日恰好方夫人小女兒在說親,已然到了交換庚帖,此刻親家夫人剛離開不久,女眷還在前廳熱鬧著。 侍女通報大娘子娘家來人,特來拜見,方氏便笑著將人請進來。郁華枝方入前廳,廳中除了方氏同她的女兒洛縈,其余的長輩倒從未見過她。 眾人只覺眼前一亮,襯得春色更是明艷,見郁華枝進退有度,行禮問安得宜。雖滿身瀲滟,卻絲毫不覺輕浮。 “郁家華枝給各位伯母嬸嬸請安,愿伯母嬸嬸長樂萬福,今日來得突然,還望勿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