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看蘆花出丑正可泄恨，二來，沒得到滿意的答復(fù)，如何甘心就此離開？

    劉桂香看這大的小的又哭又嚎又飲泣的，場面不好看，但卻正好給人當(dāng)好戲看了去了。雖然覺得這些人故意看戲不回避，實在可恨，可她不想將同鄉(xiāng)鄰的關(guān)系徹底搞僵，畢竟蘆花一家和她兩口子都還要在牛家村繼續(xù)生活下去，便沒呵斥、驅(qū)趕。

    但是就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于是將仍舊圍在面前的人掃視一圈兒后冷著臉道：“先頭那些，純粹是大少奶奶看在幫助她良多的份上盡一份道義、還一份恩情。你們又憑什么強逼她買你們的筍干呢？諸位看著都比大少奶奶年長不少，這么欺負(fù)她一個晚輩，好意思嗎？落了人口實，不怕被人后戳脊梁骨？沒臉沒皮的事情，我勸諸位還是不要干，難看得很！你們要知道，你們今日的行為，何嘗沒可能就成為在場其他人背后說道的長短？哪家沒兒沒女？哪個又沒四五個親戚朋友？如此上不得臺面的事情都干得出來，你們的兒女、親戚朋友聽說了，你們覺得他們會作何反應(yīng)？恐怕會覺得連提起你都覺得丟盡了臉面了吧。跟著你們丟臉事小，祖宗們氣得棺材板兒都要壓不住了！”

    這話似乎正戳中了不少人的肺，特別是頭前帶頭嚷嚷的幾個，左右看看，眼色兇橫，看誰都帶著懷疑的目光，怕真有人以后拿自己當(dāng)茶余飯后的笑柄，還連累子女親朋。

    “還合著伙來欺負(fù)人家一個弱女人，若非我攔著，諸位怕是都要直接搶人財物了！你們也想嘗嘗衙門里的板子？哼，不廢話了，一切按照買賣來。我們是買家，你們是賣家，規(guī)矩由我們立，不服氣的立刻離開。誰要是在買賣過程中不遵守規(guī)矩，那也別怪我到時候發(fā)瘋！”

    這番話鏗鏘有力，爽快直接，說小話的人少了，聽過后臉色復(fù)雜，有鄙夷輕視的，佩服的，仍舊抱定要看戲的。

    有人不耐煩被她訓(xùn)斥，揮揮手道：“行了行了，本來就是買賣。的確也是需要先立規(guī)矩的，雙方都遵守不就得了？誰也不準(zhǔn)出爾反爾，就算你們是買家也不成，否則也別怪我們到時候發(fā)瘋！”

    此話立刻引來一片附和聲。

    “趕緊的，把規(guī)矩講出來吧，我們還要回去犁地了，都耽擱幾天功夫了。”

    劉桂香清了下嗓子，緩緩說出規(guī)矩：“一、不給現(xiàn)銀，記賬，等我們將筍子賣掉后，再與各位結(jié)賬。二、發(fā)霉的發(fā)黑的發(fā)臭的變質(zhì)的，一律不要。三、沒曬干的也不要。怎么叫曬干？拿火點得著的，叫曬干了。別拿水貨來誑我們。四、收購價為十二文錢一斤，若不滿意價格，也不要來賣?！?/br>
    前面幾條沒人提出異議，就最后一條，群情激憤：“怎么一下子少了八文錢？？？”

    劉桂香氣憤地拔高音量道：“再此最后說一遍---大少奶奶她賣給別人也才賣二十文錢一斤，已經(jīng)給你們說過多回了！另外，這段時間，她租香秀家堂屋放筍子給了錢、買柴禾給了錢、買竹席曬你們沒曬干的筍也花了錢。過幾日送貨到鎮(zhèn)上，幾百斤筍干不可能她一個人背去啊，到時候還要租車馬騾子，哪樣不要錢？請問你們有來免費幫過她嗎？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本是坡上看不入眼的東西，能換成錢，讓你們跟著她一起賺點，你們不念她的好，還想讓她倒貼家用給你們蓋房子娶媳婦兒、買裙子哄自己媳婦兒開心么？你們的臉呢？”

    人群安靜下來，但是臉上明顯不忿，左右交頭接耳還是暗罵蘆花做事不地道。

    蘆花此時站出來道：“如果你們想賣二十文錢一斤也成啊，到時候跟著我一起去楓橋鎮(zhèn)找那位德順爺收了你們的貨就是了。交貨期很快就到了，大伙兒也等不了多久，多幾文錢還是不錯的，鄉(xiāng)鄰們可以考慮考慮這種方式。”

    這一來，再沒人有話講了。

    蘆花聽得有人低聲同人說：“算了算了，為了幾斤干筍，還要背到鎮(zhèn)上去，走那么遠(yuǎn)的路。那功夫，我都可以種一塊地的豆子了。十二文就十二文吧?！?/br>
    可說是這么說，卻沒人出頭來先兜售，估計是怕別人會怨恨自己這出頭鳥，成為眾矢之的。

    場面一時有些安靜，所以當(dāng)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所有人都聽見了。

    “桂香啊，你看我這筍干能收么？”

    人群分開，讓出道來。

    老太太也是來賣筍子的，瘦弱矮小的身板兒，一直被擠在外圍，其實開始就喊了好幾嗓子，還勸大家不要鬧事，可誰都沒聽她老人家的話。

    都被銀子熱紅了眼。

    劉桂香迎上去，接過她的背篼。

    “淑芬太婆，您的筍子曬得又干，切得也齊整，品相很好呢，我們收！不過，十二文錢一斤，而且我們先記賬可以嗎？等我們拉到鎮(zhèn)上賣出去后得了錢，再來跟您結(jié)賬可好？”

    老太太大聲道：“好好，怎么都好，只要能賣到錢就好。有了錢，我可以給我那小孫子做雙新布鞋穿嘍?！?/br>
    “對呀。您也可以換一張帶碎花的好看的頭巾戴呢。”

    劉桂香看了眼老太太頭上灰塵仆仆的麻布頭巾，轉(zhuǎn)眼看向牛武和蘆花：“快來干活呀，都愣著干什么？”

    牛武急忙拿稱勾著老太太的背簍稱重。

    蘆花回過神來，也進(jìn)自己屋去拿出自做的小本本，出來時正好聽到牛武給她報斤兩：“淑芬太婆干筍五斤?！?/br>
    她便將名字斤兩一一記下。

    有那些對自己的筍干自信的，見狀，也紛紛上前來兜售，態(tài)度好了許多。

    劉桂香和蘆花、牛武三人開始有條不紊地驗貨、稱重、記錄，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沖突才慢慢消弭了。

    對比被收了的貨，不少人自慚形穢，灰溜溜提著籮筐擔(dān)子走了。

    可仍舊有那不死心的，傍晚的時候又跑來想逼著蘆花買筍，結(jié)果一看，劉桂香和牛武兩口子還守在蘆花這兒吶，不得不恨得磨牙切齒地離開了，徹底死心。

    第140章

    香秀娘看劉桂香陣仗唬人, 怕出事，尋了個機會同蘆花抱怨：“她收筍就收筍，又只是個來幫忙的, 擱把鐮刀在旁邊太嚇人了!我家這是幾十年的老房子, 萬一哪天她同人一言不合, 真打起來了, 我的房子可經(jīng)不起砸啊。”

    她提出，要么另找地方存放筍干，要么提高租金, 好補償她可能存在的風(fēng)險損失。

    “蘆花, 千萬別上當(dāng)！叫你另找房子當(dāng)倉庫是假，提高租金是真, 她就是看準(zhǔn)了你軟弱好欺又好騙！”劉桂香聽說了后氣惱異常, “唯利是圖的狗東西！她是以為逮著個好騙的人使勁兒薅羊毛就能發(fā)家致富了嗎？哼，心術(shù)不正的人，一定沒好報的！”

    劉桂香本來性子偏冷, 輕易不動怒。這一回都?xì)獾貌磺? 都忍不住口出惡言詛咒起了人。

    蘆花明白她干娘這么生氣，定然是覺得她連累了自己被香秀娘趁火打劫漲房租而深感內(nèi)疚，急忙相勸：“我也是這么想的, 干娘，所以您不用放在心里。就算沒昨天那事兒，改天她也會尋另外的理由來找我要錢的，我總算是想明白了。”

    劉桂香的臉色和緩, “你想明白就好。”

    牛武明顯長出了口氣, 憨厚地笑了笑。

    也在暗自擔(dān)心自己妻子好心辦了壞事。

    蘆花看到, 感動又有些難過。

    自己先前老把人往好處想, 結(jié)果一步步被人逼到了墻角，進(jìn)退不得，還差點連累干娘和牛武叔一起受累。這一番折騰，到底何苦來哉？就應(yīng)該學(xué)自私點，想什么發(fā)財一起發(fā)??！

    “我本來就在苦惱之前收購的筍子，好多水分都重，沒曬干，堆在屋里怕壞了，可每天搬進(jìn)搬出地晾曬又麻煩得很。香秀娘昨晚來找過我后，我就想要不咱們搭幾個木架子，直接將筍子晾在外面晾幾天？趁機便把租她家的堂屋給退了，一舉兩得?！?/br>
    蘆花想起以前小時候她跟著mama去農(nóng)村鄉(xiāng)下走親戚，養(yǎng)蠶的季節(jié)，許多人家家里會搭起半壁養(yǎng)蠶用的竹木架子，有些類似于像把許多張木梯子連在一起，一層一層的，一直可摸到天花板。每層架上擺滿了竹編的圓形大簸箕，簸箕里面就養(yǎng)蠶。蠶吃桑葉的時候，滿屋都是那種沙沙的綿綿聲，蔚為可觀。

    劉桂香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搭在哪里？幾百斤筍子要攤開晾曬，占的地兒可不小。要是就在香秀家院子里搭，香秀娘一樣找你要租金，等著瞧?！?/br>
    當(dāng)然不可能再用她家的地方了，蘆花也想好了，就在郁家廢墟上搭---那位置最好，在埡口，地勢高，沒遮擋，風(fēng)也大。而且地面大量鋪著青石板，硬化過的。

    找塊稍稍干凈點的地方，把地上的瓦礫、磚頭和泥灰等清理清理，那么即使下雨，也不怕把東西弄臟了。

    有了木架子，占的地方就不大了，十多二十個平方綽綽有余。

    搭起來很快，不到半天就成。

    搭架子的木頭有現(xiàn)成的。牛武和牛桂香原先為了還蘆花的人情，去山上砍了二三十根木料回來想幫她重建家園用，還擱在他們那里的。這次用過后架子拆掉，木頭留著下次還能繼續(xù)用。

    留的都是好料，有七八根都是可做棟梁的那種直徑三十公分以上的大圓木，但區(qū)區(qū)木架還用不了這么大的圓木。

    沒有簸箕，直接就地取材砍竹子替代，擱在木架上排得密密麻麻的，最后用大拇指粗細(xì)的麻繩將竹子編扎好，風(fēng)吹不倒，人搖不掉。這么牢固，若是掛上門簾，直接可住人了。

    木架頂上還做了個簡易的坡屋頂，最后蓋上稻草用來擋雨。

    現(xiàn)在還沒到雷雨季節(jié)，春天雨水小，雖然下雨較為頻繁，但是基本上都是那種絲絲縷縷的小雨，打不進(jìn)蓬草下面的架子上。

    長龍一樣的木架子約十米長、三米高，共做了四層，每層曬三百斤竹筍都不成問題。

    當(dāng)然，時間長了就不行了，不過蘆花他們也用不到幾天。

    三人上午將架子搭好，下午的時候，便將所有竹筍轉(zhuǎn)移了過去。

    這一下子每日足足省下來四十文房租錢，可多收購三斤多筍子了。還省了天亮往外搬、天黑往屋內(nèi)挪的早晚功夫。

    香秀娘偷雞不成蝕把米，氣得跺腳，戳著香秀的腦門兒叫她來找蘆花套近乎。

    香秀人小心善，這些日子同父母矛盾極大，就因為她爹娘頻頻找理由向蘆花要錢，她便沒好意思再往蘆花這邊跑。

    今兒她又一次被她娘罵著來找蘆花，希望幫她做點事情。

    蘆花吃一塹長一智，被香秀娘整怕了，擔(dān)心干什么都涉及錢，就將香秀的好意婉言謝絕了，香秀再忍不住，蹲在地上傷傷心心地大哭了一場。

    蘆花無奈又心疼，但真是被她的家人搞怕了，勸了半天將人勸回了家。

    最麻煩的是晚上需要人照看著這些筍子，不然極有可能給人偷了。

    蘆花還沒開口，牛武已經(jīng)將棉被卷兒在地上鋪好的稻草上打開來。

    劉桂香自是要留下來同丈夫一起。

    “咱們點個火堆，掛張草簾子，跟睡在自家屋頭差不多?！?/br>
    她和牛武的那個茅草屋沒有片瓦塊石，全是木頭和稻草搭建起來的，她說的話也的確沒假。

    后面幾天，擺攤收筍的生意也搬到了這里，由劉桂香一人負(fù)責(zé)。她冷面冷語，大家見識過她的厲害，再沒村子里的人找事兒，或是同她嘰嘰歪歪，倒收了近一百斤上好的筍干。

    郁家坡上的竹林，竹筍又長出了一茬兒。劉桂香負(fù)責(zé)收筍，蘆花就同牛武兩個在坡上忙碌。

    要賺錢還得指著自家的竹林才成，沒什么成本，長多賺多。收購的那些，能賺個跑腿費就很不錯了。

    蘆花家這片竹林因為是牛家村乃至十里八鄉(xiāng)面積最大的，這回生意她家的筍子肯定賣的價錢最多，叫全村人眼饞得很。

    不過可惜的就是筍子只能收一季，而且她就只有一塊竹林子，一年也就只有這一回收成，過了季節(jié)，其他三季全喝西北風(fēng)。

    要有可靠的口糧來源，就還得想轍啊。

    不過，眼前想不到那么長遠(yuǎn)了。很快，蘆花同張德順約定的交貨期到了。

    雖然張德順跟她說過，只要有足夠多的貨，那可以多等她兩三日，但是蘆花不敢收太多貨。

    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向她賣筍干，一直源源不斷，只怕不過季，大伙兒不得停，她欠賬越來越多，內(nèi)心是慌的，七上八下，覺都有些睡不好了。

    二來，原說好的是十天的交貨期。她第一次跟人家做生意，最好守時。這世界又沒個電話沒個網(wǎng)絡(luò)什么的，她單方面拖延一兩日，人家又不知道，沒接到她的通知，印象就壞了，蘆花很清楚生意場上信譽的重要性。

    所以到第十日一大早，蘆花三人就將所有筍干打包裝好，牽著租借來的八匹騾馬馱著滿滿的干貨浩浩蕩蕩往楓橋鎮(zhèn)出發(fā)了。

    八九天的辛苦，收獲還是頂豐厚的。

    她當(dāng)時給張德樹估測的是大概可以給他交貨至少兩百斤筍干不成問題，沒想到她現(xiàn)在一下子竟然整了快六百斤了！

    蘆花自己都沒想到，集合幾個村的力量，竟能采收到這么多竹筍，還是曬干了的干筍子。

    六百斤，按照每斤二十文的收購價計價，那就是十二兩銀子！

    蘆花心里的算盤撥得叮咚響，心里樂開了花。

    十二兩銀子，一多半筍干是郁家的，那就是她的進(jìn)賬。

    刨開給干娘和牛武叔的辛苦費，還有租用騾馬、房子等成本，三兩多銀子的凈賺一定是有的。

    三兩銀子可以讓她和婆婆小叔子過兩三個月。不過，蘆花想起當(dāng)初劉桂香說牛武給她買了花布做春服的事情，她也好想穿新衣服啊。

    身上這一身還是當(dāng)初火災(zāi)逃出來后干娘不知哪里給她弄來的舊衣服，為的是讓她有得換。本來就有幾處補巴，這半年她干活，又讓衣服上添了幾處巴。

    她從未穿過補巴衣服，剛開始還不習(xí)慣。后來吃飯都沒菜下飯了，郁齊書也走了，女為悅己者容，她便忘了照鏡子打扮這回事兒，于是什么補巴衣服也看著順眼了。

    慶幸當(dāng)時大火發(fā)生是在寒冬臘月間，逃命時本來就穿得厚，不然她連襖子都沒得穿。

    只是現(xiàn)在天氣越來越暖和，夾襖已有些穿不住了。

    脫下臃腫的棉衣，美好的身段兒又能顯現(xiàn)出來了。

    春天，正適合各種遐想的季節(jié)。

    還有，齊書說下個月要回來看她。不知道他去了縣城有沒有給自己置辦幾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