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以后有菜吃了，可轉(zhuǎn)念一想到炒菜要用油，不由得又垮了肩膀。

    第134章

    柴米油鹽皆要用錢買。

    錢錢錢, 一文錢也要難倒英雄漢。

    又想起了劉桂香剛才說的話，腦子突然就活泛了，立時振奮精神道：“干娘, 你說牛武叔明天要去趕集？那, 那……那我能不能也弄點筍子跟著他一塊兒去賣？”

    蘆花有些忸怩, 只擔(dān)心劉桂香會多想, 人家賣，她也賣，干娘心頭會不會不舒服？

    又想到干娘同牛武叔住在村東頭, 干娘幾乎是穿過一個村子跑到村西頭郁家這片竹林來掰筍子。若是裝滿兩籮筐, 她挑這一擔(dān)子竹筍回去都會費很大的力氣。

    牛武祖上不是牛家村的人，幾十年前他爺爺帶著妻小因躲避戰(zhàn)亂而遷居到此, 但他本人卻是在牛家村土生土長的, 這里就是他的家了。牛武不愿背井離鄉(xiāng)帶著劉桂香遠(yuǎn)走他鄉(xiāng)，不可避免，他和劉桂香就得承受牛家村人異樣的目光和閑言碎語。

    村里人甚少掰竹筍來吃, 干娘寧愿穿越一個村子跑郁家竹林來掰筍, 放著這么多鄉(xiāng)親家不要的竹筍不去掰，舍近求遠(yuǎn)，是因為他們自己沒地, 是因為她不受牛家村人待見。

    干娘這樣費心費力想弄點銀子給牛武叔做身衣服，雖然掰的是郁家的筍子，但蘆花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可惡---她好似搶了干娘的筍子搶了她的生意，更加不自在起來。

    趕緊囁嚅著小聲做了下解釋：“齊書去了縣城, 不知道情況怎么樣。家里留下的余錢本就不多, 婆婆身體不好, 一人吃的得管飽兩個, 我……我手里一天天地捉襟見肘……”

    劉桂香卻不知道蘆花顧念她生活的艱難在有心解釋，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將蘆花上下一掃，見她還背在背上的背篼傻得半天沒放下，微微一笑道：“這有何不可的？我只怕你不好意思，屆時到了集市上拉不下臉來去叫賣?！?/br>
    蘆花訕訕地笑了下，“萬事都總有個第一次。”

    “說的也是啊?！眲⒐鹣悱h(huán)顧了眼四周，又道：“你看看你家這片竹林子多大啊，筍子長得滿地都是。你既也有心要賣了它們換錢，那就趕緊挖。竹筍沖得快，再十來天，筍rou就老得沒辦法吃了。先前我來看了兩次，中間不過才隔了五六天，長得快的都沖了有半人高了。這么多竹筍，吃不完，賣不完，任它們長成了竹，就白白可惜了這一季的鮮筍。”

    蘆花點點頭，“我之前沒想到，剛才聽干娘說起，才豁然開朗?！?/br>
    “其實，蘆花，我早有些話想跟你說?！眲⒐鹣戕D(zhuǎn)眼看定她，忽然拉住了蘆花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你不要老把自己只當(dāng)個服侍人的下人那般看待自己，你要當(dāng)自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蘆花，我看得出你是個有靈氣的孩子，就是缺一股膽氣，需要人點醒你，推著你往前走，這樣不好。”

    “就好比過日子這事，先前你看男人臉色，你男人出遠(yuǎn)門找銀子去了，你又看你婆婆臉色，戰(zhàn)戰(zhàn)兢兢，謹(jǐn)小慎微，花一分錢兩文錢都要記賬都要報備，這樣能把日子過好嗎？你得主動撐起這個家的天，當(dāng)自己就是當(dāng)家主子那樣籌劃一家子的日子要怎么過。省著用錢并不是長久之計，賺錢也并非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同樣也是可以的。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要去在意別人的目光，咱只要不偷不搶、不干不要良心不要臉的事情，怕什么？有錢了，個個當(dāng)你是大爺。沒錢，乞丐都要欺負(fù)你?！?/br>
    “……”蘆花聽得如雷貫耳。

    干娘的思想太現(xiàn)代，把她這真現(xiàn)代人說得一愣一愣的，臉不自覺發(fā)燙。

    “……即使你男人以后發(fā)達(dá)了，他要娶小亦或是不要你了，你會賺錢，你有銀子傍身，你是不是會覺得腰桿很硬？這也意味著你有底氣去爭一爭，去鬧一鬧不是？就是兩個人過不下去了，你離了他，照樣還能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這才是女人過好一輩子的基礎(chǔ)?！?/br>
    蘆花怔怔地把劉桂香看著，仿佛那個自打她小時候就對她念念叨叨的mama就立在眼前，那時候，猶記得那時候，mama老是說，女孩子一定要學(xué)會自力更生，誰也不靠，這樣將來嫁出去才不會被丈夫被婆家拿捏。

    “往近點說，我去你家?guī)状?，看見你酸菜就著飯吃。要說春天這季節(jié)，坡上多少美味的野菜可挖來吃啊，哪至于吃酸腌菜？何況就你的性子，估計還給香秀家錢了吧？你這就是不會過日子了?！?/br>
    蘆花被說得耳根也燙起來。

    她還自認(rèn)為自己做得對，可是，估計看在干娘眼里，看在香秀爹娘眼里，她傻得跟豬頭似的。

    難怪沒過過農(nóng)村人生活的婆婆也總說她蠢得很。

    “還有---”劉桂香猶自還在那說，“你看看你們家這片宅子，就這么荒在這里好可惜?！?/br>
    蘆花愣了愣。

    “你看這地兒多大啊，如果能把場子收拾收拾，蓋上兩間房子，房前再開幾塊菜地出來，你們一家子吃兩季都綽綽有余。還有剩的地兒，打上一圈木籬笆，上頭蓋點蓬草便可做一個雞圈出來?，F(xiàn)在是春天，各家都在孵小雞仔，價格不貴，買上幾十只養(yǎng)起來，三四個月就有雞rou吃了，還天天給你生蛋，不比你找他們買現(xiàn)成的雞和蛋便宜許多?。吭儆形覀兊膸鸵r，你和你婆婆哪里用得著受別人的閑氣？”

    “你們的遭遇，我都聽說了。我只愁我們沒地，你是有地不知道用，我看著干著急。好幾次想找個機(jī)會給你說吧，你牛武叔幾次都攔我，一來是怕你婆婆和你有忌諱，畢竟這里死了人；二來牛武說你們也可能會離開牛家村，大少爺在縣城里扎下根后就可能來接你們走了，怕是因此你們才沒做長遠(yuǎn)打算。我要說了，依你小媳婦兒的性子，定然要去給你婆婆說。你婆婆本來就不待見我，她肯定聽不進(jìn)去，必然會反將怨氣撒在你頭上。牛武叫我別給你惹麻煩，徒增婆媳嫌隙，我才按捺下這些話沒講……”

    “干娘！”蘆花再忍不住，感動地反抓住劉桂香的手，將她之前的想法一股腦兒給劉桂香講了。

    “沒想到這件事情我倆想一塊兒去了，我本還在想怎么好意思開口呢。工程量很大，干體力活兒的肯定又是牛武叔。我平時就老是麻煩你們，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齊書不在家，我一個女人家怕是弄不好，也弄不成。”

    劉桂香很欣慰，“不坐吃山空，這就對了。成與不成，先試了再說，反正沒損失。你想到找我們幫忙，那才是一家人啊。不然---”她故意板起臉來說氣話，“我這干娘是你白叫的嗎？”

    蘆花哈哈一笑。

    事情說定，筍殼子她也不撿了，拿了劉桂香帶來的鋤頭，她負(fù)責(zé)挖，劉桂香負(fù)責(zé)撿拾打理，最后裝滿了一籮筐一背篼的竹筍，各自收獲豐厚，滿載而歸。

    劉桂香本是要幫她把筍子賣了，到時候錢就兩家人分，但蘆花想去集市上看看有沒有什么賺錢的門路。

    兩家情況差不多相當(dāng)，但牛武每隔幾日就能弄到些河鮮或者野味兒去換銀子，蘆花沒這本事，她要搞錢，只能想其他的法子。

    劉桂香便答應(yīng)了幫她照看一天婆婆和小叔子，由她自己去賣筍。

    馮慧茹得知蘆花第二天要去趕集，將她的想法追問了出來，沉下臉來道：“女人家賺錢的門路能有啥？你會繡手帕嗎？你會做荷包嗎？你會給人縫縫補(bǔ)補(bǔ)漿洗衣物嗎？若都不會，其他的門路莫要想，少在外面拋頭露面敗壞我郁家門風(fēng)，乖乖在家等著你男人回來才是本分！”

    第135章

    幸得劉桂香先給她打了劑預(yù)防針, 不然馮慧茹這一頓訓(xùn)，蘆花準(zhǔn)得打退堂鼓了。

    蘆花聽得懂馮慧茹的意思。

    婆婆的話說得已是那么明顯了。

    在這地方，根本就沒有女人賺錢的說法。有, 也就只是馮慧茹說的那種干點手頭上的零碎活兒, 做幫傭之類, 那能找?guī)讉€錢？再說蘆花哪里懂針線活兒啊。

    便是懂, 鄉(xiāng)下地方上的小鎮(zhèn)子，想來也沒有人家有閑錢來買別人做的針線活兒，自家女人大半都會做的。唯有大城市里的富貴人家,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要人服侍的，那才需要找人去做些刺繡活兒, 以及縫縫補(bǔ)補(bǔ)和漿洗衣物之類等。

    那么除此之外, 需要女人的活計呢？名聲就不好聽了，那是不正經(jīng)的女人才會干的事情。

    良家婦女拋頭露面都是個大忌。

    “娘，只要不偷不搶、不干沒良心不要臉的事情, 行得正立得端, 便不會給人口實戳脊梁骨?！?/br>
    蘆花將劉桂香的話拿來用，馮慧茹聽了嗤之以鼻：“就這？呵，如果就這樣, 你以為銀子就能跑你口袋來了？癡人說夢?！?/br>
    蘆花點點頭，同意道：“娘，我的確是心里也沒什么底，不過主要想法是想去看看筍子好賣不。我們家那么大片竹林, 長了好多竹筍。如果行情好, 有人愿意買, 那我就回來加把勁兒多采收些, 多跑幾趟鎮(zhèn)上。另外我還想看看還有些什么東西可賣的，如果能倒騰倒騰賣點錢，手里寬裕些了，我就能讓您和弟弟日子過好點了。”

    馮慧茹怔了怔，臉色略有和緩。

    蘆花見狀，軟下聲來再接再厲道：“娘，齊書雖是沒說過，也從未表現(xiàn)出來，但是我看得出來他的壓力很大。此次他去安義縣縣學(xué)做教書先生，全仗著隔了一層的關(guān)系，可那個關(guān)系人徐宏遠(yuǎn)在天邊。高大人給不給面子，難說。他就是不給面子，齊書又能怎么辦呢？他不可能寫信去向徐宏告狀啊，您說是不是？所以，我們不能將所有寶都壓在齊書一個人身上。萬一他在那里沒成事，到時候還得回牛家村來。如果我恰好找到一條生路，我們一家子不就還有路可走么？”

    馮慧茹再沒了話說。

    沉默了會兒，她長嘆一口氣，道：“那你精明些，別讓人把你賣了還給人數(shù)錢?！?/br>
    蘆花忍不住撲哧笑出來，“原來娘也會開玩笑啊?！?/br>
    馮慧茹剜了她一眼，“誰跟你開玩笑？你看你，一臉蠢樣兒，我真不相信你能找銀子回來?！?/br>
    蘆花笑了笑，沒接茬兒。

    她不敢托大，先去看看情況吧。

    日子過得這么緊巴巴，再不想辦法，山窮水盡，難道真要扶著婆婆背著弟弟去找齊書么？

    萬一他在安義縣真的也過得很狼狽、窘迫，去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相顧無言，對著垂淚嘆氣，那樣喪，蘆花實在不敢面對這種境況。

    轉(zhuǎn)天蘆花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天還沒亮，便背著一背篼沒剝殼的竹筍出發(fā)了。

    背上沉沉的，估計有上百來斤。

    因為要走兩三個小時的土路，蘆花便在雙肩上墊了厚厚兩塊毛巾，以防止肩膀被背繩勒傷。

    到了村口，牛武已經(jīng)在那兒等著她了。

    竟然牽了一匹毛驢來。

    蘆花驚喜不已，“牛武叔，你哪里搞來的？我正愁到時候要是背不動了，可能要耽擱咱們的行程呢?！?/br>
    牛武一邊將她那一背篼竹筍放在毛驢背上拴好，一邊回道：“找鄉(xiāng)長家借來的?！?/br>
    借？哪可能？一定是花錢了。

    蘆花明白牛武叔是為了她才借毛驢來。

    牛武長得孔武有力，挑一擔(dān)百十來斤健步如飛。如只他一人，就不需要破費錢去租借毛驢使喚。但是加上蘆花這一背篼，那就有三百多斤了，他一人挑著，還要走這么遠(yuǎn)的路便十分吃力了。

    蘆花平時沒干過什么重活，讓她即使背個二三十斤走幾個小時的路都費力，何況她貪多，那日挖了滿滿一背篼還冒了尖兒的竹筍。

    蘆花再三追問借一天毛驢來使喚花了多少錢，牛武剛開始說沒花錢，但抵不住蘆花鍥而不舍地問，才松口告訴她花了一百文錢。

    “一百文？？”蘆花吃了一驚，“這么貴!”

    心里默默算賬。

    一車木炭是一百二十文，這一頭驢用一天就抵得上一車木炭的價格了。

    而一只老母雞才十幾文，天哪，她在干嘛？？？

    錢沒賺到一分，先花掉了一百文。

    蘆花站定，拉住了驢嘴不讓走，“牛武叔，咱們還是把這驢還給鄉(xiāng)長吧?！?/br>
    牛武笑：“干體力活兒嘛，相當(dāng)于一個成年男勞動力。而且我們要用一天，挺耗力氣的，所以也不算貴?！?/br>
    “可是……可是咱們這幾百斤筍子還不說準(zhǔn)能賣到幾個錢呢，萬一連租借驢子的錢都賺不回來呢？牛武叔，還是別用毛驢了吧，我背得動。萬一我走不動路了，你就不用管我，你自己先去鎮(zhèn)上賣你的東西。我這一背篼筍子，能賣就賣，不能賣我再背回來自己吃也沒啥，就當(dāng)我今天出出汗減減肥?！?/br>
    牛武和牛桂香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說話不著邊際，跟郁家其他人不同。

    “看你這孩子，怎么還沒出發(fā)，就說起喪氣話了？”牛武勸她道，“一定能賣掉的，而且還能賣個好價錢。你聽過物依稀為貴的吧？放心吧，有賺頭的。”

    蘆花又默默算賬。

    劉桂香給她講過價格，一斤帶殼的筍約可以賣到八到十文錢，就算八文錢吧，三百斤筍便就是兩千四百文錢。不帶殼的筍子就上浮個一兩文錢一斤，算十文錢吧，那就是三千文了，折合下來就是三兩銀子。

    蘆花略略放下心來。

    邁開腳步跟著牛武出發(fā)了。

    “牛武叔，等咱們賺到錢了，就自己買一頭毛驢來干活兒！”她開心地暢想著，“不用它的時候，咱也租出去給鄉(xiāng)親們拉磨犁地馱東西，咱意思意思收個五十文一天的租金，比鄉(xiāng)長家便宜一半，肯定很多人搶著租借咱們的毛驢，以后我們就躺著數(shù)錢了，哈哈?！?/br>
    老實巴交的牛武聽罷，也嘿嘿地直樂道：“好，這個主意好。”

    趕了近兩個時辰的路，終于到了楓橋鎮(zhèn)上。

    委實牛家村離場鎮(zhèn)太遠(yuǎn)了些。

    蘆花只是打甩手，也走出了一背的薄汗，浸透了她貼身穿的內(nèi)衣。

    出發(fā)的時候是卯時，大約是早上五點多鐘，天沒亮，到達(dá)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巳時，也就是上午十點鐘了，日頭快要升到頭頂上。

    所謂的集市就是楓橋鎮(zhèn)的趕場天，每月逢五逢十，即每月的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這幾天就是楓橋鎮(zhèn)的趕場天，到這一天的時候，四面八方村子里的人都來這里集中交易、買賣貨物。

    楓橋鎮(zhèn)并不大，不過一個巴掌就數(shù)得過來的幾條街道---豎著一條長約一公里的主干道，橫著三條幾百米長的支干道，就像個大寫的“豐”字躺在地上。集市就設(shè)在這幾條街道，攤位從一條街的入口處一直擺到這條街的盡頭，沒設(shè)置固定的正經(jīng)攤位，你蹲那兒，背篼籮筐一擱或是頭上插個草標(biāo)便就算是個攤兒了。

    每條街道上售賣些什么東西，倒是井然有序，似乎早就形成了默契。比如專賣雞鴨魚這些鮮活物的，需要當(dāng)場殺生、處理毛皮內(nèi)臟等，便擺在支道上。主干道還有過路的行商，不至于影響鎮(zhèn)容。另外，還有鎮(zhèn)上的官府衙門提供了處理活物的場所以及水，只是要索價一文錢。再比如售賣布匹、胭脂水粉等物的又在另一條街。大家挨著擺，來得早自然就搶占好的位置。各自分開，各不相擾。生活用品，衣食住行……就是馬匹、毛驢、牛羊等這些大件活物都有交易，只是量少，物品賣相也不咋樣，選擇面窄?？傊R全的，應(yīng)有盡有，足夠滿足楓橋鎮(zhèn)上的人及各村村民日常生活所需。

    牛武帶著蘆花來到專門賣蔬果這條街，發(fā)現(xiàn)集市上人不多，地上丟棄的爛菜葉子、爛水果到處都是，像大風(fēng)過境，一地狼藉。比起其他幾條街，熱鬧的情形有些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