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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兩口兒(種田) 第31節(jié)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xiāng)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但,是喜么?

    母親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苦楚?帶著對陌生女人的歉疚,他能走得心安么?

    他不想害人,于這位不相識的姑娘而言,一輩子就算毀了。

    當(dāng)一家人被皇上敕令限期逐出京城,父親到他房里叱罵了半日,什么涼薄的話都說了,全然沒有關(guān)心過他才在金鑾殿上受了杖刑,只能躺在床上。雙腿血rou模糊,將包裹的白布和身下的床單都洇然得殷紅,就沒把他當(dāng)親兒子看待。

    毀了自己的前程,斷了父親的仕途,一大家子富足的生活淪為黃粱一夢,他是罪人,父親那幾房妾室隔著窗子哭哭啼啼地指桑罵槐,都憎恨他。

    最內(nèi)疚的是,他連累母親被父親掌摑。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他毀了我郁家!”父親咆哮著說。

    母親房里的東西被父親砸了個稀巴爛,其中有他親手送給母親的琴---那是二人的定情之物,母親視若珍寶。

    他忽然就想,不如就此離去?

    遂自暴自棄,不愿再瞧大夫了,雙腿上的棒傷自出京后也未再換過藥了,因此感染流膿、皮rou腐爛,他開始發(fā)高燒,一路上燒得稀里糊涂,竟然還留著條爛命捱到了鄉(xiāng)下。

    不過,他余下的時日也不會再多了。

    本來是想安安靜靜地離開人世,母親卻非要給他找女人來沖喜。

    這不是身體上的疾病,他的雙腿不過是鞭笞后的傷,骨頭斷了可以接,肌膚爛了它會長出新的血rou來,實在是他覺得生無可戀,所以沖喜有什么意義?

    當(dāng)初奮不顧身要退了皇婚,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他死了干凈,也算是給皇上有了交代,天家的顏面挽回,父親可圖謀東山再起。

    耳聽著他的新娘小口小聲地偷吃東西,吃得這么輕快,郁齊書努力說服自己---愿意嫁過來沖喜的,定然就是個貪圖錢財?shù)摹`l(xiāng)下姑娘,除了身子清白,沒其他可取。若他沒娶她,她也就嫁個目不識丁的鄉(xiāng)下男人,吃糠咽菜,人生僅僅如此。他不用愧疚,更不用感到良心不安,說不定他新娘子的父母對他千恩萬謝呢,他是做了好事。

    對面長條案幾上的紅燭已燃去過半,橘紅色的火苗輕輕搖曳,燭光映照著滿屋子的紅,一切像在醉生夢死中。

    郁齊書望著帳頂出了好一會兒神兒,他將短暫的人生過往在腦海了個過個遍,臨到最后,不可避免的,不受控制的,蘆花的音容笑貌浮在他眼前。

    雙目逐漸赤紅,他心頭發(fā)了陣狠,祈禱下一世再不要遇見她!

    死,也是為了忘了她。

    燭火還在輕晃,他的眼皮兒漸漸沉重。

    第49章

    蘆花全沒注意到床上人的那點細微動作。

    紅豆糕吃完了, 她頂著喜帕又老老實實端坐了一陣。

    入洞房快有一個時辰了吧,自始至終都沒人來理會過她。

    從接親到拜堂,夫家處處透著壓抑的氣氛, 不過蘆花早知道了自己是來沖喜的, 自然能想到男方家里是不可能請親朋好友來吃喜酒的, 鬧洞房什么的就更不可能有了。再說病重的新郎官應(yīng)該也經(jīng)不起這樣的吵鬧和折騰, 就只怕吃著鬧著,紅事真成了白事。

    但可是,她那位名義上的夫君連蓋頭也沒給她掀, 就有些奇怪了。

    一直叫她干坐著, 哪有這樣入洞房的?

    蘆花填飽了肚子,閑坐無聊, 有了心思關(guān)心自己這洞房要怎么入。

    離開潘家時, 劉桂香特別交代了蘆花不要自己把蓋頭掀起來,一來不合規(guī)矩。蓋頭本來是給新娘子遮羞用的,姑娘初為人婦、為人媳, 不免惶惑、緊張、羞怯, 用蓋頭遮住,可以緩解她的壓力。但你卻擅自掀開,這么大膽不知羞, 若給夫家人瞧到了,少不得說她野,沒教養(yǎng);二來不吉利。丈夫用桿秤挑蓋頭,就取個稱心如意的好兆頭, 寓意姑娘嫁過來, 日后夫妻、婆媳、妯娌關(guān)系都和諧美滿。

    掀蓋頭是新郎的專利, 他人不能代勞。

    桌上是備了桿秤的, 還有合巹酒。

    不過不是沖喜來著么?如果新郎官病得很重,已經(jīng)不能自如行動,夫家人為了討個吉利,肯定會吩咐下人協(xié)助新郎官先把她頭上的蓋頭挑了再走。

    但先前送她入屋的婆子出去前特意跟床上的人打了招呼,可見床上那位并未病重到連掀蓋頭這件事情都辦不到,所以,他怎么半晌都不出個聲兒?也沒聽到他翻個身啥的。

    啊,難道是他因為生病,精力不濟,等不及做這件事情就已經(jīng)睡著了???

    蘆花腦子里各種雜念,半憂半愁。

    好嘛,你倒是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睡得好不舒坦,我要怎么辦?難不成就這么干坐著坐一晚上嗎?

    不知哪個角落里的蛐蛐兒一直在叫喚,叫得蘆花心浮氣躁。

    想了想,蘆花屁股左右磨蹭,在鋪了布墊的圓凳上整出了些不大不小的聲響兒。

    她坐的位置距離床鋪也就兩三步遠,除了秋蟲啾啾,房間里很安靜,她弄出的這點響兒絕對夠得著床上那人聽見的。

    可,沒人回應(yīng)她。

    他還真睡著了?

    時間悄悄流逝,夜已過半。

    蘆花實在坐不住了,屏住呼吸,側(cè)身朝床,扶著桌子讓上半截身子盡量往前探,耳朵支棱起仔細聽。慢慢,臉色發(fā)白---床上那位似乎連呼吸的氣兒都沒有啊!

    蘆花手足冰涼,頭皮發(fā)麻。

    深深吐出一口氣,她悄悄取下了蓋頭,然后緩緩站起身來,努力抻長了脖子往床上看。

    床上那人還是之前那樣子臉朝上躺著一動不動,好像姿勢都沒半點變化。最主要,蘆花瞇著眼觀察了足有兩分鐘,她那位夫君的胸口沒見到有明顯起伏!

    這人是不是多半已經(jīng)死了???

    這么一想,蘆花登時駭然變色,捂著胸口目光亂晃,也不知道想要找個啥。

    忽的又見到了這滿屋子的紅,想,這也太紅了……

    紅艷艷的,鮮艷如滴,猶如潑血。

    她不久前才成過一次親,還是直接在洞房里醒過來的,那洞房裝扮得就不似如此。

    據(jù)說紅色能辟邪,莫不是……其實那人早就已經(jīng)死了???

    否則怎么會黃昏時候才接她過門???

    因為鬼魂是晚上才出來活動的??!

    蘆花霎時駭?shù)脺喩砗必Q,這屋子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轉(zhuǎn)身就不管不顧往門口跑。

    雙手剛摸上門板就要開了門跑出去,突兀的,一句話直直傳入她的耳朵里,“里面怎么一直沒動靜啊?”

    有人在門外偷聽???

    手上因此頓了下,蘆花的理智漸漸回籠。

    會搞出沖喜這一套的一般都是大戶人家,有錢人。有錢人講究,如果人已死,要辦的就是冥婚,而非沖喜,不會亂來的。

    所以,或許,外面的人可能跟潘家人一樣,是防著她逃跑的。

    蘆花略略心安,捂著砰砰跳的胸口,耳朵悄悄貼近門縫。

    外頭既有人把守著,她跑也跑不了。不若先聽聽看,或許能知道些屋里躺在床上的這位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幾道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似乎另有人欺近房門,不一會兒蘆花就聽見了一把略粗老的嗓門兒捉急慌了地說:“起開些,讓我也聽聽……誒,真的沒動靜啊?!?/br>
    “嘖,有勁兒么?”插入第三人說道,“大少爺都那樣子了,你們還想里面能有啥動靜?除非新娘子自己主動。不過,這么生猛的新娘子我還從沒見過?!笨跉夂懿徽?jīng),頗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沒見過?敢情好,那你可有眼福嘍。仔細盯著房內(nèi),說不定就有機會見識一下?!?/br>
    “啥意思?”

    “嘿嘿,王大姐也感興趣???對了,王大姐,你可曉得咱們這位大少夫人的來歷么?晚飯前我才打聽到的,還是李管家親口跟我講的,消息絕對真實可靠,童叟無欺!”

    “李進忠?哼,那姓李的看著就不是個好東西!”那王大姐十分鄙夷,“妹子,jiejie我奉勸你少跟鄉(xiāng)下人湊近乎。鄉(xiāng)下人刁得很,又無賴,當(dāng)心給人賣了還替人數(shù)錢!”

    前頭說話的那位不以為然,“鄉(xiāng)下人?呵呵,咱們這位大少夫人就是個泥巴腿子,還是個……哎,算了,旁的我就不多說了。反正你們等著瞧吧,以后可有熱鬧……”

    “瞧什么瞧!她還是個啥呀?臭娘們兒,你咋老喜歡說話說一半?”粗嗓門兒叱罵道,“好吊人胃口,仔細你走夜路撞到鬼!”

    “呸呸!這種時候你說這樣的話,純心想找罵了是吧?”

    三言兩語不合,眼見二人就要吵起來,王大姐出聲勸阻道:“行了行了,都別管她什么來歷了!我們是做下人的,要守好自己的本分,主人家里的事情少摻和……哎哎,我說劉玉蘭,你咋也去瞅?你們一個兩個都往屋里頭瞅,丟人不丟人?這么來勁兒,又不是沒入過洞房!”

    “噗----,王婆娘,你就讓我們瞅瞅撒。雖然比你小上五六歲,可入洞房也都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誰主動、誰先脫的誰的衣服哪里還記得?遠的就不扯了,就說床上那檔子事兒吧,我們幾個屋里頭的全都腰彎背駝,中看不中用了,所以同男人睡覺這事兒啊已經(jīng)好幾年都沒有過了??匆豢?,過過干癮兒也行啊,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王大姐,你別管我們啦!嘻嘻?!?/br>
    ……

    屋外的幾個婆子說話愈發(fā)放肆起來,開始還壓著聲兒,后來越來越大聲,張口閉口葷話連篇,叫蘆花聽了個全。特別是喜歡大笑的那個,一點兒不收斂,口稱大少爺,卻直接就在大少爺房外肆無忌憚的大笑。又生的一把公鴨嗓子,笑聲好不難聽。

    想來,也是仗著屋里頭躺在床上的這個已經(jīng)半死不活才會如此明目張膽了吧。

    可見人吶,一旦沒了勢,管你主子不主子的,下人也敢欺你了,可你家人還傻乎乎地付人工錢呢!

    蘆花撇撇嘴,為自己那掛名夫君感到人間不值得。

    還是那姓王的婆子精乖,意識到有些出格了,低聲斥道:“都小聲點!特別是你劉玉蘭,不想干了是吧?我可不想丟了這份工,大夫人可未曾虧待我們!”

    郁家年輕的小廝和丫頭都是買來的,是家奴,主人到哪兒就得跟到哪兒。生是郁家的人,死是郁家的鬼。唯有粗使婆子卻是招的長工,自由身。

    看守房門的這幾個都是京城人士,愿意不遠千里跟著郁家人來鄉(xiāng)下服侍,最主要原因就是當(dāng)家的大房給大家翻了一番的工錢。如此,在郁家干一年能抵在別家干兩年的工。

    也因此,雖然郁家逃難一樣到了鄉(xiāng)下,服侍的人還是從前京城家里的那些下人,倒也不覺得家里情況一團糟,挺井然有序,該干什么干什么,很快進入角色。

    那被點名的劉玉蘭不樂意道:“行了行了,那你們幾個也都別偷聽了,有啥好聽的?聽了又能怎樣?又沒辦法解饞,都坐過來嘮點嗑兒吧。唉---,也不知道今晚要守到幾更,好難熬……那些丫頭片子年輕后生些個這會兒肯定躲在廚房里偷喝喜酒大塊吃rou呢,倒霉,我們幾個老東西卻要在這里守夜喂蚊子!”

    “就是!”另幾個一聽這話,頓時沒了偷窺的興致,坐一堆兒紛紛罵起家里的丫頭小廝來。

    誰誰好吃懶做,誰誰偷jian?;l誰愛在老爺夫人面前陽奉陰違。

    王婆子聽不下去了,又開口阻止道:“都別抱怨了,這種事情,肯定都是找粗使婆子干。若是換做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后生,真遇上大少爺有個萬一,他們肯定驚驚乍乍的,鬧得大家都不安生。更何況那位皇宮里來的常公公還沒走呢,若是驚到了貴人,大伙兒便一發(fā)跟著老爺夫人吃苦受罪吧!”

    那幾個頓時焉了吧唧地停止了嚷罵,擔(dān)憂起來。

    “常公公一直不走,莫不是存心要找老爺?shù)腻e處好治罪?哎,這一趟跟來,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是呢,我都有些后悔了。命還是重要些,工錢雖然少點。我不過是想給兒子存點銀子娶媳婦兒,沒想把老命搭進去啊?!?/br>
    “會要命么?沒這么玄乎吧?”

    “懸!你們還沒看出點什么么?大少爺被打成這樣,肯定犯的錯誤不小。張媽守口如瓶,可常公公既然跟著來,肯定是做的監(jiān)軍,他聽從皇命就是要抓老爺少爺把柄的!皇上治罪,從來都是抄家滅族,不可能只是打板子這么簡單!”

    “媽呀!”

    幾個婆子嚇壞了,惶恐不安。

    忽的,粗嗓門兒的劉婆子低聲道:“噓!有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