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是菡萏園的最高處。

    正是隆冬時(shí)候，園子里的樹木枝葉比不得春夏時(shí)節(jié)葳蕤繁盛。

    青梨清楚看到了亭子高高翹向天際的四個(gè)角檐。

    但也僅止于此。

    隔得有些遠(yuǎn), 園里余下的其他情狀都看不到。

    俞安行低眸。

    眼角余光尋不見那方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后的身影。

    他的步子慢下來。

    低頭看了一眼元闌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掀唇微微一笑。

    元闌還沒揣摩出自家主子這笑是何意。

    下一瞬，手便被俞安行拉著往他后背而去。

    狠狠用力一壓。

    剛結(jié)痂的新疤最為脆弱, 不多時(shí)，才止住血的后背又開始流血。

    名貴的狐裘上隱隱可見絲絲縷縷的紅線。

    紅線不斷蔓延洇染開來。

    是被傷口滲出的鮮血給染的。

    乍一眼看過去, 像是生長于狐裘之上、不斷舒展而開的紅色藤蔓。

    元闌能感受到手上的濕黏與溫?zé)帷?/br>
    作為暗衛(wèi), 他自然知道那是血的觸感。

    剛要收回手, 偏又被俞安行按得更緊。

    兩人對(duì)峙著。

    越是掙扎，對(duì)傷口的刺激越大。

    剛好合了俞安行的意。

    青梨將視線從菡萏園收回來時(shí), 看到的便是俞安行這么一個(gè)染了鮮血的、搖搖欲墜的脆弱背影。

    她印象中，元闌雖不過一個(gè)護(hù)衛(wèi)，但在俞安行身邊辦事總是妥帖周全的，今日卻不知怎么這么不小心，居然毫無顧忌地直接就碰上了俞安行背上的新傷。

    拎起裙角，青梨匆匆追上二人。

    女子的繡鞋柔軟, 落地時(shí)的聲音也是清清淺淺的一陣。

    “元護(hù)衛(wèi), 你的手碰到兄長的傷口了。”

    元闌對(duì)上青梨略有責(zé)備的眼神，欲哭無淚。

    趁著俞安行暗中壓著他的力度小了些，如被針刺扎到了一般慌里慌張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青梨順勢(shì)上前替了元闌, 抬手挽上俞安行的臂彎。

    俞安行的身量朝她靠了過來。

    有些沉。

    徑直壓向她。

    又緊緊貼著她。

    進(jìn)了屋。

    俞安行方坐下，便聽到了“嗒——”一聲輕響。

    低頭。

    腰間一絲不茍的白玉腰帶已然被解開了。

    玉筍似的指尖還勾在上面。

    指甲邊緣泛著淡淡的粉色, 看著似乎比剔透的白玉還要更為細(xì)膩。

    是青梨解開的。

    這是她第一次直接觸上他的腰帶, 是溫涼的玉的質(zhì)感。

    和腿心隔著許多層布料時(shí)碰到的熱與硬不同。

    差別很大。

    教青梨摸不著頭緒。

    但此刻她正俯身湊在俞安行腰間。

    離得近了, 鼻端嗅到的血腥味濃郁起來, 便有些著急，無暇再去想其他。

    手從解開的白玉腰帶往上，握住俞安行胸口處的衣襟，剛要扯開，指尖被俞安行虛虛攏住，制止了她的動(dòng)作。

    青梨以為他誤會(huì)了，開口解釋。

    “兄長傷得這般重，去請(qǐng)的大夫也還未到，我先替你上藥?！?/br>
    俞安行本是不想請(qǐng)大夫的，拗不過青梨紅著的眼眶，便由著她差遣了一個(gè)小廝去跑一趟秦安的醫(yī)館。

    青梨說罷，手上動(dòng)作繼續(xù)。

    但因俞安行還不肯松開她，難免有些急躁起來。

    “刺啦——”

    一不小心。

    俞安行胸前的布料竟被自己給直接撕開了。

    男子分明的鎖骨線條露了出來。

    再往下，是隱約的肌rou紋理……

    青梨慌忙別過眼去。

    手心攥著的孤零零的布條變得燙手起來。

    直接從她指尖燒到了耳后。

    布條在青梨手中垂落。

    俞安行伸指勾住尾端，似笑非笑。

    “meimei的力氣……似乎比我想象中要大上許多？”

    青梨不語。

    恍惚中竟覺得俞安行在憋笑？

    元闌和小魚推門進(jìn)來。

    瞥了一眼青梨手上的布條以及衣冠不整的俞安行，兩人對(duì)望一眼，默契停在門口，也不知該進(jìn)還是該出。

    正躊躇，被俞安行叫了進(jìn)來。

    俞安行不讓青梨給他上藥。

    “我怕傷口會(huì)嚇到meimei。”

    “我不怕。”

    青梨邊說邊搖頭。

    耳垂上的珠花墜子也跟著輕搖慢晃，牽扯著俞安行的視線。

    她哪里知道，他背上的傷疤可遠(yuǎn)不止今日被砸的這一道。

    玉顏膏雖已用了，但疤痕實(shí)在是太多太密，且過了多年，痕跡比起新疤來更難祛除。

    他記得她說過的，她不喜歡疤。

    眼下還不能給她看。

    最終還是由元闌來給俞安行上藥。

    想到元闌方才扶著俞安行進(jìn)屋時(shí)不小心碰破他傷口的事情，青梨開口叮囑。

    “……元護(hù)衛(wèi)，你上藥時(shí)的動(dòng)作記得要輕一些?！?/br>
    元闌心知青梨是因著方才的那一樁把他給記上了，又不知該從何解釋，只連連點(diǎn)頭讓青梨放心。

    “屬下之前就經(jīng)常幫主子上藥，手上知曉輕重，二姑娘不必過分憂心?！?/br>
    青梨聽完，又敏銳反應(yīng)過來。

    “經(jīng)常？兄長之前在姑蘇時(shí)常會(huì)受傷？”

    被這么一問，元闌方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言了。

    “……屬下剛剛就是這么隨口一說，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br>
    青梨的目光從元闌額上浸出的一層薄汗上瞥過，又望向一旁的俞安行。

    他的面容纖凈蒼白，看起來虛弱。

    身上的傷需得快些處理才好。

    心中雖仍舊有疑惑，但青梨想了想，不再繼續(xù)深究元闌方才的話。

    知曉俞安行不想讓她看到他的傷口，抱起了一旁的青釉素瓶。

    “那我出去給兄長換新的花?！?/br>
    話落，便攜著小魚一道出去了。

    抬腳跨過門檻時(shí)，恍惚中又憶起了曾隱約瞥見過的、俞安行心口處的那一道疤……

    心里突然就生出了好奇。

    她好像還從未了解過……之前的他，究竟是何種模樣……

    等到青梨的身影在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