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微移，她的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

    上好的蜀緞布料，本是絲滑柔暢的。

    經(jīng)由這么一扯，寬袖處便多出了幾絲不合時宜的褶皺線條，有些惹眼。

    俞安行盯著那幾絲褶皺，眉頭蹙起。

    他向來愛潔，容不得衣袍上出現(xiàn)一絲一毫的凌亂。

    正出神間，那只緊纏上來的手忽得輕晃了晃。

    他聽到她唇畔低低溢出一聲祈求。

    “別走。”

    第5章 ?。ㄐ蓿?/br>
    【五】

    青梨細(xì)弱的聲線低顫著，才剛從唇瓣溢出，轉(zhuǎn)瞬便被嗚嗚咽咽的秋風(fēng)吹了個散。

    一時間，氣氛凝滯下來。

    懸掛在廊下的檐燈隨著風(fēng)輕輕晃動，有斑駁的光影縈繞在她和俞安行周身。

    俞安行抬手。

    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循著女子纖瘦的雪腕蜿蜒而來，將緊攥在他衣襟上的手一寸寸拂開。

    女子輕柔的力道消失，寬袖上被拉扯出的褶皺便也跟著消了蹤影。

    很快，矜貴的布料又恢復(fù)了往日里一絲不茍的平整，依稀燈火下，有影影綽綽的流光在其上悠悠暗轉(zhuǎn)。

    青梨攥緊了空落落的手心。

    今夜，到底還是避不開扈玉宸了啊。

    只下一瞬，耳畔又響起了俞安行的聲音。

    “meimei既已乏了，便改日再說?！?/br>
    他雙手從容負(fù)于身后，似笑非笑地俯視著面前的扈玉宸。

    “夜黑風(fēng)高，國公府后院可不是外人隨隨便便就能過來的。表弟若是無事，還是快些回自己的院子為好，仔細(xì)路上不小心摔了。”

    溫和的語調(diào)里帶上了一絲冷然。

    扈玉宸本就遲鈍的腦子因著酒意愈發(fā)迷瞪。

    俞安行的話在他耳邊來來回回轉(zhuǎn)悠了幾圈，才后知后覺這一番話里竟是拒絕了自己的意思。

    惱怒俞安行的多管閑事，扈玉宸要開口理論。

    不想他才剛往俞安行面前踏上一步，擎著明角燈的元闌便上前，腰間佩劍倏然出鞘，劍身泛著凜冽的寒光，頂在腰上的觸感冰涼徹骨。

    扈玉宸的酒意霎時便被嚇醒了七八分。

    站在院子門口堵人的小廝見情況不妙，貓著腰悄聲退往一旁。

    扈玉宸額上被驚出了一滴又一滴豆大的冷汗，連忙訕笑幾聲，伸出手指頭把那把架在腰上的利劍輕輕往外推了推。

    “……瞧我……一不小心就喝迷糊了，怎么糊里糊涂走到這里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提袖擦著額上的冷汗，拽過身后的小廝急急離開了椿蘭苑。

    扈玉宸一走，周遭便靜了下來。

    秋風(fēng)卷過，風(fēng)聲呼嘯。

    俞安行側(cè)過臉，視線微垂，堪堪對上一雙清透的眼眸。

    纖長的眼睫輕抬，青梨正仰頭看著他。

    “剛才的事……多謝兄長了?！?/br>
    俞安行眸色沉沉，唇角的笑帶著幾分意味深長，靜靜打量著她。

    四目相對，青梨面上帶著的笑意反而更甚，干凈的瞳仁映照著一旁明角燈里盈躍的燭火，閃爍著漣漣的碎光。

    眼神清亮，很是叫人動容。

    長眸一時怔然。

    俞安行別過臉，相交的目光在瞬間錯開。

    “晚間風(fēng)大，meimei還是快些進(jìn)去吧?！?/br>
    話落，他抬眼打量著青梨身后的院子。

    雖人未能進(jìn)去，但單只瞧著外頭小庭院里簡單老舊的陳設(shè)，他也能大抵猜到椿蘭苑里頭的境況，定然不會好到哪里去。

    兩人別過，青梨同小魚踏過月洞門進(jìn)了椿蘭苑。

    裙擺款款擦過回廊上的木階，青梨腳下步子忽又停住。

    她回過身去，眸光靜靜落在那方漸行漸遠(yuǎn)的頎長身影上。

    遠(yuǎn)遠(yuǎn)的，那方雅致的月白衣袂被夜風(fēng)吹得颯颯涌動，端方又高潔。

    直至俞安行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無邊際的黑暗夜色中，青梨方才收回了視線。

    小魚推開門進(jìn)屋，摸索著點(diǎn)了燈。

    昏黃的燭光點(diǎn)點(diǎn)亮起，將漆暗的房內(nèi)照亮，寂寥被驅(qū)散，絲絲和煦的暖意盈了滿室。

    時辰漸晚，小魚擔(dān)心青梨會困倦，點(diǎn)起了房內(nèi)的燭火后，又趕著到小廚房去燒好熱水備著。

    青梨一人走到窗畔，發(fā)現(xiàn)夜風(fēng)不知何時已吹熄了燭臺上的半根蠟燭。

    國公府門第高，忌諱外頭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扈氏縱是不待見青梨，也不敢將事情做得太過招眼，在吃穿用度上從不曾短過椿蘭苑。

    只管事的常會忘記事，往往拖了許久才差小丫頭將當(dāng)月的用度送過來，每每送過來的東西盡是那些品質(zhì)上不得臺面的殘次品。

    就連送來的燈燭，也不知在府上庫房里堆積了多少年，小丫頭拿過來時，連那上頭蒙著的一層厚灰還未來得及擦干凈。

    燈燭制作的工藝粗糙，難點(diǎn)燃，卻又極易被吹熄。

    青梨拿起一旁的火折子。

    “噗”得一聲，吹熄的蠟燭重新燃了起來，盈動的燭光在青梨的眉眼間舞動跳躍著。

    她立在燭臺前，望著在夜風(fēng)中搖曳的火光出神。

    暖黃的火光映照在她的容顏上，被照亮的肌膚干凈剔透，恍若上好的無暇美玉。

    青梨抬手將鬢發(fā)間的玉簪取下，縷縷青絲鋪散而下，柔順落至腰際。

    她低垂眼眸，蔥白指尖輕輕撫過玉簪上細(xì)細(xì)雕鏤的凹凸紋路。

    這是一年前她及笄時，阿娘送給她的及笄禮。

    玉的質(zhì)地溫涼，同阿娘的懷抱一樣。

    青梨將玉簪枕在臉畔。

    眼前浮現(xiàn)出來俞安行筆直端正的背影。

    “……品行清正，端方高潔……”

    青梨喃喃念著府中下人對俞安行的贊許之詞，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莞爾笑了一下。

    彎彎的眉眼溫婉靈動，點(diǎn)亮了濃稠的夜色。

    她本以為還要為著扈玉宸的事情煩心許久，眼下倒是出現(xiàn)了一個能替她解決麻煩的人。

    不過嘛……她口中雖喚俞安行一聲兄長，但到底還是隔了一層血緣關(guān)系，比不過俞青姣和俞云崢兩人。

    他昨夜雖護(hù)了自己一遭，但難保日后不會生了厭煩，她得做些事，同他更親近些，才好借他的庇護(hù)躲過扈玉宸。

    待日后徹底避開了扈玉宸這一樁，若是能尋一個由頭從國公府里離開，同府里扈氏一應(yīng)人等再沒什么糾纏的瓜葛和干系，便再好不過。

    再不濟(jì)，她尋個妥帖的人家成婚，能從國公府里脫身也可。

    青梨感受著指間玉簪的溫度，一點(diǎn)一點(diǎn)細(xì)細(xì)思量著。

    想到將來，好看的眉眼才松快了些。

    ***

    晨間。

    今日天氣極好，風(fēng)日晴和，初秋清冽的日光從天際傾灑而下，柔柔地照在人身上，有絲絲暖意。

    青梨是被隔壁沉香苑里窸窣不斷的動靜給驚醒的。

    她從榻上起身，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還是忍不住再掩嘴輕聲打了個哈欠，纖長而卷翹的眼睫被眼角處沁出的水意沾濕。

    小魚聽見了屋里的動靜，忙打起簾子從外頭走了進(jìn)來。

    小魚是六年前青梨剛進(jìn)府時，同娘親在后照院一起選的小丫頭，雖年紀(jì)比青梨還要小上一兩歲，但做事伶俐。

    初見時，小魚才剛被牙人賣到了國公府里，因著一副瘦骨嶙峋的身子，府上各處院子都不愿收要她，她只能留在后照院里起早貪黑地干著粗活。

    因著身子瘦力氣小，小魚常遭后照院婆子們的打罵。

    青梨見了，心里生了憐惜，便點(diǎn)了她來椿蘭苑。

    如今小魚已陪在青梨身邊堪堪六年，二人間主仆情誼深厚。

    進(jìn)了屋里，小魚先將各處的窗牖全部打開，秋日淺金色的秋光爭先恐后流淌入內(nèi)，房內(nèi)霎時便明朗了起來。

    臨著窗臺的小案幾上落了幾縷燦爛的光線。

    青梨抬目，看著在其間轉(zhuǎn)轉(zhuǎn)悠悠的粉塵，耳畔似乎還能聽得見隔壁沉香苑里傳出來的喧囂和響動。

    她禁不住開口問小魚。

    “沉香苑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一大早便這般吵吵鬧鬧的？”

    “奴婢才剛?cè)ゴ蚵犃?，說是世子爺染了風(fēng)寒鬧起了高熱，昨日半夜里喝了藥，現(xiàn)下熱卻還沒退下去?！?/br>
    “世子爺昨日才剛到府上，今日便生起了病，老夫人又格外看重世子爺，可不是得鬧出個陣仗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