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春空 第4節(jié)
有些晃眼。 長眸微瞇。 俞安行含笑上前,指腹溫柔擦過青梨纖瘦的腕骨,虛虛將人扶了起來。 “我好似,是第一次見到meimei?!?/br> 一旁的老太太出言同他介紹。 “這是你溶月姨娘之前帶進府里的meimei,名喚青梨,進府時你正好往你姑蘇外祖家去了,沒正經(jīng)見過面,認不得也正常?!?/br> 俞安行淺淺輕笑一聲。 “原是如此,我就說meimei瞧著眼生?!?/br> 他嗓音清潤,如珠石落地般,淡淡響在耳畔。 青梨捏著帕子的手不由收緊,半垂著的眼睫也跟著輕顫了顫。 一行人都行過禮見了面,眾人才又簇擁著往前頭花廳去。 老太太拉著俞安行坐在自己身側。 “咱們祖孫倆坐一道,好說些體己話?!?/br> 有丫鬟送了茶和點心上來。 青梨捧著茶盞,也不插嘴,只聽著老太太一字一句帶著俞安行憶起他已忘記的幼年瑣事,這才大概知曉了一些俞安行六年前離府時的情狀。 打從娘胎出來,俞安行身上似乎便帶了不足之癥,但一直只是發(fā)些小病,無甚大礙。 到了十三歲那年,他身上的癥狀卻倏然加重了許多,日日咳血,連床都下不得,請來的大夫也沒有法子,只能日日用些大補的藥材吊著。 俞安行就這么硬生生捱了一年,直至十四歲的某夜,他身上氣血無故盡失,之前一直用的補藥方子也失了效用。 大夫急匆匆趕到府中,卻是一籌莫展,只道怕是活不過三日。 正是悲慟之際,姑蘇景府派了人過來。 除了前頭一個兒子,景老太爺一生只俞安行娘親景姝一個女兒,女兒病逝,獨留下來這么一個親骨rou,他自不能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外孫出事。 老太太阻止不得,便只能任由姑蘇來的的人將俞安行接了去,不想這一去便是六年未回來,就連加冠禮,也是在姑蘇外祖家行的。 如今回來了,雖因著服用的藥而失了些記憶,但好歹人是無甚大礙了。 青梨聽著,心里莫名揪了揪。 之前她只隱隱聽說他體虛,萬沒想到病得竟這般重。 再留心凝神一瞧,青梨才覺俞安行面色是較尋常人要更蒼白些,但這并未減損他半分風華。 頎長的身形雖有些清瘦,卻不見半點羸弱憔悴,反而更添了幾分溫潤風雅的氣質(zhì)。 有秋風透過花廳的漏窗吹了進來。 俞安行禁不住輕咳了一聲。 老太太滿臉心疼。 “你外祖也是,你身子骨弱,稟明圣人直接襲官便成了,何苦還要為科考白費上那么些心思。” “母親這是什么話,若不科考,豈不是白白埋沒了安哥兒一身的才氣?如今奪了魁,咱們國公府可算是好好風光了一回?!?/br> 扈氏笑說著,摟著懷里俞云崢的手緊了緊。 左右是俞安行自己不承官的,剛好便給她的云哥兒騰了個位置。 但扈氏這話實則也沒說錯。 國公府的榮耀是靠著老太爺在前朝拿命換來的。 現(xiàn)如今的國公府子嗣單薄,未再出現(xiàn)如老太爺一般驍勇善戰(zhàn)的將領,俞懷翎性子又怯懦,在朝堂上也成不了氣候。 外頭的人都說國公府大廈將傾,已見頹勢。 俞安行今年一舉奪魁,讓外頭說閑話的人一時啞然,可不是好好風光了一回? 老太太聽了扈氏的話,臉上笑意更甚,當下便決定了。 “國公府里也許久未辦過宴了,待安哥兒在府上好好休整個幾日,咱們再挑個合適的日子,熱熱鬧鬧替安哥兒辦一場家宴,也叫外頭的人好好瞧上一瞧?!?/br> 花廳里聊得正熱鬧。 鶯歌一直在外頭候著,瞧著天色,估摸著時辰已差不多,便進來稟老太太。 “老夫人,晚膳一應都備全了?!?/br> 老太太頷首:“行,那便擺飯吧。” 鶯歌得令,忙到外頭喚丫鬟來布菜。 一眾小丫鬟手捧著漆花的捧盒從游廊上魚貫而入。 不多時,大紅的金絲楠木桌上便擺好了菜,各人依次入座,面前皆設了一套汝窯青瓷的碗碟并一雙烏木三鑲銀箸。 “安哥兒今日從姑蘇回到了府上,一家子終于算是齊聚了,今日這飯,就當吃個熱鬧?!?/br> 老太太發(fā)了話,又叫眾人吃菜,席上的人這才敢執(zhí)起了筷子。 期間老太太一直對著俞安行噓寒問暖,一副殷殷關切的模樣。 扈氏也替俞安行夾了一筷子魚。 “這是我特地吩咐廚子仿著姑蘇的做法烹的醋魚,快嘗嘗看合不合你口味?!?/br> 俞安行執(zhí)筷的手一頓,面上很快露出一個淺笑。 “多謝母親。” 青梨抬目看了一眼。 這兩人模樣親昵,倒恍若是嫡親的母子一般。 一頓飯吃了許久。 眼見著天色從昏昏到漆漆,廊檐下燃起了一盞又一盞角燈,橘紅色火光朗朗照著花廳。 幾個小丫頭子快步上前撤菜收拾。 俞安行面前的小碟子里躺著一塊完好的醋魚。 收拾完畢,有小丫鬟用小茶盤捧上茶來,眾人漱了口,又再留下吃了一盞飯后茶。 老太太畢竟上了年歲,容易疲乏,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木清苑的宋姨娘見了,忙起身告退。 俞安行捂唇輕咳了幾聲,亦起身作別。 老太太叫住他,讓鶯歌拿出了事先備好的小錦繡木盒。 “前些天有人送了些香露過來,味道醇濃,挑一小勺放到茶水里便香得緊,你拿回去,喝完藥時再用些,口中也不至于太苦?!?/br> 俞安行含笑謝過,側首喚了一聲元闌。 青梨這才注意到俞安行沒有隨從丫頭伴在身后,跟著的反倒是一個腰間別著佩劍的護衛(wèi)。 那名喚元闌的護衛(wèi)聽了俞安行的吩咐,上前將鶯歌手中的錦繡木盒接了過來。 老太太又抬手叫俞青姣跟著俞安行一道回去。 “府上修葺了幾次,格局有些變了,你才回來,怕還是不太熟悉,讓姣兒帶著你好好走一走?!?/br> 俞青姣雖也想同俞安行更親近些,但心底的傲性作祟。 直接應下老太太,難免讓她覺得有些丟面子。 “椿蘭苑同沉香苑就隔了一道墻,讓她和兄長一道回去不就行了?” 口中正說著,俞青姣昂起下巴,抬手指了指低頭安坐一旁的青梨。 第4章 袖(修) 【四】 俞青姣話落,廳內(nèi)闐寂片刻。 青梨的心莫名一跳。 不過只片刻,又覺俞安行應當不會同她一道回去。 畢竟俞青姣才是他正經(jīng)的嫡親meimei,自己的身份又算個什么呢? 紅檀木幾上擺著一方青釉葵花口的燭臺,燎燎燭火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柔和光暈。 青梨微微抬眸,卻不偏不倚恰好撞上了俞安行的視線。 他的眼眸生得極好看,眼形狹長,眼尾帶了點微微上揚的弧度,眸子里氤氳的笑意清淺溫然。 廳內(nèi)暖黃的燭火半籠在他身上,墻上現(xiàn)出他深邃的剪影。 即便只是家常站著,他脊背也挺得筆直,自成風骨。 燭火被風吹得明滅,忽明忽暗地閃著光暈。 俞安行目光微凝,長眸若有似無擦過少女白玉一般的面頰,最終落在她纖細的肩頸處。 青梨今日將頭發(fā)全挽了起來,如綢緞般柔順的墨發(fā)堆疊成髻,頎長白膩的天鵝頸便全露了出來。 玉頸纖纖,稚嫩又脆弱。 俞安行微瞇了瞇眼,視線緊緊凝在那一節(jié)惹眼的雪白上,溫和的眸光變得深邃。 寬袖掩映下,男子帶著薄繭的修長指腹不禁輕摩挲了一下。 他捏斷過許多人的脖子,今日一看,卻好似全然比不上她的有味道。 燃著的燈芯驟然噼啪一聲,迸出了一粒guntang的火星子,掉落在地上,又很快泯滅,了無蹤影。 俞安行看著青梨,薄唇緩緩勾起幾分弧度。 “既順路,那meimei便同我一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