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并肩走回客廳，凌鴻軒好像剛跟凌承望聊完，又恢復(fù)了那副輕佻的模樣。他向兩個人走過來，搭上凌樂安的肩膀，笑嘻嘻地說：“來，樂安跟我來一下?！?/br>
    井以不解地看著他們兩個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凌樂安回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于是只剩下井以一個人跟不拘言笑的大哥面面相覷，他們倆雖然是兄妹，但是相差整整十二歲，而且又有十八年不曾見面，實在也找不出什么話題好說。

    “大哥……”井以對這個稱呼還是有些生疏，“平露姐不在家嗎？”

    “她在公司還有點事沒處理，”凌承望看了一眼手表，順便把其他人在哪也告訴了她，“二叔和二嬸剛剛走，去醫(yī)院看奶奶了，三叔三嬸還沒回國，擎宇和飛山應(yīng)該是在房間里打游戲?！?/br>
    井以沉默地點點頭，她沒話說了，心想你把我沒問的都說完了，我還接啥啊……？

    “小以，”凌承望溫和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他剛想要說些什么，看了眼一邊玩的三個孩子，又改了主意，“跟我到書房來一下。”

    凌家的書房雖然叫做書房，但是其實跟個小型圖書館也差不多了，凌承望隨便找了兩個座位，和井以面對面坐著。

    井以猜測著他可能是要跟自己說家里的事了，所以認(rèn)真地看著凌承望。

    她這副嚴(yán)陣以待的樣子反而把凌承望逗笑了，他笑起來時有幾分像韋太太，讓井以多了一點親切的感覺。

    凌承望一開口卻沒有提家里的事，反而是問起井以一些小事，他跟她聊學(xué)校的食堂，上課時的情況，還有這一學(xué)期的成績，最后，凌承望臉上帶著笑容問井以：

    “小以，你喜歡法律系的專業(yè)嗎？有沒有考慮過到美國或者法國讀幾年，這兩個國家的法律系都是比較優(yōu)秀的。”

    凌承望說著風(fēng)輕云淡的話，實際上卻是在不動聲色地給井以鋪路，只要她答應(yīng)了，回來以后不管是想要從政還是在這方面繼續(xù)鉆研下去，都有很多的余地。

    他說完以后就拿平靜的目光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第三十七章

    井以的視線盯在凌承望交疊在一起的手上, 他指尖正一下一下敲在自己手腕間的表帶上。書房里擺著一座老式機械擺鐘，要是論年紀(jì)，它經(jīng)歷的歲月可能比凌承望還要漫長, 此時此刻, 它的銅質(zhì)指針仍像過往一樣一下一下, 嚴(yán)格遵照時間流逝往前走著。

    井以忽然抬起頭,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凌承望，用繃緊的聲音問：“是有什么事不能讓我知道嗎……？”

    凌承望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驚訝，他稍微認(rèn)真了一些, 看著自己這個滿身鋒芒, 還沒被世上很多事打磨過的meimei。

    他嘴邊帶上了一抹不太明顯的笑，看著她幼稚的張牙舞爪模樣, 她太單純, 經(jīng)歷的事情還太少，所以不知道自己這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落在他這個年紀(jì)的人眼里，就像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貓沖人呲牙哈氣。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這不是小孩子應(yīng)該cao心的事。”凌承望隨便選了幾句話敷衍她。

    但是井以并不是好糊弄的兩三歲小孩, 她抿著唇, 固執(zhí)地追問：“你們以前就已經(jīng)扔下過我一次，所以……這次你們又想拋棄我了嗎？”

    凌承望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他皺起眉頭來看著她, “小以，你怎么會這么想？”

    他不笑的時候確實和平時那副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凌承望能在官場混得風(fēng)生水起，當(dāng)然不是僅靠背后的凌家, 當(dāng)他不想把對待家人的那一面展示給你, 他性格里的那股強勢和雷厲風(fēng)行就隱隱從那副和藹的面具下暴露出來。

    井以覺得自己面對的不像一個人, 更像一個生下來就站在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 井以尚且有心思去想，如果自己有尾巴的話，這時候一定整條尾巴都炸起來了吧……

    即使如此，井以還是頂著他的視線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壓力繼續(xù)問：“好端端地就要讓我出國，難道不是要把我送走？”

    井以在剛剛的片刻時間里已經(jīng)回想了從自己第一次來到凌家到現(xiàn)在的所有事，既沒有跟人交好，也沒有跟人結(jié)仇，自然也不可能惹出什么事來，怎么可能需要出國去避風(fēng)頭，思來想去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凌家要出事了。

    井以把那絲微不可察的緊張都藏到眼底深處，抬著頭執(zhí)拗地跟凌承望對視著，想要從他嘴里得到答案。

    凌承望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卻在心里欣慰地笑了一下……這個孩子的敏銳程度真是讓人驚喜。

    兄妹兩人無聲地對峙著，都在等對方先做出讓步。

    “爸爸?！?/br>
    忽然一聲稚嫩的童聲插入進來，打破了他們之間緊張的氛圍，是橙子進來了。她推開門走進來以后還甜甜地喊了一聲“小以姑姑”，然后才撲進凌承望懷里。

    凌承望身上的氣勢一下子都消失了，他眼神柔和下來，將不到三歲的橙子抱起來，橙子摟著他的脖子說：“爸爸陪我玩?！?/br>
    凌承望溫聲哄她：“爸爸在和姑姑聊正事，你先去和mama玩好不好？”

    聽著橙子天真爛漫的聲音，井以也慢慢放松下來，孩子身上總是有一種力量安撫人的情緒，一個家族中新鮮的血液會莫名讓人安心。

    井以重新恢復(fù)了表面上那副乖順的模樣，這時候卻突然想起了凌承望最開始跟她聊的那個話題，她注視著凌承望托舉橙子的動作，慢慢說：“我不想出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不喜歡法律系相關(guān)的專業(yè)?！?/br>
    因為從小就沒受到什么要求，所以井以也就從未設(shè)想過自己的未來，她的人生向來走一步看一步，不論是井婆婆和李爺爺，還是小科、阿炬還有閻哥，對她而言都是很重要的人。

    井以從前覺得只要不失去周圍的這些人就足夠了。

    可是這時候凌承望卻突然推了她一把，逼著她自己挑選一條以后要走的路。

    但是井以腦海中對此卻是一片空白。她和凌家所有人都不一樣，凌家的孩子自出生開始，走的就是被長輩鋪好的捷徑。既然享受了一切，同時也就理所當(dāng)然地背著他們應(yīng)該背負(fù)的責(zé)任。

    只有井以，她是一個意外。

    凌承望收回視線，點了點頭，說：“好，既然你不想，那就算了?！?/br>
    他抱著橙子就要往外走，當(dāng)凌承望從井以身邊經(jīng)過時，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低垂著的腦袋，凌承望低聲說：“小以，好好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凌承望抱著橙子出去了，井以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書房里，思考著這個自己并不熟悉的問題。凌承望的話讓她隱隱不安，而關(guān)于未來的一切又讓她迷惘。

    凌承望一出門，就看著了站在門口的凌樂安，他不到三秒就明白過來，凌厲的目光看著凌樂安問：“樂安，你把橙子帶上來的？”

    凌樂安知道瞞不過心思縝密的大哥，直接點了點頭。

    畢竟也是相處了將近二十年的人，凌樂安當(dāng)然了解凌承望，偏偏井以又是和大哥如出一轍的倔脾氣。

    如果沒有一個人在中間緩和，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肯定會無可避免地走向劍拔弩張。

    凌承望輕笑了一下，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肩膀說：“鴻軒把事情都告訴你了？過完年就直接去給你二哥幫忙吧?！?/br>
    “哥，井以……”凌樂安忽然提起了井以的名字，他似乎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口。

    反而是凌承望安慰似的說了一句：“放心，這件事不會牽扯到她?！?/br>
    凌樂安閉上眼睛，斂住所有情緒點了下頭。

    井以坐在書房里，仍舊在默默地思考著剛剛凌承望拋給自己的問題。

    門忽然被人推開，凌樂安走了進來。他沒有坐在剛剛凌承望坐的那個位置上，而是另外提了一個椅子放在井以身邊，跟她坐在一起。

    井以茫然地抬頭：“小安……”

    凌樂安知道她從大哥這里是問不到答案的，所以沒等她開口詢問，就對她說：“別擔(dān)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公司有個項目出問題了，現(xiàn)在需要從里面抽身而已。”

    實際上問題比他說的要更嚴(yán)重一點，如果這個項目帶來的一系列問題處理不好，恐怕現(xiàn)有的一部分資金鏈也會跟著斷掉，幾個公司破產(chǎn)倒是沒什么，最糟糕的情況是這件事會影響到凌承望的仕途。

    凌家當(dāng)然不會容忍這種事發(fā)生。

    井以知道這方面的事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所以視線低下去，說了一聲：“好?！?/br>
    凌樂安察覺到她在回避自己的視線，他用舌尖頂了一下后槽牙，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他穩(wěn)穩(wěn)地在井以面前蹲下去。

    凌樂安從一個稍微偏下的角度往上望著她的臉。

    井以忽然就對視上他的視線，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聽見凌樂安說：“阿以，這種事咱們家不是第一次碰見了，以前不會出意外，這一次肯定也不會，我們會把一切處理好的……別擔(dān)心，好嗎？”

    那些骯臟的、混亂的一切都會在我們手里結(jié)束，所以，你只要干干凈凈地活著就好。

    井以其實還想問——他們?yōu)槭裁床辉敢獍咽聦嵡宄馗嬖V她？為什么要一起瞞著她？為什么回避她的問題……

    她心里其實還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問，但是當(dāng)她看到凌樂安那雙滿是堅定和擔(dān)憂的眼睛，她把話又重新咽了下去，點了點頭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剛剛在餐廳里井以還在心里想過凌樂安的假笑很拙劣，這時候又輪到凌樂安腦海中浮現(xiàn)這句話了。

    ***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凌家吃早飯沒有固定的時間，只要不是太晚，想什么時候吃都隨意，井以到餐廳里坐下的時候正好碰見雙胞胎在樓下吃飯。

    她們倆在吃雞蛋羹，一人端著一個小碗，看起來胃口很好，把井以都看餓了，所以她也去廚房里端了一碗雞蛋羹。

    回來的時候正看到葭佳在逗面無表情的葭依，她把滿滿一勺雞蛋羹湊到葭依面前，問：“葭依想不想吃呀？”

    正當(dāng)葭依張嘴要吃的時候，她就猛地把手收回來，將雞蛋羹送進了自己嘴里，一邊rourou的臉頰鼓了起來，口齒不太清晰地說：“不行，張媽說了……我們要好好吃自己碗里的飯，你吃我的……會被警察叔叔抓起來的?！?/br>
    葭依本來都回過頭，打算安靜地繼續(xù)吃自己碗里的雞蛋羹了。結(jié)果聽完她說的話就又湊了過來，拿著葭佳的手，用她手里的勺子在碗里盛了一大塊雞蛋羹，一口吞進了自己嘴里。

    葭佳呆呆地看著她的動作，又看了看自己的勺子和自己的碗。

    葭依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說：“去吧，報警去吧?！?/br>
    葭佳“嗷”地一聲就哭了出來，沖進餐廳里去找張媽訴苦去了，然后不一會兒又啜泣著捧了一碗新的雞蛋羹出來。

    井以看著葭佳的小可憐樣，在一邊笑個不停，連自己那份雞蛋羹都顧不上吃了。

    今天一整天都沒怎么見到凌樂安，連帶著也沒怎么見到凌鴻軒，當(dāng)天下午的時候，就在井以考慮這個年夜飯到底該怎么辦時，老太太回來了。

    準(zhǔn)確地說，她是躺在床上回來的，連帶著醫(yī)院的床。

    井以聽剛從醫(yī)院回來的凌母說，老太太一醒過來就堅持要回家，說什么也不肯在醫(yī)院里過年，于是一行人又折騰了大半天，可算是回來了。

    井以嘴角抽了抽，心想有錢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現(xiàn)在哪怕凌家在自己家建個醫(yī)院，她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葭佳（清清嗓子）：“咳~，

    葭依（摁著葭佳一起鞠躬）：“

    第三十八章

    老太太一回來, 凌家就熱鬧起來了，這種熱鬧不是說凌家人臉上笑容變多，更確切一些, 應(yīng)該說是家里變吵了。

    天色漸晚,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回來了。雖然剛從醫(yī)院里回來, 偏偏老太太是個閑不住, 又愛多管閑事的人，她回來以后先是催著凌鴻軒和凌平露早點結(jié)婚，又跟凌父追問自己三兒子回來了嗎。

    老太太那副固執(zhí)、愛發(fā)火的脾氣肯定聽不得實話, 所以凌父一個勁兒地想辦法給自己弟弟找借口。

    沒等他支支吾吾地說完, 老太太就冷哼了一下，打斷了他的話：“修真沒回來是吧……你也不必費心瞞著我！”

    她臉上罕見地表露出幾分失望頹然的顏色, 喃喃自語道：“這個不孝子……我還能過幾個年……？”

    沒等井以心里生出一點同情的情緒, 老太太就恢復(fù)了原來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她又問站在自己床邊的凌擎宇：“小宇今年讀幾年級了，現(xiàn)在還穿你姐的裙子嗎？”

    本來事不關(guān)己站在一邊的凌擎宇：……

    凌擎宇那張冷峻的臉都被問綠了, 他本來就是青春期的孩子, 就算平時在學(xué)校里再怎么桀驁不馴，這時候依舊被家里人拿小時候的糗事弄得不好意思。

    井以沒忍住露出一個笑來。

    艾飛山今天不在凌家，他去了自己親生父親家里過年。老太太的目光又從凌擎宇身上轉(zhuǎn)移到凌樂安身上, 凌樂安從前是孫輩里老太太最喜歡的一個，不過自從出了井以那件事以后，老太太看待凌樂安的目光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凌樂安主動上前一步，他握住老太太的手, 喊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摔了一跤以后, 不知道怎么回事, 聽力也開始大幅度地往下降, 跟誰交流都得靠吼和動作比劃。老太太不知道聽沒聽見凌樂安的聲音，她只是睜開眼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點了點頭。

    凌樂安臉上看不出什么，井以卻覺得老太太真是心狠，畢竟也是從小到大在身邊養(yǎng)大的孫子，那一點血緣關(guān)系真的就那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