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家的路
豐之老早就注意到孟善身邊的常幽,但他見這常幽的面向不像是壞人,也就不再多問,但現(xiàn)在他跟著孟善一起到書房,就不得不過問:「他是?」 常幽站了出來,自我介紹,道:「晚輩拜見前輩,我與令徒弟在路上相遇便一見如故,這書信就是當時和孟善一同在鬼王的密室發(fā)現(xiàn)的?!?/br> 豐之深深嘆了一口氣,才讓這二人坐下。 「元昭一刻都沒有怨過我、怪過我,可我卻...」 豐之喝了一口茶,開始述說這段陳年往事。 「大婚在即,你這副要死不活的臉孔做給誰看???」 豐之看他始終死氣沉沉的樣子,忍不住動怒。 只見元昭面色蒼白,語氣平淡地說:「師兄,您心儀著湘然姑娘,為何還讓我娶她?你明明就知道...」 元昭話還沒說完,卻被豐之阻止了,他道:「別讓師父知道,無論是你的心事還是我的心事?!?/br> 元昭冷冷地笑了一聲:「我不怕人知道呀,我就是愛著懸殤。」 豐之聽不得這話,上前甩了他一巴掌,這才讓人安靜下來。 「千劍派在江湖什么地位,萬一傳出去你是個斷袖,還是跟鬼王,那么千劍派還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了?」 「我離開便是。」 豐之不屑一顧說:「江湖上的事若都這么容易解決,還稱的上江湖嗎?」 元昭后來再也沒說任何話,只靜靜地看著遠方,等待大婚那天的到來。 *** 「師父,我不明白,倘若如此,當時怎不是您娶湘然姑娘?還有師叔的個性,他又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答應(yīng)?」 豐之苦笑了一番,他道:「湘然當時哭著求我,她說她這一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嫁與元昭為妻,無論他心里是否有別人...」 常幽心里暗暗地想著:人一碰到情這個字,就容易犯傻,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苦了一生究竟是為何? 「那么師叔呢?」 「你太師父知道這事,氣急敗壞地來找元昭,元昭本想藉此脫離千劍派,可你太師父此刻卻向元昭下跪了...」 眾人皆震驚在原地,哪有師父向徒弟下跪的道理? 「是的,你太師父說元昭的醫(yī)術(shù)在江湖乃是一絕,若他脫離了千劍派,定會有人造謠,也動搖了千劍派在江湖的地位,就這樣元昭在師徒之情下,妥協(xié)了?!?/br> 所以,元昭并沒有放棄過這一段感情,他也曾試圖為了這一段感情而努力,只是天不從人愿。 大婚當天,千劍派很熱鬧,來了眾多人,彷彿所有江湖的人都來到這里一樣,元昭的臉色卻始終蒼白,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好似今天的他不是主角,可偏偏穿著喜服的卻是他。 「吉時一到?!?/br> 元昭看著從遠處走來的新娘,心卻很平靜,他心已經(jīng)沒有波瀾、更無漣漪??伤褂幸豢痰幕孟?,是那人,來到他面前,說:「我們走吧...」 可如今,夢破了,人散了... 當湘然走到他身側(cè)時,元昭能感覺到,她是喜悅的,但這份喜悅,在他看來是無限的悲楚。 「行大典之禮,一拜天地...」 湘然手緊握著紅布,一聽這話,毫不猶豫低頭行禮,卻看元昭遲遲不動作,眾人眼看這一幕,都替著他們著急。 「元昭,趕快行禮啊!」坐在高堂的他師父著急地說。 「是你嗎...懸殤?!?/br> 元昭默默地放開了紅布,眼光快速掃過四周,找尋那人的身影,卻一無所獲,正當失望之際,天突然暗了下來,滿山的紙錢從天而降。 「天啊,這是?」 「紙錢,是鬼王?」 「怎么可能?鬼王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臺下的眾人議論紛紛,聽聞鬼王行事低調(diào),雖武功高強,卻不輕易出示眾人,江湖關(guān)于他的傳聞多的是,卻沒有人知道,真正的鬼王究竟如何。 正當臺下的人還激烈地討論著,再度從天而降的是身著紅衣的翩翩公子,他來到了元昭的面前,輕聲道:「你可真狠心,我當時一時的氣話,你就這么走了,還隨便找個人成親,是在怪我嗎?」 元昭看著他,眼眶泛紅,他道:「這里,你不應(yīng)該來...」 「你明明在喚我、你明明就想我念我,為何我不該來?」 眾人都緊盯著這一幕,臺上的戲似乎正越演越烈。 「鬼王,這里乃是千劍派,今日小徒大婚,您未收到請?zhí)?..」 懸殤冷笑地對著他師父說:「元昭與我和關(guān)係,您不會不知道吧?」 「住口!」 元昭的師父急了。 懸殤又上前拉了元昭的手說:「這個沒溫暖的地方,咱們不待也罷,我們回去,回家好嗎?」 元昭點點了頭,正要跟他走時,湘然掀起了頭蓋,哭道:「元昭,你好狠的心,你就這樣走了,就留我一人給大家當笑話嗎?」 「元昭,你忘了師父的知遇之恩嗎?你難道就不管千劍派,一走了之了嗎?」 元昭轉(zhuǎn)過身來,臉上充滿著淚,他跪了下來,道:「師父,你放元昭走吧,元昭真的做不到違背自己的心意,我可以接受天底下所有的罵名,但我真無法娶一個不愛的人?!?/br> 眾人紛紛猜測,這是發(fā)生了何事?但看著鬼王緊緊牽住元昭的手,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不會吧?醫(yī)術(shù)一絕的元昭竟是個斷袖?」 「對象是鬼王?太夸張了?!?/br> 元昭知道眾人議論著他,轉(zhuǎn)而向大眾說:「各位猜的沒錯,我與鬼王之間確實是你們想的那樣,是的,我愛他,我不怕譴責,你們想怎么說就怎么說吧?!?/br> 元昭朝著懸殤輕輕地笑了一下,那一刻,陽光撒在他臉上,更加溫暖。 元昭本以為這次可以獲得幸福,但沒想到豐之此時跳了出來,對他伸出了劍,指向他道:「元昭,你的良心是被狗啃了嗎?」 「師兄,我的心都給了懸殤你難道不知道嗎?為何苦苦相逼呢?」 豐之不以為然地說:「湘然一心一意地為你,你怎么不替她想想呢?」 懸殤將元昭護于身后,道:「那你又替元昭想過嗎?」 「鬼王,我敬你在江湖的地位,你若是識趣地走開,我必不會與你兵戎相見,但你若是執(zhí)意帶走元昭,我不會坐視不管?!?/br> 懸殤冷笑著,下一秒就伸手,使出了法術(shù),滿天的紙錢就在空中飛舞著,場面好不驚險。 元昭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此時豐之居于下風,他師父急著道:「元昭,快叫鬼王停手。」 元昭大喊了一聲他的名字后,懸殤一失神,手臂上竟被豐之割上一刀,元昭見豐之即將痛下殺手,衝上前去擋劍,腹部就替他受了這一劍,元昭本身武功普普,這一劍讓他當下吐血倒地,豐之見狀驚嚇地不敢再動作。 懸殤接過他,將他擁入懷中,眼眶中充滿淚水,他急道:「元昭、元昭,你忍忍,我?guī)慊丶?。?/br> 元昭努力地扯了一個微笑給他,虛弱著說:「懸殤,別打了,我們...我們回家?!?/br> 懸殤本想要殺了豐之,但眼下元昭傷重,權(quán)衡了一下,只得作罷,他將人拉起,本想要將他揹起身時,湘然就出現(xiàn)他后頭,殺紅眼了又給了元昭一刀,她道:「你怎么能負我?既然你負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br> 就這樣,元昭背部又承受了這一刀,當下昏了過去。 懸殤見著,將元昭輕放馀地,然后陰笑著,道:「讓元昭不好過的,通通都去死吧!」 懸殤雙手抬起,頓時烏云密佈,天雷大作,狂風不止,這一天,多少人死在鬼王的手里,包括了湘然,沒死的也都受了輕重傷,原來傳說中的鬼王,比想像中的都還厲害,如果當年玄劍還活著,或許都只是棋逢敵手不相上下吧。 *** 「那后來呢?」 豐之說了這么長的故事,口又渴了,再度端起了茶杯,道:「后來元昭被鬼王帶回了閻王山,過了數(shù)天才清醒,一清醒才得知,千劍派多半的人還有江湖的人都因為他喪命,元昭心中有愧,離開了鬼王的身邊,還說他這一輩子再也不要見到他,從此他倆一刀兩斷,元昭回到了千劍派,受到眾人的撻伐,可都不曾吭過一聲,他默默地贖罪,替懸殤...就因為他一己之私,才造成這種悲劇,本身元昭身體就不好了,還因為長期的抑鬱,沒多久就生病走了,但其實元昭早逝并不只是因為這個,而是他吃下自己煉製的毒藥,每每到深夜毒性發(fā)作,就會有錐心刺骨之痛,整整持續(xù)七七四十九天后七孔流血而亡,這是他懲罰自己的方式,也是他償還的方式,他要天下人記得,所有的錯都是他元昭所造成的,與鬼王無關(guān),所以當時他不是不肯留在鬼王身側(cè),而是他身上背負著太多條殺孽,他必須留下來,償還,直至最后一刻,他心里都只有鬼王...」 孟善和常幽紅著眼眶聽著這悲劇故事。 「師父,您怎么知道....知道師叔服毒?」 「元昭有一本日記,他死后我替他保管著,都已經(jīng)十多年了。」 豐之放在書桌上的就是元昭的日記,他將書信跟著日記一起放著。 「其實我才是那個罪孽深重的人,如果不是我,就不會有這些悲劇發(fā)生了,孟善,帶你師叔回家吧,他的書信我都看了,你說對了,他想回家,那個有鬼王在的地方,通通都帶給他吧?!?/br> 他將日記推至了孟善的面前,不再多言。 *** 孟善帶著元昭的骨灰以及日記、書信離開了千劍派,離開前他又看了一眼,這個困住他師叔一輩子的地方。 「常幽,我昨日徹夜看完了師叔的日記,也哭了一宿?!?/br> 其實他不說,常幽都看得出來,今日他氣色不佳、雙眼浮腫,這不是哭多了還有什么? ‘’懸殤,這是離開你的第一天,我試圖不讓自己再想起你,可情不自禁,但你卻已經(jīng)是個不能再被提及的名字,想你也只能寫信,只有無聲的文字,才能縱容我想你...‘’ ‘’我服了自製的毒藥,懸殤如果你知道了,想必會說我心狠吧,怎能對自己下得了手,可是你知道嗎?如果我不這么做,世人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沒有人為此事負責,你就得揹上一輩子的罵名,我捨不得...‘’ ‘’懸殤,這又是過了幾天呢,我看外頭花開得不少,想你院前的花應(yīng)該也開了吧?記得你說過,如果花開了,要帶我去看,一看就要看一下午,你會借我胸膛,只要我出借我的心給你就好,當時我偏不如你所愿,硬是不肯出借,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早就給你了,半分沒留給我自己...‘’ ‘’懸殤,毒發(fā)作時,我真的沒覺得痛,唯有想起你的時候,心才是真的痛,風靜靜地來,也悄悄地走了,可是我對你的情呢...哪能如風那般呢...‘’ ‘’懸殤,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篇了,我該寫些什么呢...想對你說的話說不完,可生命卻有限,此生有所憾,是不能與你帶月荷鋤歸,此生無所憾,是與你相愛一場,漫漫長路,與君在側(cè),得吾之所幸,盼黃泉路上,再與君并行...元昭絕筆‘’ 當常幽看完日記,與孟善一樣,都哭得不能自已,所以人不可能無心無肺,這么重的心意,誰還能鐵石心腸。 太靈借給他胸膛,讓他哭得盡興,別將傷感帶到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