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在講臺上講課，森田用筆尖戳著筆記本，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還是上個星期記錄的，這堂課他又在發(fā)呆，一個字沒寫。

    “你最近有心事？”坐他旁邊的四宮和樹觀察了他半天，終于開口問道?！斑@可不是你的作風(fēng)啊，優(yōu)等生?！彼庥兴傅仄诚蚰瞧瞻椎捻撁妫拔衣犂砘菡f，你們社有個中國小姑娘喜歡你？”

    森田的筆尖停了下來，墨水在紙張上凝結(jié)出一個墨點。是么，理惠知道了，和樹也知道了。行吧，反正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已經(jīng)無所謂了。

    他輕笑一聲，多少帶著點自暴自棄，“是啊?！?/br>
    “可以啊純一，魅力都散發(fā)到國外去了?！焙蜆涫悄欠N典型的運動系男生，平頭，健壯，小麥色肌膚，性格特別爽朗。

    “你覺得是好事？”

    “那不然呢？受歡迎當(dāng)然是好事。以前就知道你這傢伙長了一張白白嫩嫩的小臉，特招女生喜歡，我還羨慕你呢?！?/br>
    羨慕？到底是誰羨慕誰？森田眼神一垂，隨即表情如常道：“你這話千萬別被理惠聽到，小心她揍你。”

    “我們都老夫老妻了，她不會在意啦?！苯衲晔呛蜆浜屠砘萁煌牡谌?，他們雖然偶爾爭吵，但感情一直不錯，說老夫老妻也不為過?！霸捳f回來，我一直很納悶?！焙蜆渫犷^不解道：“你為啥不談戀愛？你不喜歡女生？”

    森田瞟了他一眼，“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

    “真的假的？”和樹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一個猛男嬌羞，護住自己的胸肌身體后仰，“你居然垂涎我的美色？”

    森田：“……”

    一點想吐槽的欲望都沒有。

    “你可真是紅顏禍水啊。”和樹煞有介事地搖頭，掰著手指頭跟他算起賬來，“你看看你，幼稚園的時候，就有兩個小丫頭為你掐架吧，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們扯頭發(fā)的樣子，一個丫頭臉都抓花了，哇哇哭，嚇得老師把家長都請來了。還有小學(xué)，你那柜子天天塞滿了零食，還不是我含淚幫你吃，我就是那個時候長胖的！害得我都沒有小姑娘喜歡?！?/br>
    和樹條條列舉他的罪狀，說得森田自己都笑了，“你有這個記性怎么不用在學(xué)習(xí)上？”

    “還有初中！哪年情人節(jié)不是巧克力堆成山？我都給你吃出蛀牙來了！”和樹捂著腮幫子，仿佛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牙醫(yī)拿電鑽伸進他嘴里的恐怖情形。

    “是是，是我的錯，對不起。”森田笑了起來，比起剛開始的笑容，這個笑容總算有了一點溫度。

    “心情好點了？”

    和樹雖然看起來不拘小節(jié)，但心思細膩，很會揣摩人心，就好像那句話說的，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和他壯漢的形象有極大的反差，不過這也是他難得的優(yōu)點了。森田低聲說了句“謝謝”，怕他不信，又沖他笑了一笑，表示自己真的沒事。

    和樹托著腮，細細打量他的眉眼，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道：

    “有些話作為朋友我才跟你說?！?/br>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森田唯獨受老天爺偏愛，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笑起來尤其好看，但和樹就是知道，這小子大部分時候只是在逞強，當(dāng)他不想讓別人為他擔(dān)心時，就會用這樣的笑來迷惑對方。

    他可以感覺到，森田遇到了一個很大的麻煩，這個麻煩還不方便跟別人商量。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如果能商量，森田早就說了，現(xiàn)在說什么“你覺得是好事？”明顯就是為情所困，估計跟那個中國女孩有關(guān)。

    但他畢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森田不說，他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能拐彎抹角地給點建議。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態(tài)度不明確。受歡迎當(dāng)然是好事，但也不能對誰都曖昧不清吧？別人搞不清楚你的想法，自然會引起矛盾?！?/br>
    “你要不呢，就找個女孩談一場戀愛，親身體會一下戀愛是怎么回事。有句話說的好，只有真正談一場戀愛，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討厭什么?！?/br>
    “要不呢，就不要來者不拒，別人找你要聯(lián)系方式，你要學(xué)會拒絕，別說什么不好意思，沒有理由。干乾脆脆地拒絕，對對方也是種尊重?！?/br>
    “沒有什么問題是解決不了的，就看你想不想解決。”

    森田有拖延癥，當(dāng)他遇到感情問題，就喜歡放著不管，一拖再拖，這并不是什么好習(xí)慣。雖然和樹不知道他這次又遇到了怎樣難纏的對象，但逃避肯定不是辦法，直接面對總比整天魂不守舍要強。

    森田知道他的好意，和樹的話，他多少是明白的。與其一個人胡思亂想自我折磨，不如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解決了。

    他不是不想解決，而是他始終踏不出那一步。

    那么好的戀愛對象，美女，家境優(yōu)越，又喜歡自己，還能幫小春治病，換做任何一個男生，可能早就欣然接受了。

    只是他總覺得就這樣順從了，那他喜歡理惠這么多年的堅持，不就成了笑話了嗎？

    其實他也知道，他的堅持沒有意義，在理惠喜歡上和樹的那一天，他就已經(jīng)出局了。

    但他就是不想妥協(xié)，他似乎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固執(zhí)什么。也許是叛逆心理吧，從小到大，他都特別聽話，父母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打掃衛(wèi)生，買菜做飯，接弟弟放學(xué)，給meimei守夜，父母不支持他畫畫，他就放棄考藝術(shù)專業(yè)，選擇就業(yè)更好的熱門專業(yè)。

    他扮演著好兒子，好哥哥，好學(xué)生的角色，卻從來沒有做過一回真正的自己。

    喜歡理惠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森田純一”存在的證明，理惠總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她能堅持自我，為自己的熱愛拼盡全力。

    他太羨慕了。

    理惠是他喜歡的女孩，也是他的理想。

    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實再一次把他打回原形。他犧牲了時間，犧牲了愛好，現(xiàn)在連唯一的幸福也要失去了。

    如果連喜歡誰，和誰在一起都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那他的一生究竟是為自己而活，還是為別人而活？

    ……

    轉(zhuǎn)眼到了夏天，理惠組織田徑社去長岡集訓(xùn)。今年正好趕上長岡的煙火大會，很多運動系社團的夏季合宿地點都選在了長岡，和樹所在的足球社也不例外。

    煙火大會那天，上午訓(xùn)練完，下午理惠就給大家放假了。她約了和樹逛廟會，森田自覺不當(dāng)電燈泡，在門口面帶微笑地目送他們離開。

    到了晚上，神社附近的攤販越發(fā)熱鬧起來，炒麵和章魚小丸子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社團成員三三兩兩散落在各處。森田想尋個清靜，便一個人去了神社的后山，那里地勢高，很適合觀賞煙火。

    他在山頂找了一個長椅坐下，因為山上沒有裝路燈，路面太黑了，所以沒什么人。理惠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很快就打電話過來問他在哪兒，他說在后山，理惠掛了電話，沒一會兒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你在這兒干嘛，黑漆漆的，你不怕嗎？”

    她為了今天和和樹約會，特地穿了浴衣，剛剛為了找他，一路小跑過來，浴衣限制了她的步伐，她正懊惱地把翻起的裙擺撫平。

    森田看著她，淺淺地笑著：“怕社長抓我回去訓(xùn)練？”

    理惠糾正道：“今天不是社長，是作為朋友的理惠。”她摸了摸頭發(fā)，還好發(fā)型沒有亂，“走吧，一個人多無聊，去逛廟會啊?！闭f著，她笑了起來，“我們在玩射擊游戲，和樹說他百步穿楊，結(jié)果十發(fā)子彈就中了一發(fā)，笑死我了。他還說你一發(fā)都打不中，我才不信呢，你快來和他比比看?！?/br>
    森田目光柔和，還是坐在原地。

    “理惠？”

    “嗯？”

    “如果再選一次的話，你還會選和樹嗎？”

    “誒？怎么突然問這個？”理惠還在整理衣服，語氣漫不經(jīng)心。

    “沒什么，就是隨便問問。”

    “和樹啊，雖然傻是傻了點，但我喜歡他啊?！崩砘菹攵紱]想，直接回答。

    她的答案甚至沒有第二的選項。

    森田低下頭，眼神一片平靜，再抬起頭時，他臉上的笑容又恢復(fù)如初。

    “你先去吧，我在等人，馬上就來?！?/br>
    “……好吧，你快點哦，找不到我們就給我打電話?！?/br>
    “好，我知道了?！?/br>
    理惠沒有留戀，也沒有問他在等誰，她轉(zhuǎn)頭留下一個背影，向她心愛的人飛奔而去。

    他和和樹，早就沒有比賽的必要了。十發(fā)中了一發(fā)，已經(jīng)足夠了。他輸?shù)煤軓氐住?/br>
    煙花拖著金色的尾翼升入空中，在深藍色的背景下迸發(fā)出色彩絢爛的光芒。等人只是藉口，他也不知道他在等誰。直到突然有人闖入他的世界，他卻像早已預(yù)感到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一樣，靜靜地看向她的臉。

    火光照亮她美麗的面龐，她滿含期待，眼中閃爍著深深的愛戀。

    ……

    也許這就是他的結(jié)局。

    ******

    akiii：其實理惠對純君來說已經(jīng)成了一種象徵，是他希望成為的樣子，而不僅僅是異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