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漸青看到群里消息的時候，剛好從方家老宅里出來。

    不出意料，因為公司的事情，方漸青被方榮林訓(xùn)斥了，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方榮林今天找他的真實目的。

    方漸青頭疼地掐了掐眉心，點開群看消息。

    黃師研很久以前拉了一個群，里面還有他、方時安以及陳青，四個人的群，但平常只有兩個人在說話聊天，方漸青早就屏蔽了消息，而陳青則是常年潛水，除非提到她，否則不發(fā)言。

    方時安在群里發(fā)了幾個大笑的表情，嘲笑陳青的表情很蠢。

    陳青回了一串省略號。

    方漸青點開圖片。

    照片里，陳青難得把頭發(fā)盤了起來，這樣的發(fā)型使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小一些，她看手機的表情認真，嘴卻微張著準(zhǔn)備喝咖啡，看起來有種不易察覺的誘惑與滿足，好像那杯咖啡真的多好喝。

    從車禍醒來到現(xiàn)在，方漸青一直覺得陳青有些不一樣，但他又不能準(zhǔn)確地描述出讓他感覺到古怪的細節(jié)，因為太細微又太自然，好像一切都理應(yīng)如此。

    難道是一場車禍終于讓陳青明白他這個哥哥的珍貴？

    這么想的話，陳青還算有點良心……

    方漸青心情好了一些，露出點笑容，但下一秒又飛速斂了笑。

    不對！

    如果陳青是遺憾他沒有進太平間呢？！

    畢竟她從小就想趁他病要他命，可惜方漸青命硬得很，生病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陳青從來沒有可乘之機，這回冷不丁受傷，指不定陳青每次看到他想的都是：這混蛋怎么沒被活活撞死？

    何平眼睜睜看著方漸青臉色多云轉(zhuǎn)晴又轉(zhuǎn)陰又轉(zhuǎn)雷暴，早上的天氣預(yù)報都沒這豐富，看得他心驚膽戰(zhàn)，反復(fù)回憶自己在方榮林面前有沒有說錯什么話。

    就在他越想越絕望，懷疑自己要失業(yè)的時候，方漸青說話了。

    “讓餐廳不用準(zhǔn)備陳青晚飯了。”

    ……成功再就業(yè)了。

    方漸青奇怪地瞥了眼一頭冷汗的何平，隨后給陳青撥了個電話。

    陳青接起電話的時候聲音忽大忽小，還有衣料摩擦的聲音，方漸青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問了一句：“女士，您換好了嗎？禮服合身嗎？”

    陳青在換衣服。

    方漸青腦內(nèi)浮現(xiàn)這個認知。

    他掛斷了電話。

    沒過兩秒，覺得剛剛的行為沒必要，方漸青冷靜地又撥了過去。

    陳青覺得方漸青莫名其妙，她問：“你掛什么電話？”

    “按錯了?！?/br>
    “什么事？”

    剛好店員走進更衣間幫陳青拉裙子背后拉鏈，嘴中夸了陳青兩句。

    手機還在通話中，陳青懷疑方漸青聽到這些夸獎會嘲諷她，但那頭十分安靜，片刻后，方漸青問陳青：“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

    方漸青的腿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只要強度不是太大的運動都沒什么影響，開車更是沒問題，所以他給何平放了假，自己去找陳青她們。

    他到的時候，陳青剛好換完一身新的禮服。

    是她自己選的，一件墨綠色的長裙，非常顯身材襯膚色。

    方漸青以前見過陳青穿禮服，但大抵那時候年紀(jì)還不大，五官也沒長開，穿起禮服總讓人覺得失去了很多味道，甚至有些滑稽，像是小孩偷穿了mama的高跟鞋。

    但現(xiàn)在顯然不太一樣了。

    方漸青看見黃師研對陳青說了些什么，陳青短暫而真誠地笑了笑。

    商場里的燈光總能把人照得很好看，這瞬間，分明是不同場合不同穿著不同姿勢，但方漸青卻覺得陳青和群里那張照片有些許重合，有一種莫名的美好。

    好在方漸青對美好過敏，沒任由思緒發(fā)散。

    何況陳青說不定還在心里咒他呢，她怎么可能和美好這詞搭邊。

    黃師研看見方漸青了，她揮手示意，方漸青點點頭，慢慢走過來。

    “漸青哥，你怎么來了？”黃師研高興道。

    事實上方漸青只是覺得有些累，想給自己放半天假，但他故意逗黃師研說：“你的小青姐亂跑，我來接她回家?！?/br>
    不遠處的陳青動作頓了頓，掃了方漸青一眼。

    禮服店里的空調(diào)很足，方漸青進來沒多久就覺得悶熱，便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片刻后又把領(lǐng)帶拆掉捏在手里，說話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地一圈一圈往手指上纏，纏得很緊，又松開來。

    他站在全身鏡的側(cè)邊，從陳青的角度看去，剛好能看到他手上的動作。

    黃師研告訴方漸青，她們正在糾結(jié)于訂陳青身上那件墨綠色的，還是沙發(fā)上那件棗紅色的，前者是陳青選的，后者是她選的。

    兩件禮服不同風(fēng)格，但陳青穿起來都很很好看。

    黃師研問方漸青哪個更好看。

    方漸青不假思索：“都丑。”

    黃師研噎住了。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腦海里迅速回放從前看方漸青和陳青爭論吵架的細節(jié)，努力找出其中的應(yīng)對之策，而后茅塞頓開般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哪件更丑？”

    方漸青一言難盡地看她一眼，這才不情不愿地說：“沙發(fā)上那件?！?/br>
    ……

    不愧是方漸青。

    非得這么曲折迂回才能知道答案。

    黃師研不由心疼陳青，太不容易了，從小就要面對這樣的人。

    但等她反應(yīng)過來話里的意思，就開始心疼自己了。

    “怎么你和小青姐眼光都一樣，我選的真的有這么丑嗎？”她悲傷地哽咽道，“那我走藝術(shù)這條路是不是沒戲了嗚嗚嗚……”

    方漸青同意也不是，不同意也不是。

    下意識看向陳青，卻剛好和陳青的目光撞上。

    陳青的瞳孔顏色不是純黑的，是偏棕的顏色，在燈光下看起來有一種奇怪的純粹，好像美杜莎之瞳，但她沒有石化他人的能力，卻可以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算了！那就綠色的好了，快點訂下來吧！”黃師研冷不防地喊道。

    方漸青僵硬地移開目光，從錢包里拿出自己的卡給店員。

    “……她們兩個的禮服刷這個?！?/br>
    店員承諾禮服會在預(yù)定的時間送到家中，三個人沒有負擔(dān)地離開。

    他們穿過街道，路過幾家婚紗以及糕點店鋪，最后達到江市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

    年輕人總是充滿活力，黃師研已然忘記之前的感傷，興奮地沖在他們前面先進了商場，方漸青和陳青則并排在跟在后面，目光都落在她的背影上。

    厚外套的摩擦發(fā)出窸窣的聲響，方漸青忽然問：“剛剛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陳青愣了愣：“沒有?！?/br>
    方漸青以為陳青有什么難言之隱，便寬容道：“有事就說，沒關(guān)系的?！?/br>
    “真沒有?！标惽嘁荒槅柼枴?/br>
    方漸青偏過臉盯著陳青看了幾秒，像是失去興致似的不再追問，長腿一邁，加快腳步跟上黃師研，沒看也沒等陳青。

    陳青只能小跑跟上，心里更覺莫名。

    進商場后就能深刻感受到假期的熙攘，每一個人都變得不再重要，只是海灘中的沙礫。

    一層活動傳來的聲音貫穿了整個建筑，他們在商場頂樓的架空平臺上找了一家相對靜謐的西餐廳。

    落座后，服務(wù)生很快就送來了菜單。

    方漸青讓她們兩個看著點，自己去旁邊的露臺上接了一個電話。

    黃師研捧著菜單偷偷對陳青說：“小青姐，你有沒有覺得漸青哥怪怪的?！?/br>
    陳青點了點頭。

    方漸青今天的各種行為都異乎尋常，無論是忽然來找她們，還是其他，光是陳青沒有報備就跑出門卻沒被他訓(xùn)斥這件事，就夠陳青詫異的了。

    不知道方漸青身上發(fā)生了什么，只以為是公司出了什么問題，所以黃師研小心翼翼地表示要不然晚飯她來請客。

    陳青聞言好笑地搖了搖頭。

    方漸青可不差這一頓飯錢，何況公司倒不了不說，就算真倒了，按方漸青的性格也不會讓她們付錢。

    某些方面，方漸青傳統(tǒng)得叫人啞口無言。

    少頃，方漸青推開露臺門，帶著一身涼意回來了。

    空氣中有冰渣子的氣味，又很快被暖氣沖散，他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點好了嗎？”他看向陳青。

    陳青還沒說話，黃師研先回答道：“點好了，不夠吃的話再加吧?！?/br>
    服務(wù)員很快上菜，空蕩的桌子被餐盤填滿。

    餐廳里沒有包廂，私密性并不算很好，不過也無人注意他們在說些什么。

    雖說方漸青今天是奇怪了些，但不得不承認變得頗有人性。

    他告訴陳青，他早前去見了方榮林，得知方榮林近期對某一位江市名家的字畫很感興趣，如果有能力的話，過壽的禮物可以考慮這個。

    陳青問他：“是哪一位？”

    “楊興先生。”

    有點耳熟的名字，陳青回憶了一下，應(yīng)該是江市有名的書畫家，在政界尤其出名，字畫都是有市無價。不得不說方榮林還是很有品味的，就喜歡收集一些能讓他顯得有格調(diào)的“裝飾品”，有意透露給方漸青的目的也很明顯，希望他能弄到。

    “你讓我送？那你送什么？”

    方漸青哂笑：“你cao心我？我只是告訴你有這么個事情，你又不一定能弄到。”

    “……”

    陳青收回之前的話。

    什么人性，方漸青還是有病。

    西餐廳的氛圍很浪漫，昏暗的燈光，舒緩的爵士樂，桌面上搖曳的燭火，夾雜著男男女女甜蜜的對話聲。

    這是適合情侶就餐的地方，可惜他們?nèi)齻€里面并沒有情侶。

    黃師研對這里的環(huán)境和菜品口味都十分滿意，吞下最后一塊牛排，她感慨道：“以后我要讓我男朋友帶我來這里?！?/br>
    方漸青揚起眉問：“你交男朋友了？”

    “沒有！”黃師研嚇了一跳，不明白方漸青怎么會有這樣的誤解，語無倫次地解釋道，“我不是，我沒有，你別亂說！我是說以后我交了男朋友，要讓他帶我來這里，我現(xiàn)在還是單身呢。”

    方漸青也沒想到她反應(yīng)這么大，奇怪道：“這么緊張做什么？”

    黃師研鎮(zhèn)定了些，但表情還是苦兮兮的，抱怨道：“還不是怕你們誤會，到時候我哥真以為我有男朋友，那我就完了?！?/br>
    方時安幾乎是像管女兒一樣管黃師研，無論是學(xué)業(yè)、生活還是私生活，方時安都要插一腳，就連這次和陳青出來，黃師研都是向方時安報備過。

    陳青心說是不是姓方的都有點怪癖，就喜歡管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