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校長辦公室外的椅子上，腦袋暈乎地聽著里面零星傳來的響動。

    這所學(xué)校的所有房間隔音都不錯，因此即使她努力豎起耳朵，也只能聽到一些不能稱之為完整句子的破碎片段。而這些句子除卻偶爾的英語外，大部分都是俄語和法語，是以安瓷壓根兒聽不出來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在商量給Mare留校察看處分?！弊谒磉叺氖窃缟洗蜻^照面的黑皮膚銀發(fā)少年，Night。剛剛Andre在課堂上突然起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預(yù)兆地走到后面去把Mare揍了一頓時，全班只有他依然保持著平靜的微笑，甚至還有閑心從書包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了正在瑟瑟發(fā)抖的安瓷身上。這件外套是嶄新的，領(lǐng)子上的價格標(biāo)簽都還沒剪，尺碼也剛好跟安瓷適配。她原本有些不好意思接受，但在Night委婉地提醒她，她的上衣濕透了之后，安瓷還是果斷接受了對方的好意。

    安瓷捂著臉，痛苦地閉上眼睛：“別告訴我，所有人都知道他對我做了什么了?！?/br>
    “你不必?fù)?dān)心這個。”Night語氣平靜，“只有被他拖進(jìn)夢境里的人才能看見發(fā)生的事情。校長會讓他不能去到處亂說的?！?/br>
    安瓷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什么意思？”

    “讓他失去這部分記憶?！盢ight道，“這正是我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還有一分鐘，Andre會讓我?guī)氵M(jìn)去，把你有關(guān)于今天事情的記憶都抹去。在此之前，校長會給予Mare一個禁制，讓他在接下來的發(fā)情期中都無法靠近你十米之內(nèi)。”

    安瓷霍然起身。

    “抹去我的記憶？”她不可置信地說，“這怎么可能做到？不對，憑什么要抹去我的記憶，我是受害者！”

    “他們認(rèn)為讓你不記得自己身上發(fā)生了什么，是一種保護(hù)?！盢ight臉色沒有絲毫變化，“至于我，我只是個聽命而行的學(xué)生，沒有左右其他人的能力?！?/br>
    安瓷用力地抓了幾把自己的頭發(fā)，思緒混亂：“這不對，這，這沒有道理。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報警，而不是假裝這一切都沒發(fā)生過……我可是被他……被他……”

    她坐回到Night身邊：“你說他們會讓你來抹去我和Mare的記憶，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今天上午告訴過你了。Jeg  er  en  alv?！盢ight用他那雙空靈的銀色眼睛盯著安瓷，“我們族群的固有能力，是cao控人類的心智。而我本人的種族天賦，是預(yù)言?！?/br>
    安瓷牢牢地盯著他，好像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正在跳舞的北極熊。好半天，她張了張嘴，覺得唇中發(fā)澀得厲害：“你……不是人類?！?/br>
    “我是精靈?！盢ight帶著空茫的微笑，用英語慢慢說道。

    盡管時令是九月，可安瓷還是覺得一陣?yán)湟馀郎先?。許久，她脫力地癱倒在椅子上，又倏然轉(zhuǎn)向Night，低聲說：“校長知道你們兩人都不是人，對不對？”

    Night微微點了下頭。

    “這所學(xué)校只有你們兩個是這樣的嗎？”安瓷喃喃問道，“還是說，有很多人都跟你們一樣？”

    誰料，她這個問題脫口之后，Night忽然用力閉上眼睛，眉宇攢聚，五官流露出痛苦的意味。安瓷嚇了一跳，正要去看他發(fā)生了什么，Night又驀地重新睜開雙眼，對她說道：“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在我所能預(yù)言到的1872種未來里，沒有一個我看得到的未來是發(fā)生在我給予了你這個問題一個答案之后的?！?/br>
    安瓷深吸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要去跟校長申請轉(zhuǎn)學(xué)?！彼龍远ǖ卣f，“這個學(xué)校太奇怪了。我、我不想失憶，也不想跟你們……我不想跟不是人的東西待在一起！”

    “我不是'that  thing'，”Night認(rèn)真地糾正道，“我是精靈。容我提醒，精靈一族大多比較驕傲，他們無法容忍其他人以別的稱謂來形容他們，還請你以后記住這一點。”

    他這句話尾音剛落，校長辦公室的大門就被輕輕推開了。從中走出來的赫然是Andre。安瓷被他那雙冰藍(lán)色的眼睛一掃，下意識地閉上嘴，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到她方才那句宣言。Andre沖背后的門頁抬了抬下巴：“Night，跟她進(jìn)去?！?/br>
    Night從善如流地起身，率先跟上Andre走進(jìn)了校長辦公室的大門里。安瓷的心怦怦直跳，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shè)，才鼓起勇氣跟上了他的步伐。

    跟其他學(xué)?？偸前研ｉL辦公室設(shè)在頂層陽光最好的位置不同，這間辦公室被設(shè)在教學(xué)樓旁邊的塔樓之中，除卻一個換氣的窗戶外，四周都是由花崗巖壘起的墻壁，將所有光線牢牢擋在外面，而就連那個換氣窗戶上，也拉著厚實的絲絨窗簾。整個室內(nèi)冷氣森森，大開的白熾燈光讓安瓷兩眼直發(fā)疼，而那位校長則背對著他們，坐在一張高背椅上。從安瓷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見他戴著白手套的、骨節(jié)分明的右手，那只手搭在高背椅的扶手上，一枚鴿血紅寶石戒指在食指上閃閃發(fā)亮。

    房間內(nèi)沒有Mare的身影。

    安瓷用力地松了口氣。即使在夢境結(jié)束，她第一時間就沖去洗手間檢查了一遍全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并沒有出現(xiàn)任何跟性有關(guān)的痕跡，從而意識到那一切的確僅僅是發(fā)生在夢中之后，她也依然不想看到對方。

    整個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很淡的香氣，安瓷說不上來那是什么味道，但卻覺得自己的心竟然在這股香氣下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回想起自己方才要轉(zhuǎn)學(xué)的決心，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校長，我想……”

    “Night?！毙ｉL的聲音從高背椅后傳來。安瓷微微一愣，不知為何覺得這聲音有點微妙的熟悉，可完全想不起來自己在哪兒聽到過，“清除她的記憶?！?/br>
    “不行！”安瓷一驚，她本來以為這位校長好歹會跟她寒暄或者安慰幾句，結(jié)果一上來就是冷冰冰的命令，令她陡然生出一股氣惱來，“你不能讓我就這么忘記這些東西，我有權(quán)利記住它！再說了，我可是受害者，萬一他之后又來找我怎么辦，我又一次被他拖進(jìn)夢境里嗎？！”

    “我已經(jīng)給Mare下了禁制，讓他不能再靠近你?！毙ｉL的語氣冷峻到近乎森嚴(yán)，“他未來不會再來sao擾你。你現(xiàn)在還沒有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忘記跟他的不愉快經(jīng)歷，對你來說才是正確的選擇?！?/br>
    “什么叫正確的選擇？”安瓷蹙起眉頭，“Mare跟我說，他不是人類，是夢魔；Night也跟我說，他其實也不是人類，而是精靈。校長先生，你覺得我能在了解到這么多奇詭異聞后，還能假裝一切都不存在嗎？”

    “安小姐，控制你的脾氣?！盢ight沉著地打斷她，“請不要這么焦躁?！?/br>
    “他的意思是，單獨清除掉你被Mare強(qiáng)暴的記憶。”

    一直以來都靠在墻邊當(dāng)背景板的Andre驀然出聲插嘴。安瓷朝他看去，對方也恰好抬起頭，跟她平靜地對視。“夢魔在侵入你的夢境之后，也往往會擾亂你的記憶，使你難以分清現(xiàn)實與夢境的區(qū)別，在之后可能會遇到一些難以預(yù)測的危險。你應(yīng)該聽他的。”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會在這個學(xué)校里遇到危險，那么我的答案是，我要申請轉(zhuǎn)學(xué)，今天就走?！卑泊稍秸f越惱火。直到這個時候，校長都還沒有轉(zhuǎn)過身，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高背椅上繁復(fù)華麗的花紋，和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拔也粫僭谶@里待下去了。這樣總不會遇到危險了吧？”

    Andre和Night同時蹙了蹙眉。

    “安瓷?！盇ndre深吸了一口氣，從原先靠著的墻上直起身子，“你……”

    “你為什么想保留關(guān)于Mare的記憶？”校長的那只手從扶手上挪開了，語氣中帶上一絲好奇。安瓷想到，他現(xiàn)在八成是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的姿勢，就像電視劇里那些與學(xué)生談心的教授。她盯著他桌子上的羽毛筆，語氣低沉地說道：“因為這是我的記憶。沒有人能夠代替我來決定應(yīng)不應(yīng)該記得。”

    片刻的沉默。

    “如果你一定想保留它，也并非不行，但由此產(chǎn)生的一切后果，需要你自己承擔(dān)?！毙ｉL平靜地說道，“此外，如果你要轉(zhuǎn)學(xué)，我也可以答應(yīng)。但在你正式轉(zhuǎn)學(xué)之前，你需要在這里至少待滿一個月。如果一個月后你還是執(zhí)意要走，我會親自去拜訪你的家人，告知他你的決定?！?/br>
    “……好?！卑泊梢е勒f，“沒問題。”

    “你們可以離開了?！毙ｉL用這句話作為收尾，“Andre，你留下，我還有事情要跟你說。”

    盡管保留下了記憶，但一旦回想起方才在辦公室里的對峙，就讓安瓷渾身不舒服。她跟著Night，心煩意亂地下了樓，等離開了這座塔樓，重新站定在陽光中時，安瓷才覺得心情稍微好轉(zhuǎn)了一些。這時，Night對她說：“你剛剛不該頂嘴?！?/br>
    “可他想清除我的記憶。”安瓷咬住嘴唇，“我不想……”

    “我想說的話，你可能會有些不高興。但是校長對于斐尼克斯高中的人來說，是十分有威信的，他說的話，我們一般都不會反駁，更別提像你剛剛那樣跟他差點吵起來。”Night沖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八胱屇惴艞壞嵌斡洃?，一定具有他的道理。不過既然你堅持要保留，這也是你的自由?！?/br>
    安瓷一時找不到什么話去回答，最后只能點點頭：“謝謝。”

    她跟著Night一起繞過一塊濕潤的草坪，沿著碎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向教學(xué)樓走去。

    “不過，”她好似忽然想起來什么一樣，繼續(xù)問道，“那個Andre……他是什么……呃……他是人類嗎？之前我離開Mare制造的夢魘時，好像就是他幫的忙。”

    “離開Mare制造的夢境，是你自己的功勞?！盢ight答非所問，“至于Andre，他是校長的長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