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只是作了一場關(guān)于明日的惡夢，我希望現(xiàn)在就醒來。

    〔……留在我身邊?！?/br>
    〔陛下，小的不能待在您身邊?！?/br>
    那對他來說最殘忍的，最害怕的事情，終究是發(fā)生了。

    菱桓走了。

    但也是他拒菱桓于千里之外。

    可是，最終他才發(fā)現(xiàn)，這樣的逃避，什么也無法克服，什么也無法獲得，什么都……

    ※※※※※※※※※※

    「明鏡。我有一個問題?！?/br>
    「嗯？你說。」

    千昭化作的怪物近在咫尺便能追上，明鏡將身上的佩劍捆綁得宜，做好了待命的準備，此時，飛雪卻開口了。

    「回去西方之后，你還會回來嗎？」

    「我嗎……」看著越來越近的龐然巨獸，明鏡內(nèi)心竟感到無比平靜，或許是剛才所發(fā)生的事情，關(guān)于優(yōu)黎亞、靛所提及的菲司的事情，讓他這一刻的心情都還感到非常不真實。

    然而，飛雪的提問又讓他想起了菲司。飛雪曾經(jīng)也向菲司這么提問嗎？而菲司的回答呢……

    又是滿口謊言嗎？

    「我希望再也不要回來?！姑麋R清冷的聲線說?！溉绻麤]有了派遣隊，對龍族才是最好的和平，對吧?！?/br>
    這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事實。只要阿芙海特不再侵犯龍族，那便是最好的安寧。

    明鏡也想起了他所看見的種種畫面，那個飛雪不在他身旁的未來。他正慶幸著，飛雪現(xiàn)在無法看見他的神情，無法看見他感到脆弱的這一刻。

    「我覺得不是。如果能夠和平的來往，那就好了。所以，我希望你……」

    「飛雪?！?/br>
    明鏡警戒的聲音喊住了飛雪?！改憧茨莻€方向。那個人……」

    由明鏡所指處看去，飛雪也不由得一愣。

    在朝露的城墻上，有一個女子正延著墻邊的階梯登上了墻頭，在瞭望臺上直直地面對著將要襲來的巨獸，毫不猶豫與遲疑。

    而飛雪一眼便認出了那名女子，菱桓。

    「明鏡，計劃有變?！癸w雪冷冷地說?！肝乙染攘饣?。」

    飛雪話落，瞬間俯衝，明鏡一愣才穩(wěn)住身子。「啊，俯衝之前……算了，但這樣原本的計劃怎么辦？」

    「我們先帶她前往安全的地方，之后你照顧她，我自己回來面對千昭。希望來得及?！?/br>
    這就是明鏡最不想遇到的，預(yù)料之外的事情。

    「不行。」

    「來不及了，我是駕駛。就是現(xiàn)在?！?/br>
    明鏡大嘆一聲，還是妥協(xié)地在飛雪逼近墻沿的時間躍下了龍背，攔腰拉過城墻上的菱桓，再從墻頭一躍而下！

    瞬間，兩人落在了瞬間下降的飛雪龍背上，明鏡抓緊了翼緣，穩(wěn)住兩人的平衡，但瞬間，菱桓將他用力踢開，受到衝擊的明鏡瞬間向后一仰，滑到龍尾處才一個翻身穩(wěn)住了身子。

    ……怎、怎么回事。

    「你們在做什么！」菱桓跪坐著，哭過的表情上又不禁泫然欲泣，只是她的氣勢仍然凌厲。

    「菱桓！」飛雪發(fā)出了龍吼?！改憷潇o一點！為什么要站在那里！」

    ……對。菱桓一愣，「我要，我要阻止千昭陛下！」

    「我會阻止他的?！?/br>
    「……你？你根本不了解千昭陛下所受的痛苦。所以千昭陛下才會相信阿芙海特的話！如果不是這樣，為什么你一開始不出現(xiàn)！為什么覺醒之后，不拯救陛下！為什么要讓陛下繼續(xù)受苦，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

    ……我已經(jīng)快要撐不下去了！

    彷彿周遭所有的聲音都凈空，只剩下菱桓撕心裂肺的大吼。

    「菱桓，你恨我，跟神無嗎？」

    我恨……飛雪殿下跟神無陛下……嗎？

    菱桓緊閉起雙眼，腦海中一幕幕閃過的盡是她在蒼龍城生活過的片段，她時刻都在替白龍所受的苦難、千昭所挨的疼痛感到憤恨不平。

    可是，可是……飛雪殿下沒有一絲能夠讓她究則之處。就因為她一直都待在飛雪身邊，所以她知道，飛雪已經(jīng)盡力了。

    只是，她不愿承認白龍一直以來只是從束手無策變成誤入歧途罷了。

    詛咒，還是失控了，千昭還是傷害了自己的國家。

    「……飛雪?！姑麋R低喊了聲，飛雪也飛往高處。即將瀕臨城外的巨獸，周遭泛起了血腥色的瘴氣，群聚不散，似乎還受到牽引而不斷地擴張……

    「我們先撤退吧?！?/br>
    「來不及了！」飛雪否定了明鏡的提議?！改阆葞Я饣高M城，我一定要將他擋在城外！」

    「如果我進城了，誰守護你的無意識狀態(tài)！」

    「只有這樣才會結(jié)束，所以……！」

    飛雪話還未落，菱桓已經(jīng)起身，縱然一躍而下！

    「喂！」明鏡沒能來得及阻止，菱桓已經(jīng)仰天落下了龍背，幾乎是同一時間，明鏡閃逝穿越了空間，追上了下墜的菱桓，將其攬進懷里。

    如同狂風亂捲的瘴氣也包裹住兩人，如同掙扎破開枷鎖的仇恨，抓戄撕咬一般狂亂地將兩人捲入其中！

    飛雪收翅俯衝，衝入了血色的瘴氣之中！

    瘴氣完全包裹前，有一束金色的光芒穿越了狹小的縫隙，露出尖利的鋒芒，又迅速消失在無邊的黑夜之中。

    ※※※※※※※※※※※

    菱桓不在的日子，他記得的其實不多。

    數(shù)年能夠總括成一日那樣的無力與空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

    直到，說著能夠歸還他安寧的阿芙海特出現(xiàn)。阿芙海特帶來了他生命中第二個能夠控制詛咒之血的女孩，聽月。

    聽月與蓮娜非常不同。蓮娜總是唯唯諾諾，不敢冒犯他的樣子，而聽月則是有點目中無人。是因為是阿芙海特的緣故嗎？

    不，不是。他很清楚不是。

    聽月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她對于這個世界的變化如何感到漠不關(guān)心。畢竟這個世界早就沒有禁咒師了。

    不過，或許并非漠不關(guān)心，而是，順應(yīng)世界的道理一般，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瞭解世界的運作，就像那些說著預(yù)言的傢伙。

    預(yù)言。千昭想起了一個人，聽月曾經(jīng)跟她說過一樣的話。

    〔……我是無法替你解開詛咒的?！?/br>
    〔除了寶器，還需要寧靜之花才行。〕

    雪沉。

    寧靜之花。是什么呢……

    他好像漂流了很久，很久，在這無邊的黑暗里，冷清而憂愁的情緒。他的情緒好像已經(jīng)很久不曾有起伏了。

    然而，想到這里，他才深深感覺到，這里該不會是夢吧？

    為什么寡人會在這呢？

    他睜開雙眼，無邊的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束光芒，而就在那光芒的盡處，便是他心之所向。

    菱桓。

    她就是寧靜之花。

    他早就知道，只是不想承認罷了。總覺得，從雪沉口中得到這么一個名詞時，內(nèi)心充滿了不安。

    從來命運都只會無情地奪走他來不及緊握的幸福。

    所以，是不是不要緊握，就不會失去呢？

    他忍不住這么想，此時，面前的菱桓默默落下了眼淚。以清冷而顫抖的聲音，她輕輕訴說，那道聲音，也是他最想聽到的聲音，那令他放心的，充滿幸福的聲音……

    「陛下，我早知道您是優(yōu)柔寡斷的人，所以，能否請您往后好好地誠實面對自己呢？」

    這口氣，沒有使用任何謙辭與敬語的句子，才是他記憶中的菱桓啊……

    他默默地微笑了。

    卻感受到了沉重的重力，砸落在他身上，夢好像醒了。

    ※※※※※※※※※※

    菱桓仰頭望著眼前的世界，驚愕地瞪大了雙眼。

    ……這里？是一片純白的空間？

    她坐起身來，環(huán)顧著四周，毫無一物。方才從那種高度墜落，肯定會粉身碎骨，可她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疼痛。

    難道，是死了？

    可是，她正與飛雪對坐著。

    「這里是哪里？」菱桓冷冷地問。

    「千昭的世界?！?/br>
    聽見飛雪的回答，菱桓皺起了眉頭，雖然感覺很荒謬，但飛雪的臉上沒有透出一絲玩笑。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我大致從神無那里聽過你與千昭的事情了。雖然我不清楚你到底是逃跑還是為了尋找寶器才潛入蒼龍族的，但是，我還是想告訴你，你成為我侍女的這段時間，我很感謝你，謝謝你照顧我?！?/br>
    「少來了。」菱桓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來凌厲，卻沒忍住顫抖與流淚的衝動?！肝?，我……我在海地的時間里，只把你當作我的任務(wù)目標而已……！」

    「我知道不是。你也想過平凡的日子。」

    「我……」沒錯，我想過平凡的日子。可是在海地時那樣輕松自在的相處，只會讓人更加惶恐，因為那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糧食稀少、經(jīng)濟蕭條，詛咒肆虐。

    要是我習慣了這里的生活，我以后該怎么辦？千昭陛下該怎么辦？千昭……陛下……

    ……陛下，或許我真的忍不了了。我不想在繼續(xù)這樣下去了。

    「因為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才能知道，你所期待的安穩(wěn)日子。所以，如果這件事情結(jié)束，要不要回到我身邊？」

    ……什么？為什么？菱桓錯愕地望著飛雪，良久不語。

    飛雪也在沉默許久后起身，環(huán)顧了四周，瞬間，兩人的周圍被一股黑風所籠罩。菱桓驚愕一愣，立刻被飛雪拉起。

    「這是什么？」

    「看來是傲給千昭看到的幻想呢……你想知道千昭的憎恨是什么嗎？」

    菱桓沒有回答，飛雪也沒給她思考的時間，已經(jīng)拉住她朝著黑風的深處走去。

    越走越遠，遠到彷彿一切皆化為虛無。

    她看見了千昭的孩提時期，看見了沅陽太子殿下，看見了千昭內(nèi)心的孤寂，也看見了蓮娜以及自己……

    看見了，千昭對她的心意、逃避責任時的想法，千昭順從先皇的安排，在屈服于現(xiàn)狀的無力卻又執(zhí)拗不投降的倔強之間無盡地撕裂拉扯。同時也看見在她被那些輿論所淹沒的世界里，千昭為了保護自己對她的冷漠……

    千昭陛下真的很辛苦，但誰不是呢？所以，陛下也非常地自私。一切到底是在哪里開始出錯的？如果能夠重來，我還會想成為龍侍嗎？

    聲音如同凈空了一般，黑風散去，四周僅剩一片虛無的空白。

    在空白延伸的盡頭，一道黑暗蔓延而來，然而帶著黑暗而來的，則是千昭。

    飛雪望著此景，周遭縈繞起了金色的符紋，如同與世界連通一般，她深入地瞭解了關(guān)于詛咒的來龍去脈，如同一道無盡的回圈，是詛咒不會散去的理由，但如今，條件已經(jīng)具備，詛咒化解的時刻來臨了，但飛雪卻感到猶豫了。

    方才看遍了千昭的記憶之后，飛雪也肯定了一件事，菱桓就是寧靜之花。

    「菱桓，你愿意成為千昭的寧靜之花嗎？」

    名為雪沉的阿芙海特，好像說過這樣的話。

    〔除了寶器，還需要寧靜之花才行。寧靜之花，就是化解詛咒的祭品?！?/br>
    菱桓望了飛雪一眼，沒有很久，她默默點頭?！浮依哿?。我很累。所以，請讓我結(jié)束這一切。」

    〔也就是摯愛?！?/br>
    說著，菱桓的眼淚落下，卻也心滿意足地微笑起來。

    周遭的黑暗已然包圍了原本的純白，在那片空間里，幾乎只剩下一束光線落在菱桓身上。

    而帶著黑暗而來的千昭，終于來到菱桓面前，眼神漠然，不帶任何情緒地望著她。

    「陛下，我早知道您是優(yōu)柔寡斷的人，所以，能否請您往后好好地誠實面對自己呢？」

    千昭淡淡笑了。好似終于得愿所償?shù)?，將菱桓攬入懷里。那一刻懷里的溫度與氣味，都甜美得近乎真實，烙印于心。

    頓時一陣狂風亂竄，吹散了周圍的黑暗。

    飛雪的身后開綻了金色的翅翼，胸口涌動著一股金色的氣息，如流動的液體四溢擾動，快速包圍了周遭的空白。

    「菱桓，寡人不是說過，留在寡人身邊嗎？」

    「是的，您說過?！?/br>
    「對不起，寡人只是希望，這一刻就是永恆。寡人一直都在作關(guān)于過去的惡夢，但最可怕的是，關(guān)于你不存在明日的惡夢?！?/br>
    「陛下，那只是夢而已?！?/br>
    千昭的氣息紊亂而顫抖，菱桓忍不住憐愛地將懷抱收緊。千昭所說的希望這一刻即是永恆，同時也是她的愿望。

    如果能快快樂樂地跟心愛之人過上平凡無奇的日子，而那個人正好是千昭的話，那該有多好呢？

    只是時間好像真的到了。

    四周涌動的光芒，已經(jīng)讓整個空間燦爛不已。

    菱桓回頭望了一眼遠方的飛雪，后者的表情沉重，眼眶泛紅，只是靜靜望著不愿打擾這一切。

    隨后，等待終止的時刻到來。

    周遭的點點光芒與菱桓的身軀化為一體，她逐漸化作光輝卻沒有一點害怕，只是感到非常溫馨，或許是關(guān)于未來平靜的設(shè)想，也或許是她總感覺自己已經(jīng)有了歸處。

    然后，光芒散盡。

    「飛雪殿下……」

    菱桓的聲音似乎，隨著光芒，消逝在一片純白里。

    千昭也消失了，只剩飛雪一個人獨自站在這片虛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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