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禮貌總是透著虛偽的味道，卻著實有其存在的道理。

    「這不是紫曦嗎？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久別重逢的開頭總是客氣的恭維，不過，范紫曦對于這種稱讚并不反感，雖然未必真心，起碼給足了體面。

    元季朗離開之后，范紫曦就跟高中同學都斷聯(lián)了，同時也拒絕參加所有相關的聚會，雖然主要原因是她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元季朗的消息，也不想面對旁人的質問，但是，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她已經(jīng)很累了，勉強自己和不喜歡的人相處，從來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更何況，她一向都不太擅長處理人際關係。

    范紫曦從小就被優(yōu)秀、聰明、漂亮等等美好的形容詞包圍著，久而久之，也養(yǎng)成了一點自命不凡的孤傲感，以至于被周遭人貼上「難以相處」、「不合群」的標籤，要不是為了打進元季朗的交友圈，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也說不定，現(xiàn)在想想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長大之后才明白，人畢竟是群居的動物，少時的特立獨行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學會與人和平共處，才是在社會立足的根本。

    席間的氣氛一直很和諧，眾人一邊說著高中時期的趣事，一邊吃飯喝酒，出乎范紫曦意料之外的是，沒有人來打探關于她和元季朗的問題，畢竟都畢業(yè)好幾年了，探究八卦的心思也是有時限的。

    原來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她還自囚于原地。

    思及此，本來緊張的范紫曦終于放松了，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自己在意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那些恐懼之所以還殘留著，是因為她沒放過自己。

    不過，元季朗似乎也沒打算放過她，「你們是男女朋友嗎？」他指著范紫曦跟裴昊呈，表情玩味地問道。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卻還是刻意提起。

    「我還在努力讓紫曦點頭。」裴昊呈的答案恰如其分，一如他給人的感覺。

    「那我就還有機會了。」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互相使眼色，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當年，整個學校都知道范紫曦喜歡元季朗，兩人的事情鬧得風風雨雨，幾乎可以說是所有人茶馀飯后間聊的話題，大家都很好奇，向來萬花叢中，片葉不沾身的元季朗究竟會不會栽在范紫曦身上？

    人們總是會同情求而不得的深情人，所以，也有不少人是希望范紫曦可以得償所愿的，尤其是在喜歡元季朗的女孩被動或主動放棄之后，希望兩人在一起的聲量也越來越高。

    可是，他們終究沒有在一起，甚至，兩人斷聯(lián)的消息來得非常突然，沒有任何預兆。

    「哈、哈，就叫你喝慢一點，看吧！這么快就醉了?！棺谠纠逝赃叺哪腥艘话褦堊∷募绨?，笑著打圓場。

    元季朗還想說話，恰好新人來敬酒，他不得不閉上嘴巴，場面暫時得到了控制。

    不過，他的視線始終都固定在范紫曦身上。

    ***

    搶新娘捧花的環(huán)節(jié)，大概是婚禮最激動人心的活動了。

    大概是想沾沾喜氣，所以大家都相當踴躍參加，以女性居多，也有少數(shù)男性想著湊個熱鬧，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裴昊呈尤其顯眼。

    范紫曦沒有去搶捧花，在場邊觀戰(zhàn)。

    「三、二、一?！剐履镉昧ν笠蝗?，捧花被拋至半空，裴昊呈靠著身高優(yōu)勢從人群中托穎而出，搶到了捧花。

    他一拿到捧花，就朝著范紫曦走了過去。

    見狀，元季朗不屑地嗤笑，他覺得裴昊呈只顧著耍帥，忘記了范紫曦對花粉過敏，送花給她無異于傷害她。

    沒想到范紫曦卻欣然接過捧花，笑得像是收到了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怎么回事？

    為什么會收下？難道范紫曦的過敏癥是騙他的？

    以前元季朗也送過花給范紫曦，可是，每次都被她拒絕了。

    為什么？

    不肯收他送的，卻愿意收下裴昊呈送的。

    當時的他和現(xiàn)在的裴昊呈究竟有什么差別？

    是因為裴昊呈在范紫曦心中的分量，已經(jīng)超過當年的他了嗎？

    元季朗也不是坐以待斃的個性，他立刻上前問道，「你不是對花粉過敏嗎？」他問得咬牙切齒，因為裴昊呈將范紫曦護在了身后，所以，他是隔著裴昊呈在跟范紫曦說話。

    「來婚禮之前，紫曦就吃過藥了?！古彡怀蚀娣蹲详鼗氐馈?/br>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元季朗微揚聲道。

    周遭有幾個人，聞聲投來了目光。

    不過，元季朗此刻根本不在意別人的視線，他的內(nèi)心前所未有的慌張了起來。

    元季朗曾經(jīng)是很得意的，他比裴昊呈更早認識范紫曦，也更了解她，就算她現(xiàn)在不喜歡他了，一起共度的歲月也不會因此被抹滅，曾經(jīng)他是信心滿滿的，認為她一定會回頭，可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某些事情正在改變，裴昊呈跟范紫曦有了別的聯(lián)系，而他甚至很難跟范紫曦說上話。

    「組長說得沒錯，我吃過藥了?！狗蹲详貕旱土寺曇?，冷然道：「還有，請你注意一點，你正在參加別人的婚禮，這里不是你可以隨便的地方?！狗蹲详氐娜棠鸵呀?jīng)到了臨界點，今天再怎么說都是同學的婚禮，她以為元季朗多少會有點收斂，結果還是這樣恣意妄為。

    范紫曦曾經(jīng)很喜歡元季朗，她羨慕他活得隨心所欲，坦率地遵從內(nèi)心的直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是她做不到的，因為她的高傲全都源自于她的優(yōu)秀，范紫曦自己也很清楚，哪天她如果不優(yōu)秀了，所有的高傲落在旁人的眼中，都會變成自負，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地維持著優(yōu)秀的模樣。

    她不在乎別人覺得她難搞，但是，她不能接受別人覺得她不夠好。

    元季朗并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自己活得快不快樂，這讓范紫曦很嚮往，就像飛蛾嚮往火焰，儘管知道會受傷，還是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但是，范紫曦不想再當飛蛾了，翅膀應該用來帶去她更遠的未來，而不是徘徊在已經(jīng)如同廢墟的過去。

    那個熾熱的如同火焰的少年其實沒有改變，只是少女歷經(jīng)幾年時間，終于明白火焰雖美，卻很傷人。

    那些被灼傷的地方，也該是時候癒合了。

    ***

    婚禮結束之后，裴昊呈載范紫曦回家，可是到了家門口，范紫曦卻沒有下車，她沉默了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我有話想對你說。」

    裴昊呈沒說話，握住了她的手，以示鼓勵。

    他知道，她要坦白了。

    范紫曦悠悠開口，聲音微微打顫，「我十七歲的時候喜歡上了元季朗，當時，他就是我的全世界。可是，他的世界除了我，還有很多人?！?/br>
    「剛唸大學的時候，我和家里的關係很糟，父母不同意我唸設計，他們覺得我明明就可以唸電子、工程之類，更有『未來』的工作，為什么偏偏要唸設計呢？可是我不想再過著被他們支配的人生了，我一直順應著父母的要求，做一個『優(yōu)秀』的女兒，在成年的同時，我想自己選擇想要的人生。當然，人生頭一次叛逆的后果很慘烈，我的父母不但不愿意給我生活費，連學費也不幫我出，所以我只好瘋狂打工。」

    「我和元季朗考上了不同的大學，他又很受歡迎，為了不讓這段不明不白的感情冷卻，我把除了打工以外的時間跟心力，都花費在了他身上。不去結交朋友，也不怎么參與系里的活動，漸漸地就被邊緣化了。一個無法和他人溝通的設計者，再有天賦，也沒有用。所以，我的課業(yè)亂成了一團垃圾，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在學業(yè)方面慘敗，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聰明，其實沒什么用處，在我喜歡的領域里面，并不看重這些。到這里我還安慰自己，沒關係，起碼，我還有元季朗。然而，元季朗卻跟我說他膩了，轉頭就走，而我甚至連指責他的權力都沒有，因為沒有名分的關係是不用負任何責任的。然后，我就崩潰了，我放棄了那么多，把雞蛋全都放到了同一個籃子里面，可是，雞蛋全碎了。強烈的自尊心讓我無法接受這樣悲慘的自己，不該是這樣的，那一陣子，我腦袋里只有這個想法。」

    「我吃不下、睡不著，沒辦法上學、工作，甚至是與人交流。在連續(xù)曠課兩周之后，學校通知了我的父母，他們帶我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得了憂鬱癥。從那以后我就開始吃藥，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三年了。」范紫曦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實，導致我生病的誘因有很多，并不只是因為元季朗離開了，可是，他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對我來說，和他相關的過去，都像是在提醒我，曾經(jīng)有多么失敗，所以我一點都不想去回憶，這是我不想告訴你那些過去的原因之一?！?/br>
    「不過，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我很害怕，我害怕你不能接受我心里有病，我害怕你覺得我『不正?！唬蚁Ｍ谂彡怀市闹械姆蹲详厥菆詮娪置利惖?，而不是必須吃藥才能正常生活的『病態(tài)』模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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