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自1945 第14節(jié)
當(dāng)年周家的廚娘是跟著他母親陪嫁來的。 都是他幼年吃慣的味道,像是綠楊餛飩,鹵汁豆腐干,松鼠桂魚等等。 后來能吃到的機會少了,如今到了這里,張嫂北方菜做得居多。 乍然嘗到熟悉的滋味,倒是有些懷念。 儲欽白不知道什么時候下來的,他同樣換過了衣服,大概洗了個澡,頭發(fā)還濕潤著沒有干透。他拖了餐桌另一邊的凳子,看了一眼喝湯的周聲說:“不說你一個地道嵐城人,你都失憶了,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常吃的菜?” 周聲拿著勺子,抬頭對上儲欽白的目光。 稍微停頓,一時沒注意忘了這茬了。 周聲不動聲色放下勺子,自然道:“大概是吃到熟悉的東西,突然想起來一點?!?/br> 儲欽白輕呵了聲,他原本就不是為了試探逼迫,更像是隨口一問,聽見周聲的話之后,也沒繼續(xù)說什么。 張嫂替儲欽白端上碗。 回頭注意到周聲大抵是真愛這蘇州菜。 就笑著說:“以前不知道周先生口味,也沒見你提過要求,既然喜歡,以后我就常做。” “那謝謝張嫂。”周聲說。 張嫂擺手道:“別客氣。你沒來的時候我也很少下廚認(rèn)真做什么菜。你是不知道他們這些做演員明星的,不缺錢不缺人脈,可偏偏在吃上面連普通人都不如。尤其是女明星,都是吃什么清水煮白菜,偶爾吃頓像樣的像要了命一樣?!?/br> “這么嚴(yán)格?”周聲點頭說:“那的確是會失去很多樂趣。” “可不是。” 周聲還真特地去看了一眼儲欽白碗里的東西。 心想他不是挺正常的? 張嫂注意到他的動作,笑道:“欽白還好,除了進(jìn)組前會刻意控制,平常還算正常。而且他每天都健身的,去年拍的那個電影叫什么名字來著,說是人物要瘦,加上忙得很,體重一度降得團(tuán)隊里的人以為他身體出大問題了,我給他大補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恢復(fù)的?!?/br> 張嫂就這么當(dāng)著人主人家的面抖落他的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 周聲還還以為按照儲欽白的脾氣,大概率會黑臉。 事實上他什么也沒說,像在聽別人的事情一樣。 這倒是出乎周聲預(yù)料。 吃完飯見儲欽白吃藥。 張嫂這時候才知道他胃病犯了。 端了水給他,埋怨:“都說了這三餐一定要按時,忙起來不能沒日沒夜的。周先生還每天大把大把藥那樣吃,你再出問題,下次你外婆問我,你讓我怎么跟她老人家交代?” 儲欽白:“一點小事。那么大年紀(jì)別讓她cao心了?!?/br> “你讓她cao的心還少啊?” 儲欽白顯然是無言以對。 過了兩秒,“過兩天我去看她。” 周聲從對話里才知道。 這張嫂竟然是儲欽白外婆給他的人。 難怪張嫂在他面前不像是個簡單的阿姨,有時候也像是個長輩。 張嫂看一眼這個,再看一眼那個。 周聲都能從她眼里看見深深的無奈。 他不想被牽連,早早上了樓。 這些天房間里配置的電腦周聲已經(jīng)很熟練了,他在桌子前坐下來,打開今天周氏人事部發(fā)給他的資料文檔。 有關(guān)兩年前的那個西部戰(zhàn)略計劃。 想要重啟,必須先組建團(tuán)隊。 人員名單他心里已經(jīng)有個大概了,但這兩年因為周氏的發(fā)展問題,其中有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公司,有的目前在其他職位上。 周聲想要說服這些人,必須拿出足夠說服人的理由。 想要后面開拓順利,這第一步,必須得走得穩(wěn)。 資料查到很晚,周聲看見手機時間的時候,已經(jīng)顯示凌晨一點多了。 藥效致使他有些頭暈,他也知道如今這身體不能這么耗,簡單整理后就上|床準(zhǔn)備睡下。 沒想到很久沒夢見過的場景。 午夜夢回,又一次出現(xiàn)在夢中。 回國的第三年,秘密聯(lián)絡(luò)點設(shè)置在臨東路的一家裁縫鋪。 大清早順子給他叫了輛黃包車,叮囑他,“少爺,你記得早點回來,蘇記園子的紫薯糕聽說味道不錯,我去買兩包給你嘗嘗?!?/br> 他笑著坐上黃包車,還不忘說一句:“是你自己嘴饞吧?!?/br> 他還給了順子兩塊銀元,讓他再買點他自己喜歡的。 那時周家已經(jīng)沒剩下什么人了,他全面接手了周家生意。 但那一天,也是一切轉(zhuǎn)折的開始。 夢里他已經(jīng)知道那天會出事了。 但根本就無濟(jì)于事。 臨東路裁縫鋪對面的洋人酒樓,時不時就有穿著洋裝的先生小姐進(jìn)進(jìn)出出。馬路邊行人來來往往,天氣有些陰沉,看起來和往日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后來的記憶畫面混沌而緊迫,混雜著凌亂而來的腳步以及槍聲。 帶著圓框眼睛的中年男人,把所有資料一股腦塞進(jìn)他手里,雙手染血握著他的手說:“周先生,非常感謝你一直以來的支持,你提供的紗布和藥品以及資金,為前線,為所有國人帶來了希望和幫助?!?/br> “拜托你,拿著這些東西,去城西鐵路旁找一個叫柳山的賣貨郎,交給他?!?/br> “速度要快!” 周聲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叫什么名字。 但那是他決定做和他們一樣的人的起始。 周聲后來見過很多一樣的人。 他們有著平凡而普通的樣貌,做著毫不起眼的工作,連死,都是悄無聲息的。 夢里不知道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那些人的樣子,有的清晰有的已經(jīng)模糊。 他們或許上一秒和他開著玩笑,說:“周先生這樣的讀書人,長得又這樣好,實在是太容易成為目標(biāo)?!?/br> 下一秒就有可能在他面前倒下。 在血泊里涼了全身。 周聲從夢里睜開眼的時候,還沒分清自己在哪。 他循著這些天行動記憶的本能,下了床,一把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在馬桶里吐了個昏天暗地。 這段時間的藥物反應(yīng)已經(jīng)沒有一開始嚴(yán)重了。 但大概是夢的緣故。 胃部痙攣抽搐,讓他在兩分鐘內(nèi)冷汗?jié)裢噶撕蟊场?/br> 跪地冰涼的地板上緩了好一陣,他才起身按亮了浴室里的燈。 然后洗了一把冷水臉。 鏡子里的人穿一身藍(lán)黑色條紋睡衣,沾了水的頭發(fā)凌亂的貼在臉上,看起來有些蒼白狼狽。 很多人都說上過戰(zhàn)場的人,終其一生都將被夢魘困擾。 除了禹城最后瀕臨失守的那一仗,周聲沒有上過前線。 但無聲的戰(zhàn)斗充斥了他最后那幾年的每一天。 精神緊繃是常態(tài)。 如今這個世界太松弛了,松弛到讓他都已經(jīng)差點忘記那種感覺。 周聲恍惚下樓,準(zhǔn)備給自己倒杯水。 他精神不濟(jì),加上張嫂很少起夜,他一個人在這房子里待了這么些天,忘記了今天還有一個人也回來了。 所以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坐在客廳沙發(fā)里的人。 更沒注意到,那人從他下樓就一直看著他。 周聲給自己接了一整杯水,仰頭喝下。 準(zhǔn)備再接一杯帶上樓。 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客廳的身影時,他握在水杯上的手指驀然收緊,繃出青白的痕跡。 同時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抓上了旁邊桌子上的一把水果刀。 這是下意識的反應(yīng)。 直到他認(rèn)出儲欽白。 彼時儲欽白已經(jīng)揭開膝蓋上的毯子,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 周聲干澀著喉嚨問了一句:“儲先生這么晚還不休息?” “你不是也很精神?” 儲欽白走到他面前停下,目光在他臉上刮了一圈。 然后才說:“之前工作導(dǎo)致休息時間有些亂,我在調(diào)時差。” 周聲點點頭,沒有多說。 但是儲欽白突然朝他伸手。 周聲僵了一下,用了不少意志力才沒做出往后退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