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門長孫逃荒記 第12節(jié)
周長寧等人現(xiàn)在身上穿的衣服雖然不是什么格外昂貴的面料, 但也比最便宜的粗布要好,當(dāng)真磨破了,一天的工錢都不夠買這一身衣服的呢, 所以, 本著實用原則,眾人也就拋卻了心里的那點兒講究, 去領(lǐng)了衣服換上, 這才返回來, 周長寧自然也不會做那個例外的人。 王七領(lǐng)著他們到了碼頭上岸邊的位置,只見岸邊停著一艘艘船只,上面累著大大小小的貨物,有用麻袋裝的,有用木箱子裝的,不住地有人把貨物搬卸下來,遞給岸邊的人,摞在一起后,再由其他人從岸邊搬到馬車上去,從而形成一道道類似于流水線式的鏈條,當(dāng)然,這種馬車是少了敞篷的,只是那種最簡陋的用以載貨的馬車罷了。 心里或是覺著眾人的身板兒都還可以,王七便把從岸邊搬到馬車上這一道負責(zé)“運輸”的任務(wù)交給了他們,當(dāng)然,也并不只有他們,誰讓從船上卸下貨物和接住貨物都是最簡單且不費什么力氣的活計呢?這樣一來,和周長寧他們?nèi)蝿?wù)相同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正如方管事所說,他這里都是按件計薪,如此一來,只要心里稍微有些盤算的人,都能夠算得清這筆賬,一天上工的時間也就那么長,但是只要自己速度快一些,多扛兩次,這不就比旁人多賺兩趟的銅板嗎?因此,在周長寧等人的視線范圍內(nèi),能夠看到,這里每一個在搬卸貨物的人都是步履匆匆的,沒有一個人會把時間浪費在“閑聊”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盡管他們的額頭上已然大汗淋漓。 也因著這種氛圍的影響,周長寧等人也都加入到了搬運貨物的隊伍當(dāng)中,話說回來,周長寧的力氣有多大連他自己也沒有專門去測試過,但是當(dāng)那人把兩個麻袋放到他肩上,還投過來一眼名為“擔(dān)心”的目光后,周長寧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碼頭上是不管飯的,中午休息的時候,幾人便掏了錢從周邊的小攤子上買了些吃食,隨意對付一下,休息時間也是沒有固定時長的,所以,在稍微歇了一會兒之后,眾人便又投入到搬貨的隊伍中去了。 機械式的勞動的確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疲憊感,周長寧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活計,無論是在現(xiàn)代還是在這個世界,今天的經(jīng)歷對他來說都是頭一遭,哪怕像這樣純靠力氣的活兒對他來說并不費事,但是來回在這一小段路上往返著,也足以稱得上“無趣”了。 如是想著,周長寧又看了看腰間插著的木牌,估摸著和一個正常的成年人一天所能扛的貨物量大致相等,便想坐到一旁去休息一番,就算他還不是很累,但是一個“青澀的少年”剛來第一天就這么“出挑”,可不是什么好事,然而,在他剛剛抬腳移步到一旁同樣有人歇息的閑置地帶之時,卻看到遠處的江面上有一艘大船領(lǐng)頭,后面還跟著許多船只,正向碼頭駛來。 隨著距離的縮近,江面上若隱若現(xiàn)的霧氣再也不能遮擋住大船的全貌了,周長寧這才將這只特別的“商隊”模樣看清楚了,大船明顯比旁的船只修建得要更加宏偉華麗許多,桅桿上迎著風(fēng)還飄揚起了一面藍底的旗幟,上面是一個大大的金色的“云”字,周長寧也就大概明白這是哪一家了。 先前就曾說過,原身周長寧在鎮(zhèn)上的私塾讀書,師從何秀才,何秀才本人雖然經(jīng)歷三次鄉(xiāng)試都沒有考中,但這并不代表著他沒有再進一步的愿望了,就像是中國式的家長總是喜歡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給下一代一樣,何秀才自己科考無望了,兒子又是個讀不進去書的,便將滿腔心血都投入到了私塾的學(xué)生身上,對每一個學(xué)生都盡心盡力地教導(dǎo),以期將來這些學(xué)生里面能夠有人走上仕途,這樣,他作為啟蒙恩師,不也能跟著沾點兒名嗎? 文人,在解決了溫飽需求以后,自然是要追求更進一步的高深境界了,名垂青史那屬實是做夢了,教出一個得意弟子來也同樣能為自己揚名啊。 只不過,青石鎮(zhèn)本就是小地方,舍得送自家孩子去讀書的人就只占了少數(shù),在這些孩子當(dāng)中,能夠有那個天分和毅力讀下去的,更是少之又少,這下,可不就讓周長寧給凸顯出來了嗎? 自從第一次下場就過了縣試以后,何秀才對自己的這個學(xué)生便更是滿意了,不由得也想為他打算得更長遠些。 正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為計之深遠”,古代的弟子可不就相當(dāng)于“半子”嗎?于是,自掏腰包從書肆里買了能買到的邸報,美其名曰是“為了所有學(xué)生的學(xué)問有所長進”,實際上邸報就放在私塾中,除去本身學(xué)問就不扎實的,有這份精力再去鉆研邸報上的信息的人,還能有幾個呢? 除此以外,還專程寫信給自己當(dāng)年還算熟悉的幾位同年,從他們那里要來了各地府試院試的題目、歷屆院試中前十名考生的優(yōu)秀答卷摘錄、一些小鎮(zhèn)子上的書肆不會采購的邸報、院試主考官的早年文章合集等等,可以說,為了這個弟子,何秀才當(dāng)真是煞費苦心了。 可惜的是,周長寧雖然以靠前的名次過了府試,卻偏偏因為身體原因沒能去考院試,因此,當(dāng)初周長寧之所以心情那般低落,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的身子不爭氣,又得在院試這一關(guān)上慢人一步,還讓家里憑白跟著cao心,另一方面,也是深覺對不起夫子,讓夫子的心血白費了。 不過,正所謂“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原身還沒能用得到的那些邸報里的信息,現(xiàn)下可不都方便了他嗎?大魏朝并不禁言論,邸報也是由開國皇帝提出、后人一代代延續(xù)并完善下來的,為了篩選出能夠被刊登上去的信息,朝廷還設(shè)立了專門的部門,由此也足以證明,邸報上的信息有九成的概率都是可以被相信的。 話說回來,云家便是周長寧曾經(jīng)見過的一份邸報上的一角文章中提到過的,當(dāng)然,那篇文章只占了很小的篇幅,內(nèi)容大概是這一屆的皇商是云家、李家、賀家等入選了的,其他家倒也罷了,唯獨將這個云家單拎出來,說了云家這已經(jīng)是第七次連任皇商了,這才令周長寧印象格外深刻些。 眼下,只需看到一天都不怎么能見到人影的方管事也眼巴巴地等在了岸邊,周長寧便知曉,這大概就是那個皇商云家了。 畢竟,東陽郡乃是燕王殿下的封地,碼頭也同樣是這位殿下的地盤兒,水運這一塊的利潤不言而喻,即便燕王殿下沒有指示,那幾位共同承包了碼頭這一塊的酒樓也必定會懂事地奉上“孝敬錢”,如此一來,方管事的地位也就水漲船高了些,若僅僅是和皇商云家同姓,周長寧可不相信方管事會這么腆著臉湊上去。 云家的船只在岸邊??肯聛?,后面的貨船也依次沿著岸邊??浚肷?,一行人才從大船上走了下來,方管事立刻迎了上去,隔的距離有些遠,周長寧只能看到的是,方管事的態(tài)度十分謙卑,聽不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 當(dāng)然,這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這一行人的站位以及旁的一些細枝末節(jié),周長寧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人竟是隱隱有著以那名站在中央的藍裙女子為首的架勢,這可就有趣了,要知道,即便是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最沒有規(guī)矩的商戶人家,也是更看重族中男子的,至于這名女子的情況嘛,要么就是身份非同尋常,要么,就是有著超出常人的能力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更新~ 明晚更新會稍微遲一些,有事要出門一趟~ 第三十九章 主意 當(dāng)然, 就目前來說,即便云家是皇商,那也是周長寧所無法接觸到的層次, 不管云家這次來東陽郡是想要達成怎樣的目的, 天塌下來也還有高個子頂著呢,燕王府就坐落在城中心的位置呢。 云家此行的船只上又帶來了許多貨物,雖說他家乃是做布料生意起的家, 但是倒買倒賣的利潤誰都清楚, 既然要來東陽郡,帶些別的貨物過來賺個差價,也不過是順手而為之的事情,因此, 周長寧沒歇一會兒, 便又忙起來了。 直到日??煲鹿さ臅r間點,約摸還有一半船上的貨物沒有卸載,王七過來通知,估計今天要忙到近夜了,若是不著急下工回家的, 繼續(xù)留在這里搬貨, 直到所有貨物搬完,每扛一麻袋或一箱子的東西,他們會多給予一文錢的補貼。 這也是碼頭上忙起來的常態(tài)了, 要想馬兒跑, 哪有不給馬兒吃草的道理呢?當(dāng)下,便有不少人應(yīng)聲, 和周長寧一道來的幾位叔伯也有些眼熱, 這算下來, 跟白日相比那可就是白白多賺了一半的工錢吶。 只是卻被周長寧輕輕一拽,說了句“咱們今天初次出來找活,家里想必也都惦記著呢,來日方長嘛”,這才打消了方才的念頭,是呀,若是他們遲遲不歸的話,家里人想必都要以為他們是出什么意外了呢,指不定得有多著急呢。 歸家途中,周長寧讓幾位叔伯先走,自己稍后趕上去,隨即則是轉(zhuǎn)道去了書肆,找了最新日期的邸報,剛剛拿到手還沒捂熱的工錢瞬間變成了手上的這四份邸報,沒辦法,誰讓古代紙張、印刷都是燒錢的活計呢,更別說一個消息從別處傳過來,中途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了。 回到家里,周大新等人也已經(jīng)從衙門回來了,雖說東陽郡是燕王的封地,名義上的最大的管事者乃是郡守,但是燕王就在那里,誰也不可能輕易忽視了去,頭上多了這么一尊“太上皇”,衙門的行事自然也就不敢太過放肆,周大新等人一次要辦理這么多戶籍遷移的事情,加上給衙差們的好處費,也不過是花了八兩銀子罷了。 再想想以前,即便是變更地契,他們也得趕路去黎縣縣衙辦理,衙差自己都是從苦哈哈的平頭百姓過來的,一朝穿上那身皮,卻好似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般,對著要來辦事的百姓再也沒個好臉色,周老爺子作為里正,過去是和黎縣的那些衙差打交道最多的人,深受其苦。 然而今日卻能這么順利地把事情辦成,眾人聽周大新說著,心中對于就此留在東陽郡也更加情愿了幾分。 晚飯后,借著煤油燈的光,周長寧把手里的這幾份邸報一一詳細地看完,連上面只占了很小一個版塊的細微之處也不放過,總算對近期的局勢更多了幾分了解,撇過頭對周老太太說道:“奶奶,咱們家今日買的糧食夠一家人吃多久的?” 周老太太還以為孫子這是在逃荒路上餓怕了,這才會關(guān)心起家里的糧食來,趕忙寬他的心:“放心吧,今日你娘、你兩個嬸嬸也都陪我去糧鋪了,我們?nèi)硕?,能拿動的糧食也就多些,一次性我買了足夠讓咱們五口人吃上一個月的糧食,我看到街上有家做豆腐的,就還買了些黃豆、花生、大豆什么的,改日讓你爹做個小的石磨出來,奶奶給你煮豆?jié){喝?!?/br> 豆腐鋪子不賣豆?jié){,是因為那個耗時耗力,還不賺什么錢,周老太太也只得想法子自家做,好給家里人換換口味了。 周老爺子垂眸,知道長寧不會是突然心血來潮提起這一茬兒的,便道:“可是邸報上寫著什么了?” 話說回來,周長寧買了邸報,家里人都沒什么意見,可是他去碼頭上扛包賺錢,一家人這下心里都不太贊同了,許是想著長寧是因為口袋里沒錢才會去扛包賺錢的,沒一會兒,家里的四位長輩便分別把他叫到一邊去,給他塞了一份兒零花錢。 周·年紀大了還收零花錢·長寧:...... “爺爺終于可以放心了,秦王和楚王正打得不可開交呢,怕是沒心思再去想那些逃了兵役的人,邸報上也并未見到有關(guān)青石鎮(zhèn)和桐鄉(xiāng)鎮(zhèn)的消息,此時,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咱們村子想來應(yīng)該無憂。 至于糧食,咱們家現(xiàn)在沒了地,只能從鋪子里面買,銀錢開銷也就更大了,但是這筆錢卻不能省,左右買回來也是擱在自家里,遲早是要進自家人的肚,就算放得時間長些也不要緊。” 這話說到了周老太太心坎兒里,她連連點頭:“正是,咱們家也不能一下子買太多,以免引人注目,我就隔上幾日和你娘去鋪子里少買些,積少成多下來,咱們家也能多儲備些糧食,至于你二叔三叔還有別的族人家里,我就旁敲側(cè)擊地提醒一番吧?!?/br> 倒不是周老太太不愿意提醒族人,只是各家經(jīng)過這一遭,手中的銀錢已然沒有那么多了,剩下的里面還要多少留下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的,總不能無緣無故地勸人家把手里的所有銀子都換成糧食吧。 “這些都由你奶奶她們?nèi)ao辦,你就不用擔(dān)心糧食的事情了,這兩日我便讓你爹多出去打聽打聽,給你找個好些的私塾,你便去讀書吧。 就算我老頭子沒多少學(xué)問,也知道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你想一想,自從你陷在這些瑣事里頭,已經(jīng)有多久沒摸過書本練過字了?咱們家臨出發(fā)之前,你奶奶還專程記得把你的書箱還有各種書也給帶上了,總不能白費這一番功夫吧!” 說起這事兒,即便是向來以周長寧為榮的周老爺子也有些不滿意了,長寧現(xiàn)在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呢,怎么能把書一扔就扔下幾個月的時間看都不看一眼呢?家里送他去讀書,原本沒什么指望,但是既然他都拿下了府試,最起碼也得熬到考個秀才功名回來吧,童生說著好聽,卻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功名,對賦稅和徭役也無甚幫助。 周長寧不曾想突然被訓(xùn),但是誰讓訓(xùn)他的是周老爺子呢?別說這事兒本就是他不占理,就算是占著理,在老爺子面前,那也不是能講道理的地方,誰讓這些日子里享受著老爺子關(guān)懷的人是他呢?人心總歸是rou長的,他在心里也不免對現(xiàn)在的家人更親近了些。 “是,孫兒知錯!”周長寧低頭乖乖認錯,但是對于周老爺子的話,他也有一番自己的想法:“只是,孫兒近日還不想去私塾,爹也不用把時間精力費在這等事情上面了,一來,孫兒好久沒有認真讀書,總要有一陣子時間熟悉回來,現(xiàn)在去私塾免不了被夫子考校,答不上來反而難堪,倒不如等我把過往所學(xué)撿起來再說。 二來,家里如今初到東陽郡,還有許多瑣事要做,孫兒既已成丁,便該為家里做些事情,一心只讀圣賢書,缺少歷練,哪怕讀出了名頭,也只是會背之乎者也的書呆子罷了。 三來,家里如今開銷正大著,咱們家也不算什么家底兒十分豐厚的人家,若是要一家子省吃儉用地送我去讀書,那這書讀著也無甚意趣,倒不如等家里境況好些,再考慮此事?!?/br> 顯然,這些話在周長寧心里已經(jīng)憋了許久,并非是他方才想到的,周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經(jīng)過逃荒路上的這一遭,他也知道長孫是個心里有主意的:“罷了,就先依你吧,但是學(xué)問是必須要撿起來的,若是再不好生溫習(xí),就算明年的院試一切順利地進到了考場,學(xué)問不到家,那也是白費功夫?!?/br> 周長寧自然十分認同地點點頭,只是,他沒有告訴一家人的是,等到明年院試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還在不在東陽郡都不一定呢。 邸報上是有清河郡的秦王與昌安郡的楚王之間戰(zhàn)爭狀況的消息不假,但是兩方雖然都召集到了足夠的兵力,卻只是停留在了小打小鬧的范圍之內(nèi),僅看那傷亡人數(shù)就知曉了,雙方并沒有真的大動干戈起來,畢竟,皇家子孫,又有哪一個會是簡單的呢?誰也不想鷸蚌相爭,卻讓漁翁得了利。 此外,在東陽郡本郡的這份邸報上,占了最大篇幅的一則消息,是關(guān)于這東陽郡的“土皇帝”——燕王殿下的,上面說,燕王府整日召些歌姬舞姬,還專程包了一個戲班子,每日給燕王殿下表演,不僅如此,燕王府的女眷也是經(jīng)常召人上門,專程為她們定制合適的布料做衣裳,銀樓的掌柜還專門呈上去了一本首飾圖樣的冊子,燕王妃便將整本冊子都包了下來,讓銀樓的掌柜照著冊子把每一樣首飾都打出來,而且只能供給她一人。 如此一來,整個燕王府近日的開銷便可想而知了,金銀財寶想必是如同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簡直是做足了一家子都“爛泥扶不上墻”的姿態(tài),然而,這樣的消息迷惑迷惑普通小民也就罷了,即便是周長寧心里也曉得,燕王這番“自污”的動作最多也只能給那兩位王爺一個信號罷了,表演上著實顯得拙劣了些,對此,想必那兩位王爺,同樣也是心知肚明的。 與此同時,周長寧也越發(fā)能夠確定了,這東陽郡,并不是什么適宜久留之地,三方現(xiàn)下是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不假,可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樣的亂象不管是皇后還是各位朝臣,都無法容忍太長時間的,這些皇室子弟當(dāng)中,總會角逐出一個勝利者,那個時候,其他的人,可就未必甘心吶! 只不過,像這樣關(guān)系到朝堂局勢的事情,周長寧也只能自己在心里面推測著,并不敢隨意說給家人聽,一來距離他們太過遙遠,家人也不一定能夠聽懂這背后的彎彎繞繞,二來,眼下還是暫時風(fēng)平浪靜的,他口說無憑,一番推測未必能有多大的說服力。 接下來的幾天里,周大新確實嘗試著出去找活兒做了,他本就是酒樓掌柜,眼下自然是做回老本行最為方便了,只可惜,東陽郡與青石鎮(zhèn)卻是不同,一來,各家酒樓的掌柜都是做了許久的,經(jīng)驗怎么說也比周大新更為豐富,二來,就算有新開的酒樓需要招聘掌柜的,人家也更愿意去找熟人推薦,像周大新這樣無根無基、在鎮(zhèn)上的酒樓做事的人,即便說是有經(jīng)驗,人家心里也會有幾分疑慮。 沒辦法,周大新只得和周二柱、周三全以及其他的周氏族人,每日一起去碼頭做這些最簡單的賣力氣的活計,沒幾日便是一身酸痛,晚上周長寧去倒水洗腳的時候,經(jīng)過左廂房門口,都能聽到里面他娘在給爹按摩、而爹連連呼痛的聲音,他記在了心里,嘴上沒說什么,卻是將自己手頭上正在做的事情進度越發(fā)加快了些。 周老爺子也有些看不過眼了,要說其他兩個兒子也就罷了,好歹一直都是在地里做活的,但周大新不同,他在酒樓做事,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日也曬不著的,“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在逃荒路上就很是吃了一番苦頭,現(xiàn)下又得繼續(xù)做這樣的活計,身子哪里能受得了呢? 只是,周老爺子幾次開口勸周大新還是算了、另找活計,卻都被他用別的話題岔開了,幾番下來,周老爺子也就知道,他這是主意已定了,細細回想起來,這事兒怕不是長寧說家里銀錢緊張、他先不入學(xué)那句話給引起來的? 當(dāng)然,這也都是周老爺子自己一個人在心里琢磨的,沒什么真憑實據(jù),周大新因著幾日的勞累,又有些像老二一樣跟個悶葫蘆似的,周老爺子問也問不出個究竟來,只得作罷。 直到這一日,周大新下工回來,用過晚飯以后,周長寧這才像獻寶似的,跟長輩們說道:“爺爺,我這幾日在自己的屋子里,倒騰出來了一樣?xùn)|西,您也幫忙掌掌眼,若真是稀罕,賣出去換回銀錢來,能夠補貼些家用那就最好不過了。” 不必多說,這話自然是謙辭,可以說,周長寧比其他人都要懂得他倒騰出來的這樣?xùn)|西的價值,眼下也只是礙于自身閱歷不好信誓旦旦地“打包票”罷了。 周老爺子一直知道周長寧自那次談話的次日,去街上買了些東西回來起,便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頭,除了吃飯的時候,其余時間連半步都不出來的,也不讓人進去,像是守著什么寶貝似的,有時候,他和老婆子的屋子里蠟燭都熄了,長寧那里的煤油燈都還點著呢。 對此,他自然免不了有幾分好奇,只是心里也沒有抱多大希望,長寧一個孩子,還能倒騰出什么驚天的東西不成?頂多像是那輛輪椅一樣,又有了什么新點子,做出來賺些個銅板罷了。 周老爺子的話剛剛落下,周長寧便回了房間,取出一個竹筒和一張紙來,把紙放在桌子上,打開竹筒,從里面倒出些東西來,這才又將竹筒趕忙蓋上了。 周老爺子定睛一看,擰起了眉:“這是,鹽?不過,倒比咱們吃的鹽要細上許多,想來有的大戶人家應(yīng)當(dāng)愿意嘗個新鮮吧。”雖不知長寧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證明孫兒倒騰出來的東西還是有買方愿意要的,應(yīng)該不會讓孩子白費心思,如此一來,他也就不用擔(dān)心挫傷長寧的積極性了。 見周老爺子等人都默認了這是“鹽”,周長寧笑而不語,去廚房里拿出了幾個勺子來,將紙上那些白色晶體淺淺挖了半勺,分別遞給四位長輩:“爺爺,你們嘗一嘗就知道了。” “鹽”還能做出來什么其他的味道不成?不就是個咸味兒嗎?這半勺鹽進嘴里,只怕舌頭要有半天都是苦味兒了吧,周老爺子如是想著,卻瞥見長孫那眼巴巴的期盼似的目光,再看看兒子兒媳都是一副猶豫之色,罷了,左右他的茶杯就在手邊,就當(dāng)是哄孩子了吧。 心下一橫,將勺子送入口中,然而,當(dāng)舌頭初初接觸到那白色晶體的時候,他品嘗到的竟然不是咸味兒,而是一股甜味兒?周老爺子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向周長寧:“這是,蔗糖?” 還不等周長寧點頭表示肯定呢,聽到周老爺子這樣說的老太太和周大新夫婦便驚訝地看了過來,不敢置信地將手上的勺子送入口中,果然,是一股甜味兒,周大新品嘗著這股甜味兒,并沒有嘗出來有什么與平日里自家買的蔗糖相區(qū)別的地方,就是那種糖的味道,可是,蔗糖怎么會是白色的呢? 還不等他問出口,便見著周長寧點點頭道:“正是蔗糖,這是我去街上的雜貨鋪買的普通蔗糖,用了特殊的法子,洗掉了其中的雜質(zhì),剩下的白色晶體才是最純正的蔗糖,因為顏色似雪,便稱為白糖了?!?/br> 在古代,糖可是個稀罕東西,最早的時候,人們是用小麥等谷物發(fā)酵,做出來了飴糖;在前朝的時候,人們偶然發(fā)現(xiàn)長在南方的一種似竹子一樣,一節(jié)一節(jié)的東西,剝?nèi)テぶ?,能夠嘗出來一股甜味兒,便將其砸碎榨汁,熬制出來了偏褐色的蔗糖。 一直到今天,普通人家中見得最多的還是蔗糖,當(dāng)然,即便是這普通的蔗糖,價格也是不便宜呢,君不見,有時候人在農(nóng)忙時節(jié)累得狠了,請來大夫,大夫便會讓家人給買些蔗糖補一補,所以,尤其是農(nóng)家人,把糖看得可是很貴重的,即便走親戚,手里提著一斤蔗糖,那也是很體面像樣兒的禮了。 眼下,周長寧卻做出來了白色的蔗糖,即使中間要使用到的法子造價貴了些,導(dǎo)致這白糖的價格是普通人所消費不起的,可是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只要他們想法子給這白糖打出了名氣,難道還愁買家嗎?那些大戶人家只怕巴不得東西越稀罕越好呢,這樣買回來亮給客人看,也顯得自家更有面子不是? 想到這兒,周老爺子很快便明白過來,這東西能夠創(chuàng)造出多大的利潤了,當(dāng)即嚴肅了神色道:“長寧,東西是好,卻不是咱們家現(xiàn)下能夠碰的,咱們家就是普普通通、本本分分的莊戶人家,沒有那么大的權(quán)勢護著,貿(mào)然賣這么稀罕的東西,只會給自家?guī)頌?zāi)禍,到時候,怕是會有不少眼熱的人想要逼問出來方子?!?/br> 周老爺子自覺都已經(jīng)一大把年紀了,能不能大富大貴他也沒有太多執(zhí)念,他就希望一家人自始至終都能夠平平安安的,所以,至少是目前,他的態(tài)度都很明確,那就是白糖絕對不能拿出去,以免給家里招來災(zāi)禍。 他的話都已經(jīng)說得這么清楚了,周大新等人也明白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紛紛贊同道:“是啊,咱們家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了,士農(nóng)工商,那可不是說著玩玩的,就算賺了再多的銀錢又能怎么樣?那些個當(dāng)官的隨便使個手段,都是咱們家招架不住的。” 周長寧看著家人紛紛投來的不贊同的眼神,不由得苦笑:“爺爺還不了解我嗎,我又豈會是這樣不穩(wěn)重的人呢?自始至終,我就沒想著由咱們自家人出面去賣白糖,我想的是,找人合作,我們出方子,只拿分成,隱在后面,如此一來,既不耽誤賺錢也能保證安全,爹也就不用每天去碼頭上扛包了?!?/br> 別的話倒也算了,唯獨最后一句,卻讓周大新心里一熱,原來兒子這是心疼他呢,這不,就拼命逼自己想出來了這個法子,做出來了白糖,也不知道他一個孩子,怎么這么喜歡給自己身上加壓力?明明養(yǎng)家糊口是他這個當(dāng)?shù)膽?yīng)該做的事情,這下可好,全由兒子代替了。 周長寧說的倒也算是一條路,周老爺子心里嘆了口氣,看了一眼短短幾天時間眼神里都帶著些疲憊之色的長子,終究再也說不出什么否定的話來:“那你可曾想好要找誰合作?這一步是很關(guān)鍵的,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遇上個心黑的,拿了方子卻不愿給我們分成,甚至為了避免方子暴露,還想著以絕后患,那么,咱們家的境況就只會更糟糕了?!?/br> 到了這個時候,周老爺子才發(fā)現(xiàn),他過去在周家村那個小地方所得到的一切經(jīng)驗,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卻是絲毫派不上用場,他既無法幫孫兒想出做白糖的法子來,也沒有門路幫孫兒找到靠譜的合作者,反而要將一切事情都堆壓在還不到十五歲的孫兒身上,這讓他心里不免頓生慚愧之感。 周長寧可不知道周老爺子的這一番心路歷程,聽完老爺子的疑問,思忖片刻便道:“既然我們只打算拿分成,那當(dāng)然是白糖賣得越好,咱們家能夠分得的銀錢就越多了,所以,勢必要找一個有信譽且實力強勁的合作者,有能力將白糖鋪開到東陽郡以外的地方去,這樣一來,我們的選擇可就不多了?!?/br> 第一反應(yīng),周長寧自然是打算找這東陽郡實際上來頭最大的人——燕王了,只是隨后,他便排除了這個人選,一來,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夠直接得到燕王的注意,若是在消息層層上報的時候被人攔截下來,反而惹來一些不懷好意之人,那他才是要欲哭無淚呢。 其次,單看燕王府最近的動向,就知道,最起碼目前,燕王殿下是不打算先出頭的,俗話說,出頭的椽子先爛,而銀錢又是個敏感且扎手的東西,和一位王爺聯(lián)系在一起,很容易讓人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四個字“招兵買馬”,到時候,只怕其他兩位王爺反而會暫時達成合作,一致對付起燕王來,所以,燕王是個聰明人,必定不會冒這樣的風(fēng)險。 “罷了,我明日和爹一起去碼頭上看看吧,碼頭上的人來來往往的,消息也比別處更為靈通些,若想將白糖銷往各地,水運才是最簡單省力又省時的法子?!敝荛L寧在腦海中將自己有印象的東陽郡內(nèi)的大商戶名單過了一遍,遺憾地發(fā)現(xiàn),或許是因為他到底對東陽郡了解不足,名單上壓根兒沒有幾家能夠符合他的心理預(yù)期。 所幸,白糖都折騰出來了,他的緊迫感也到底消去了些,只需要找好合作者,這門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次日早上,用過早飯,周長寧便隨著周大新來到了碼頭上,來的路上,其他叔伯都還有些驚訝,他們早就知道周老爺子還有意讓周長寧繼續(xù)讀書呢,怎么今早人卻是來了碼頭呢?難道是家里的銀錢不湊手,認清現(xiàn)實后打算就此作罷了? 眾人各有各的猜測,不止是族中的叔伯,就連周二柱和周三全心里也是這么猜測的,二人一邊走著,一邊默默在心底里估計了一下家里剩余的銀錢,除去留下些以備萬一的,剩下能夠挪出來讓長寧先讀書的又能有多少,不管怎么說,他們周家好不容易出了個有天分的孩子,要是因為客觀條件就這么給耽擱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那廂,周長寧可不知道,他這么一現(xiàn)身,還會引起這么多種猜測呢,來到碼頭上,照舊是領(lǐng)了衣服去換上,距離他上次來碼頭也不過僅僅間隔了五天左右的時間,由于在碼頭上扛包的人里面像周長寧這般大的人還真是不多,王七對他還隱約有些印象,拍了拍他的肩道: “上次回去累狠了吧,不過,既然歇了這幾天,再回來那就要打起精神來干活兒了,其實堅持下來也就慢慢習(xí)慣了,別看這份兒活兒累人,但是能賺的錢還是不少的,養(yǎng)家糊口是盡夠用了,年輕人嘛,在這里拼上兩年,攢些銀錢,就能讓媒人給你說門好親事了。” 王七還以為周長寧是因為上次累到了才不愿意再來的呢,他還記著周長寧當(dāng)天扛包的數(shù)量可不比一個成年男子差到哪里去,便開了口為他鼓勁兒,正如他所說的那樣,能來這里吃苦的年輕人哪個不是因為指望不上家里,才想自己攢錢娶個媳婦兒成家的? 只是,看著一旁的叔伯們對他擠眉弄眼地笑著,就連他爹也不厚道地站在旁邊看熱鬧,周長寧心下無奈,卻也只得謝過對方的好意了。 成親?不好意思,在他的人生規(guī)劃里面,從來就沒有出現(xiàn)過這一項,就算現(xiàn)在成為了周長寧,成為了周家長孫,上面有這么多長輩壓著,決計不會允許他一直單著的,周長寧也不打算改變主意,左右就先拖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