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骨 第6節(jié)
那姑娘疼得額頭冒汗,望望西洋醫(yī)生又望望他,咬著牙道:“你長得這般好看,想來不會騙人。” 佟頌墨:“……”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的外貌竟也可以派上用場。 有了病人自己的首肯,那西洋醫(yī)生也沒有太過于固執(zhí),只是嘴里一直擔心他沒辦法把斷指接好。他話雖然多,配合得卻很不錯,佟頌墨要任何的器械都能以極快的速度消毒遞過來,直到縫指手術完成,那西洋醫(yī)生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道:“你還真會!你真的是中國人?” 那眼底明晃晃的不信任讓佟頌墨有些憋得慌。 這年頭,學醫(yī)的人極少,中國去學外科的,更是少之又少。 西洋人以自己走在前面的頂尖技術洋洋自得,極少有人知道,中國早在數百千年前就已經有了外科一說,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擯棄在了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而支撐佟頌墨選擇留洋學醫(yī)念頭的,便是將曾經中醫(yī)的外科發(fā)揚光大,中西結合,讓世界看到中華民族在外科上曾有的驚艷光華。 佟頌墨不搭理西洋醫(yī)生,西洋醫(yī)生便主動道:“我本也是學外科的,無奈手不穩(wěn),心不穩(wěn),只能逐步轉為內科?!?/br> “僥幸而已?!辟№災珜嵲诓幌牒鸵粋€看不起自己的人多聊,將東西還了便起了身。 屋外有眾多人等著,還是那西洋醫(yī)生出來說了一句:“這位先生很厲害!” 莫名的,一群人開始鼓起掌來了。佟頌墨有些不太適應的避開眾人的目光,卻迎上周翰初定定的雙眼。 他朝他笑了笑,眼神里是鼓勵亦是肯定。 ……有種得到家長夸獎的感覺。佟頌墨詭異的收回視線,將亂了的心重新捋平。 第9章 以德報怨 佟頌墨與周翰初都走了很長一截兒了,那西洋醫(yī)生又追上來,硬是纏著要佟頌墨的名姓。佟頌墨不欲與他多言,便回他一句:“我是中國人,我的名諱恐怕要污了你的耳?!彼@話帶著幾分故意,是在懟之前西洋醫(yī)生說的那幾句。 不想這人卻是個臉皮厚的,只“嘿嘿”笑了兩句,用蹩腳的中文說到:“之前是偏見害人,你很厲害,我很佩服。我叫文森特,先生叫什么?” 佟頌墨掠過他,一把扯住周翰初的衣袖,進了屋內。那文森特也終于沒再追進來。 周翰初脫了深藍色的大衣外套,襯衫也解開最上頭的兩粒紐扣,問他:“怎么跑到了甲板上去?” 佟頌墨心里卻關注著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學醫(yī)?” 周翰初看著他:“我沒說我知道?!?/br> “可你剛才……”佟頌墨眉頭微攏,道,“你知道我會?!?/br> 周翰初輕笑兩聲:“你的名聲這般大,在北平城里隨便揪一個人問問也知曉,我知曉很奇怪嗎?” 佟頌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去學醫(yī)這事兒,還真沒多少人知道。 佟世禮送他去留洋,學的是金融,奈何佟頌墨從小就對中醫(yī)感興趣,后來又想鉆研中西結合之道將中醫(yī)發(fā)揚光大,所以到了英國那邊后,便在大哥佟頌定的支持下改學了外科,這事兒一直到事已成定局才被佟世禮發(fā)現。坊間只知道他去留洋學了金融。 佟頌墨早猜到周翰初不是普通人,所以見他不說真話,也就沒再繼續(xù)追問,畢竟也問不出來什么了。 至于方才在茶餐廳發(fā)生的事兒,佟頌墨更是提都沒提。 他已經料想到以后還會聽很多次這樣的閑話,聽很多比這更難聽的閑話,所以早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深夜時,船艙外突然又鬧嚷起來,有人來敲佟頌墨的門,睡在軟榻上的周翰初先醒過來,披著外衣起了身。 “誰?”周翰初問道。 “佟先生,是我!”那位文森特不知道從哪里知道的佟頌墨的名字,一副和他很熟的樣子好到,“有人出了點事兒,需要您幫一下忙,您現在方便嗎?” 佟頌墨坐起來,張嘴欲言,卻被周翰初一句話給堵住了:“他睡著了,來不了?!?/br> 佟頌墨于是下了地,裸著腳往前邁了幾步,盯著周翰初不說話。 “人命關天?。 蔽纳卣f,“這位林先生若是得不了佟先生的幫助,怕他熬不過明日破曉?!?/br> 聽到“林”這個姓,佟頌墨意外的朝周翰初挑了挑眉。 周翰初問他:“林東其?” “你怎么知道?” 周翰初這才朝佟頌墨點了點頭,用口型說到:“是他?!?/br> 佟頌墨嗤笑一聲,渾身也放松下來,他沒再有開口說話的意思,輕輕搖了搖頭。 周翰初道:“幫不了,請回吧?!?/br> 此后文森特又待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見實在請不動,便又急匆匆的離開了,房間外總算歸于平靜。 佟頌墨也覺得腳底有些冰涼,剛要轉身往回走,突然覺得自己腳下一空,竟整個人被周翰初給懸空扛了起來,他嚇得心跳漏了一拍,一只手拽著周翰初的衣角低聲道:“你干什么!” “下回,記得穿鞋?!敝芎渤醢阉踊卮采希裆ǖ呐牧伺氖?,道,“船艙上涼,又常年濕潤,不穿鞋容易惹病上身。” 佟頌墨心道一個大男人哪有那么嬌弱的。 而且周翰初那個動作又實在是……恐怕不會讓人心動,只會讓人覺得尷尬,莫名其妙被人給扛起來,知道的是關心他,不知道的以為是要把他綁了又拉去賣呢。 佟頌墨轉了個身,用錦被罩住腦袋,把外面的聲音給隔開了。 周翰初也終于回到自己的那張軟榻上——其實那根本不算是軟榻,只是閑時看書側倚的貴妃榻罷了,無奈真正的床被佟頌墨給霸占,周翰初只能將就一下。 就這一點來說,其實周翰初……人還不錯。 又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外面燈火通明,估計是更多人出來看熱鬧了。 佟頌墨實在睡不著,掀開被子剛坐起來,外面突然又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有個小廝在外面喊道:“佟少爺,求您救我家少爺一命吧?!?/br> 佟頌墨擰著眉看了眼周翰初。 周翰初道:“你不想理,便接著睡?!?/br> 佟頌墨想了想,披了件大衣,雙腳剛要落地,周翰初已把鞋子踢到了他的面前,佟頌墨只好趿拉上,站起了身。 房門一開,門口擠著一大堆人,還放著個白色的擔架,那白日里耀武揚威,聲張要他伺候的林少爺,此刻就正躺在擔架上,一張臉是慘白如紙,面露絕望。 小廝跪下來:“佟少爺,求您救我家少爺一命?!?/br> 林少爺沒出聲。 佟頌墨掩唇咳嗽兩聲:“你玩笑了,我也不過是個下人,哪來的本事救你家少爺。” 那林少爺臉色微微一變,緊接著狠狠一咬牙,屈辱的出聲道:“佟少爺,麻煩您。” 佟頌墨看著他,笑了笑:“林少爺千金之軀,我怎敢污了您的身?” “……下午的事,是我嘴臭,”林少爺咬著牙恨恨說到,“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幫我接上……求您了。” 最后這三個字,倒讓佟頌墨有些好奇林少爺這到底是要接什么東西了。 那小廝將蓋著林少爺的白布掀開一角,佟頌墨才看清楚要接的到底是什么,登時一陣失語:“怎么會……” 周翰初眉頭稍微一皺,捏住佟頌墨的肩膀往后一拉,讓他看得不那么清楚一些。 文森特也開口道:“這船上,恐怕只有佟少爺有這樣的本事。” “不過是丟了個東西而已,要保住命,文森特先生也能做到,”佟頌墨收回視線,情緒已恢復平靜,“至于接上……我也無能為力。” 佟頌墨已下定決心,說完便轉身進了房。那林少爺的小廝臉色一變,就要上前來攔,一只手堪堪要夠上佟頌墨的衣角,卻被周翰初給一腳踹開了。 沒等任何人有動作,他便從懷里掏出來一把槍,對準那小廝的腦袋,示意性的輕輕一敲,道:“救不了就是救不了,回吧?!?/br> 第二日一大早,聽了二福的八卦,佟頌墨才曉得昨兒個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原來那林家少爺生性風流,在廬城本就是出了名的,只是他從前流連青樓戲館,惹的本就是風塵女子,無人說他什么,奈何這回在船上十天半個月的,很是寂寞,竟和一個已為人婦的良家女子搞到了一起。 昨兒個晚上,林少爺和那女子私會,女子的丈夫竟闖入現場捉jian,一男一女當場被抓獲,光著屁股跑出船艙不說,還被那女子的丈夫氣怒之下直接揮劍剁了林少爺的作案工具,這臉丟大發(fā)了倒是沒什么,可不能毀了下半輩子的幸福,故此林少爺急著尋人來救命,奈何文森特根本不敢cao刀,這才想起佟頌墨能接斷指,便一定能接其他地方,特地遣人來請佟頌墨,還親自到門口受了一番屈辱。 那勞什玩意兒丟了,還在下午自己剛剛看不起的人面前用了“求”字,臉可真是丟大發(fā)了。 “林少爺算是恨上您了,”二福說,“佟少爺,昨兒個那東西……當真接不了嗎?” 佟頌墨剝了顆葵花籽放到舌上,語氣平淡:“接倒是接得上,只是接上后恐怕他也不能如以前一樣想把玩誰就把玩誰了……單純只是我不想接而已?!?/br> 他抬了抬眼皮子,道:“你看我像那種以德報怨之人么?” 二福默默咽了口唾沫,說:“不像?!?/br> -------------------- 有人在嗎 有人在看嗎 有人在看嗎? 第10章 非議 廬城的空氣是濕潤的。這一點與北平截然不同。 往年的這個時候,北平早已積了厚厚的好幾層雪,可廬城沒有,昨夜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之后,今日又被高懸起來的太陽給曬干了滿地的濕,有梅花飄零而落,香味鉆入鼻翼,遙遙望去,港口的打鐵鋪、糕點鋪子全都已經開了門,一天的忙碌又從此刻開始了。 抵達廬城,已是半月之后,在船上晃悠了那么久,踩在有實感的地面上,佟頌墨仍然覺得身體有些晃似的,站了好久他才穩(wěn)住。 若不是那林少爺中途下了船去求醫(yī),耽擱了一些時辰,恐怕他們還會到得更早一些。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早已停在港口,興許是因為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周翰初換上了軍裝。 這也是佟頌墨第一次見他穿軍裝——本就挺拔的身形被挺括的軍裝勾勒襯托得更加氣勢十足,棱角分明的五官被軍帽蓋住,反而多了幾分凌厲的帥氣,佟頌墨在他身上定了定神,直到二福說話才緩過來。 “直接回府么?”二福問道。 “嗯?!?/br> “那佟少爺……” 這幾日佟頌墨和二福已經很熟了,所以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看了佟頌墨一眼。 周翰初坐上車,一只手輕敲著自己的大腿根部,問道:“燕喜樓修好了?” 司機答道:“回將軍的話,還差點收尾工作?!?/br> 周翰初敲的頻率加快了些,在這沉悶之中,二福屏住了呼吸,大氣都不敢喘,司機更是連踩油門都不敢。 終于,周翰初說話了:“先一起回將軍府?!?/br> 說完抬了抬眼皮子,道:“還不開車,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