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黛 第6節(jié)
他了然地彎唇。 “當(dāng)然?!?/br> 他就像一只陰險的蜘蛛,正編織著一張華麗的網(wǎng),冷血地將獵物拖進陷阱處決,“不過,黛爭,你確定不跟我一起去長安嗎?” “一起?” 之前的猜測全數(shù)被他推翻,她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的語氣真真是可憐極了,一副怕惹人厭煩的語氣,“不是你說過的與我一起,難道只是隨口說說?我可是很期待的。” “怎會是隨口說說!我只是以為……”躍起的情緒讓她一瞬間臉頰緋紅,笑容變大,“以為你不需要我了!” “阿爭,”他將她手中的雀鳥捉了下來,順手探了一下她的袖口,“我想我們之間一定有什么誤會,不過現(xiàn)下應(yīng)該也是解開了?!?/br> 不知為何,黛爭看著傅蘭蕭的臉,忽而就想到了幾日前的荒唐夢。 夢中那個看不清神色的男人,不也叫她黛爭么。 罷了,夢中的事怎能當(dāng)真,她還怕說出來令人恥笑。 她內(nèi)心被鼓舞了,也像金絲雀一般嘰嘰喳喳地問:“蘭玖,咱們可否再回一趟汝城,我還需去取一樣?xùn)|西?!?/br> “也好,你的賣身契不是還在周府?不如一會在周府再見吧?!?/br> 她太開心了,滿心滿眼皆是蘭玖的好,他沒變,只是身份差異給她的錯覺,自己以后就要跟蘭玖去長安了,不可再妄自菲薄。 她不知道的是,傅蘭蕭的袖中藏了一把匕首。 她拒絕,他會毫不猶豫地用它割開她的喉嚨。 戚無走進主室,被什么物件一砸,腳下一頓,將扔過來的藥膏撿起來后掀開檢查,鼻尖敏感地一縮,當(dāng)即跪了下來,請罪道:“是屬下的失職,沒想到他居然對殿下用這種狠招!” “大哥的細作,竟然能想出這么腌臜的手段?!备堤m蕭不怒反笑,“這藥物中和了草藥味道極清,只能離近了才能察覺到?!?/br> 黛爭用的膏藥,衣上的熏香,無一不添加了催/情的藥物。 她的存在給了他們可乘之機,就不必要留。 “他們竟然覺得殿下有這種癖好,屬下跟在殿下身邊這些年來,殿下一直潔身自好——” “閉嘴?!备堤m蕭按了按太陽xue,咬牙道:“把昨日伺候他的奴婢沉河。” 隨后,他站起身,負手之間,寬大的錦袖帶起矮幾上的鳥兒落在地上。 那是一只已經(jīng)死去的金絲雀。 黛爭下了船,在路邊買了個胡餅,就趕忙往書店里跑,一路上人流如織,張燈結(jié)彩,好不熱鬧。 這兩日發(fā)生的事實在荒誕,讓她一時有些恍惚,原來今天已經(jīng)是新元了。 幸好她早早趕到,不然再過半個時辰,書店可能就準(zhǔn)備關(guān)門迎新年了。 “阿爭,你今日怎么換了身衣裳?”羅文之繞到黛爭身側(cè),摸了一把順滑的料子,驚訝道:“你發(fā)財啦?” “那可沒有,依舊窮的叮當(dāng)響,只是事出有因罷了,不說這個了,我有急事!”黛爭從口袋中翻出幾枚銅錢,“掌柜的,之前給你的稿子,能不能退給我?這些錢就當(dāng)是我的賠禮?!?/br> “為何?” 黛爭急著,找了個借口,“我只是覺得這個結(jié)局不好,我想再改一個?!?/br> 他給了她希望,給了她一個念想,讓她也不由得再次對明月產(chǎn)生奢望。 她要脫籍啦,她要去長安啦,她要跟喜歡的人去長安啦,她的人生就要翻篇啦! 她要把她寫的話本給他看,驕傲地告訴他,其實我是個女兒身,一直心悅于你,這話本記錄的就是他們相遇的故事! “我看著挺好的啊,這話本中的郎君最后和那娘子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哪里不好?” “我覺得就是不好,我拿去改一改,你就別問啦。” 羅文之看她笑的十分甜蜜,詫異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啊,跟我說說唄,我定幫你!” “行了文之,你就別在這嘰嘰喳喳了,給人家個清凈行不行?”掌柜并沒有收黛爭的錢,把之前的稿子翻了出來,“幸好還沒印呢。拿回去吧,有什么事,就來找我們?!?/br> 黛爭捂著嘴笑道,“多謝掌柜的,掌柜的今年要發(fā)財呀?!?/br> “還有,”少女在店門口回眸,驕傲地告知,“我改名啦,以后沒有黛爭甫,只有我黛爭!” 隨后,她將稿子卷進袖口,一溜煙跑走了。 “他怎么走的那么快!這不還有一張還沒拿走呢?!绷_文之看到掉在地上里的一頁紙,“他今日是怎么了,不僅丟三落四,還魂不守舍的,還改了什么名字?!?/br> “不行,我得去問問他?!?/br> 黛爭本該第一時間去周府與會面,可又在路邊攤子編彩繩耽誤了些許時間。 畢竟是新元了,總是要有壓歲錢的呀,這樣新的一年才能驅(qū)災(zāi)辟邪。 他今年十九歲,元月生的,應(yīng)該多串一些討個吉祥。 她掂量著紅繩穿出來的錢串子,仿佛已經(jīng)感受到了蘭玖的笑意。 哪知下一刻就有人撞到了她的肩膀,使她沖一旁踉蹌幾步,堪堪站穩(wěn),就聽到那人大喊: “走水了!周府走水了!” 走水?! 不遠處的黑煙漸漸升高,愈來愈濃,……糟糕,蘭玖?xí)粫€在里面? 這時,她什么也顧不到了,只拼了命向著人流反方向跑去! 周府門戶大開,只能聽見過路人的叫喊,她心一橫,用自己的口袋抓住一把雪,沖了進去。 熊熊烈火有種勢必將它泯滅于世的勁頭,吞噬著周府的一切。 火舌并吞下昔日梁柱,承受不住的屋頂轟然倒塌,但在這座五進的宅院里,居然只有黛爭一人的聲音。 什么都沒了,她和蘭玖曾經(jīng)的容身之所,二人書寫過的文章詩詞,日夜苦思下的稿子,她閑來無事做的手工活,打算新年穿的衣服,一并與火焰糾纏在一起,化為了灰燼。 “阿爭……” 她以為是蘭玖,又驚又喜地張望。 卻看到方才十分聒噪的小郎君滿身是灰的躺在地上,艱難地爬向她。 “羅文之?!你怎么在這!”黛爭連忙將他扶起,羅文之揚起手,手里還拿著一張紙,“你的……你的東西,少一頁,你可要改好了啊……別這樣丟三落四的,還要我去給你帶過來……” “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先送你出去,你堅持一下!” 黛爭攙扶著羅文之,費了好大的力氣,二人才顫顫巍巍地回到府門前,她累的癱坐在地上,羅文之吸入了不少濃煙,正躺在黛爭的懷里,奄奄一息。 “文之,你還好嗎?”她撫著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可他就是這樣一根筋的人,只顧將手中那頁稿子,塞到她懷中。 “我還想看呢……” “你莫說了,我?guī)闳フ依芍?,你堅持一下!?/br> “黛爭?!?/br> 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又帶些許明顯的怒氣。 她不知道何時周府周圍的隱蔽之處,停了一輛馬車。 她看到她滿心想著的人,從馬車走了下來,衣著光鮮無比,面色晦暗不明。 馬車旁邊,有兩個五花大綁的男人跪在地上,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周郎和她的表弟? 傅蘭蕭沖她勾了勾手指,如同呼喚一個唾手可得的玩物。 “你過來?!?/br> 這讓她覺得害怕。 他站在那里就與旁人不同,高挺孤拔,形貌昳麗,卻是一只天生的惡鬼。 而她也身在地獄,懷中是命若懸絲的好友,身后是滔天的烈焰,她還聽見周郎和黛策的求饒。 她只是一抹初來乍到的魂魄,身披塵囂,帶著袖中的羞恥秘密與支離破碎的期望,她惶恐不安,懵懂無助,卻要在此做出選擇。 “我、我要帶文之找郎中?!?/br> 她并不傻,她隱約明了這活是誰放的。 誰能放,誰敢放? 他并不惱怒,只是輕笑一聲,“頑固不靈?!?/br> 一個昨日口口聲聲說了解他,不會一人茍活的人就輕而易舉地選擇了別人。 他容忍不了他人的背叛,甚至,黛爭的背叛讓他更怒火滔天。 信誓旦旦,花言巧語。 可以將他護在身后也可以轉(zhuǎn)身將他人護在懷中,賤如螻蟻一般的人怎能將他戲耍。 “這是什么?” 他指著羅文之塞給他的紙,面無表情地問。 她悶悶地說:“沒什么。” 他要伸手去拿。 “沒什么!!” 黛爭的聲音瞬間變大,她絕望地將稿子一把搶過,撕碎,隨著熱風(fēng)飄落在地上。 不能給他看。 如果現(xiàn)在被他發(fā)現(xiàn)了,她寧愿死。 那些藏在她心中的幻想,寄托于話本中的繾綣,害怕被正主戳穿的尷尬,迫使她低下頭,咬牙,一句話都不敢吭。 她再也不敢想了,她不應(yīng)該奢望的,春心芳動不該屬于她,可她于蘭玖到底算個什么? 她對他這么好了,為何要遭受這般對待? 她甚至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錯,可在滔天的權(quán)勢面前,她僅僅是個毫無尊嚴(yán)的私奴,笨拙地拿出今日系好的錢串忙塞入他的手心,跪在地上,抓著他的褲腳,乞求道:“求你放過我們……文之他會死的……” “很好。” 他忽然笑了,他一向?qū)ψ约旱难菁己苡凶孕牛鎸Ω富蕰r要作出敬畏,面對兄長時要裝出恭敬,面對姐妹時,要帶些寵愛,面對黛爭時,只需要和煦一些,這蠢貨就開始搖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