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警聞聲闖進來，將失控的江應(yīng)霖按到在地，他的臉埋進塵土，淹沒一切表情。

    *

    監(jiān)獄門外，長街空寂，兩輛黑色的車子，停在路邊。其中一輛是杜鑫彭的車，溫鯉認(rèn)得，而另外一輛——

    她移動眼珠，看過去。

    秋天快到了，陽光格外烈，落在陳鶴征的肩膀。他背倚著車門，身形修長，黑色的襯衫長褲，平添一份挺拔，一份歷練與沉穩(wěn)。

    他聽到鐵門開啟又合攏的聲音，目光抬起，敏銳地遞過來，瞳仁之中一片暗調(diào)的深，似夜空，似海洋。

    長街無人，光影淺淡，溫鯉隔著穿行而過的風(fēng)，視線與他對上。

    時光忽然變得很緩慢，恍惚的，也輕盈，溫鯉覺得她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那個孤身離開唐和總部大樓的日子。

    她剛剛沒了親情，又親手?jǐn)嗨蛺矍椋源随萑灰簧?，無依無靠。

    回憶與現(xiàn)實交替糾纏，雙倍的感慨，雙倍的痛。

    淚水決堤的沖動涌上來，跑過去，擁抱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感知。

    于是，她也真的這樣做了。

    溫鯉用盡全身力氣抱他，蓄滿眼眶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外溢，落在陳鶴征黑色的襯衫上，也落入他的衣領(lǐng)，打濕他的脖子。

    風(fēng)吹啊吹，吹亂頭發(fā)，也吹紅眼睛。

    溫鯉緊攥著他身上的衣服，不肯放手，嗓音又啞又濕，叫他：“阿征?！?/br>
    陳鶴征的手臂有些冷漠地垂在身側(cè)，并沒有搭在溫鯉的背上，他低下頭，神色不甚清晰，問她：“江應(yīng)霖嚇到你了嗎？”

    溫鯉心里塞滿太多情緒，只能先挑最要緊的跟他說：“去查江應(yīng)霖在牢里使用的賬戶，買消息的人，有轉(zhuǎn)錢給他。梁競或者葉清時，肯定是這兩人中的一個?！?/br>
    狐貍都有尾巴，只要抓住了把柄，遲早能連根拔起。

    說完那些，氣氛忽然靜了幾秒。

    溫鯉覺察到什么，她松開他，慢慢后退，看到他的眼睛。

    “你怎么會到監(jiān)獄來？”她問。

    陳鶴征神色始終很淡，“杜律告訴我的，他說你很奇怪，既害怕，又勇敢。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br>
    溫鯉點一下頭，因為他這份掛念，她的心跳又酸又軟。

    阿征對她，終究是溫柔大于一切。

    空氣莫名有些滯澀，風(fēng)卷著沙塵，反復(fù)吹著，眼眶又濕又疼。

    溫鯉長久地凝視他，輕聲說：“我沒有答應(yīng)和你結(jié)婚，你是不是很生氣？”

    陳鶴征垂眸看她，好一會兒，才搖頭，很慢地說：“我對你一向沒脾氣的，不生氣?！?/br>
    溫鯉下意識地咬唇。

    陳鶴征的目光那么深邃，落在她臉上，“我只有點傷心?！?/br>
    溫鯉不說話，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又冰又冷。

    “你知道傷心的滋味嗎？”陳鶴征看著她紅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又慢又清晰，“不生氣，只是疼?！?/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累，字?jǐn)?shù)不多，明天盡量多寫。

    剩余的主線任務(wù)【揍壞人，哄阿征】

    鯉鯉加油

    第108章 （雙更合一）

    陳鶴征說他只是傷心, 只是疼，這兩種情緒，無論哪一種, 都能將溫鯉瞬間擊潰。

    他對溫鯉有多溫柔, 溫鯉對他，就有多少感同身受，他們是系在一起的，以感情為紐帶, 共生共存。

    溫鯉眼底淚光浮沉, 想哭，又覺得不合時宜，想牽陳鶴征的手, 又覺得她失去了那份資格, 整個人又糾結(jié)又難過，局面瞬間僵持。

    監(jiān)獄所在的地方很偏僻，周圍荒無人煙，只有風(fēng)，不住地吹拂。

    溫鯉吸了吸鼻子，酸楚地低頭。

    陳鶴征最見不得她這幅樣子，他抬手, 按住溫鯉的發(fā)頂, 揉了揉, “這段時間我比較忙, 顧不上你, 暫時分開也是好的。等事情告一段落, 我們再談?！?/br>
    溫鯉說不出話, 風(fēng)里有沙塵, 吹著她一雙眼睛，紅紅的，很委屈的樣子。

    陳鶴征到底沒忍住，伸手抱她，將她攬在懷里，安慰小朋友似的拍著她的背。

    “溫鯉，”他聲音很輕，“你要記住，這是你第二次推開我，第二次讓我覺得疼?！?/br>
    *

    那天，陳鶴征將溫鯉送回家后，就離開了，沒給溫鯉留任何寒暄的時間。他從不抱怨，但是，任何人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陰郁的氣息。

    溫鯉想問他這段時間休息得好不好，躁郁的問題有沒有緩解，話到嘴邊，卻頓住，千言萬語全都哽在喉嚨里，沒能說出來。

    網(wǎng)絡(luò)上那些流言蜚語，無論真假，都對溫鯉影響很大。她被迫退出舞劇《芳問》的排演，蔣瑜桉給了她半個月的假期，讓她先沉淀一段時間。

    有時候溫鯉也會鉆牛角尖，她問蔣瑜桉：“我做錯了什么呢，要被迫從項目里除名？”

    蔣瑜桉頓了頓，回答說：“親愛的，你可能只是碰到了一點壞運氣，會過去的。”

    祁赫非常遺憾，他說，“軟綢”這個動作，在reborn，沒人能比溫鯉跳得更好看，她從劇目里退出，真的非?？上А?/br>
    溫鯉竭力打起精神，試圖從頹喪的情緒中自我拯救，想利用這段假期做點什么。她向祁赫請教了一些關(guān)于編舞的東西，想獨立編創(chuàng)一部迷你舞劇。

    祁赫人不錯，也愿意提攜后輩，他問溫鯉舞劇的主題是什么？

    溫鯉抬起頭，看見窗外的陽光，她瞇了瞇眼睛，輕聲說：“污蔑?！?/br>
    歪曲、栽贓、造謠、詆毀，是為污蔑。

    每一個詞都觸目驚心。

    祁赫嘆了口氣，說：“我朋友有個舞蹈教室，后來生意不做了，地方也一直空著。你先用著，不收租金，打掃一下衛(wèi)生交個電費就行?！?/br>
    溫鯉笑笑，“謝謝祁老師?！?/br>
    祁赫也笑，“以后叫祁哥吧?！?/br>
    陶思給溫鯉打過幾通電話，小姑娘涉世淺，不敢多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有些笨拙地說：“鯉鯉，別難過，邪不壓正，一定會好起來的！”

    溫鯉一向覺得她可愛，笑了笑，點頭說：“是的，會好起來的?！?/br>
    無論夜色多暗，總要藏一點希望在心里，像藏一顆種子，期待它會發(fā)芽、長大，成為參天的樹。

    溫鯉并不清楚她從江應(yīng)霖那里問到的消息，對陳鶴征會有多大幫助，她只希望能讓他少一點為難，一點點就好。

    杜鑫彭倒是主動跟溫鯉聯(lián)系過幾次，他告訴溫鯉，根據(jù)那個匯款賬戶，他們的確找到了去探視過江應(yīng)霖的那個遠(yuǎn)房叔叔，不過，叔叔只是“中間人”，背后還有個叫傅思南的人。

    傅思南也是律師，騰飛律所的執(zhí)行合伙人，主做民訴，出了名的手段臟，就是個訟棍，賺的黑心錢，足夠他下地獄進三回油鍋。

    騰飛律所規(guī)模不大，但是，有個重要的合作客戶叫梁競。

    “先要撬開傅思南的嘴，他跟梁競合作那么久，肚子里一定有不少東西。”杜鑫彭說，“論心狠手黑，唐和老總陳鶴迎才是真高手，這些小后生，給他提鞋都不配。等著吧，傅思南撐不了太久，他會開口的?！?/br>
    溫鯉不太懂這些勾心斗角的戲碼，她決定關(guān)掉耳朵。

    她從祁赫那里拿到了舞蹈教室的鑰匙，按照地圖軟件的導(dǎo)航找過去，她發(fā)現(xiàn)舞蹈教室和那家名叫“不讓塵”的酒吧，居然在同一棟大樓，僅相隔三個樓層。

    不讓塵的老板是葉清時的朋友，開業(yè)那天，溫鯉和葉清時還來捧過場。

    也是在那一天，暴雨下得狂亂，雨水猶如簾幕，她在一樓的大廳里，打開手包，不小心掉落一支唇釉，幫她撿起唇釉的人，是五年未見的陳鶴征。

    轉(zhuǎn)了一圈，居然又回到原點，真像一個輪回。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某種命中注定？

    大廳的電梯旁立著告示牌，是各個樓層的導(dǎo)航圖，溫鯉在那兒略站了站。某家店鋪正播放bob dylan的歌——《you belong to me》

    一把木吉他，一點沙啞的嗓音，唱著：

    just remember when a dream appears，you belong to me

    夢境浮現(xiàn)我只記得，你屬于我

    恍惚中，溫鯉余光瞄見一個人的影子，她心跳一顫，下意識地回頭，看到葉清時噙著抹笑，也在看她。

    他身邊跟著幾個人，有打扮精致的女伴，還有助理模樣的年輕人，陣仗頗大。

    這一瞬的四目相對，情緒不免復(fù)雜。寡淡天色下，溫鯉的表情不算好看。

    葉清時看一眼腕表，再去看溫鯉，似笑非笑的：“你跑來這里，該不會是為了等我吧？”

    不讓塵是間清吧，環(huán)境不錯，葉清時時常會來這邊坐坐，跟老朋友聊幾句。

    溫鯉心下轉(zhuǎn)過幾個念頭，“我是來見朋友的，但是，相請不如偶遇，不知道葉老師有沒有興趣跟我聊聊？”

    葉清時唇邊的笑容愈發(fā)譏諷，“先前，因為一顆扣子，我約你見面，你不肯?，F(xiàn)在，還有什么可聊的呢？”

    他這話擺明了故意給人難看，女伴很配合，低笑了聲。

    溫鯉睫毛不自然地顫，她瘦，身形單薄，側(cè)臉弧度柔軟，脖頸更是纖細(xì)。

    葉清時盯著她，看兩秒，忽然給了個臺階，“總不能白白叫我碰釘子吧?！?/br>
    過了好一會兒，溫鯉才說：“之前的事，是我太沖動，對不起。”

    葉清時似乎很喜歡看溫鯉向他低頭，勾唇一笑。

    *

    葉清時帶溫鯉去的地方是間茶樓，仿古式設(shè)計，一樓有戲臺，能聽評彈或者小曲兒，接待散客，二樓是包廂，要預(yù)定，再往上，則是vip客人的“雅室”。

    葉清時選的那間雅室叫“清風(fēng)明月”，墻壁上有字畫，明清樣式的木質(zhì)家具，琉璃屏風(fēng)做隔斷，美人瓶中幾枝新折的桃花，茶香花香，清清淡淡。

    進門之前，葉清時的助理攔住溫鯉，很客氣地要她交出手機。助理說，這是葉老師的私人行程，不接受拍照、錄像或者錄音，以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溫鯉的目光從助理身上越過，去看葉清時，葉清時也在看她。對視短暫而微妙，各自心思不明，連氣氛都安靜下來。

    三秒鐘后，溫鯉拿出手機，交到助理手上。

    其他人都沒進來，室內(nèi)，只有溫鯉和葉清時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