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鶯掀開簾子下了馬車，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心里多少有些忐然。

    攝政王府外坐著兩只面目兇惡的石貔貅，朱紅色的大門莊嚴氣派，隱隱能窺見里面的雕梁畫棟，碧瓦飛甍，無不是用重金打造，極盡奢華，彰顯著主人身份的不凡。

    門口的仆役認得衛(wèi)鶯，小跑著過來告訴她王爺出門上朝去了，若有什么要緊事，可在府里等候，王爺他一般會在午膳前回來。

    衛(wèi)鶯進了王府，找了個涼亭坐下。越接近午膳時分，她就越緊張，手心攥得出了汗。

    孫氏私吞賑災錢財一事，傅允怎會知道？除非是一開始就知道，不然不會如此有把握，擔著得罪平陽侯的風險來搜家?？扇羰且婚_始就知道，為何現(xiàn)在才來做文章？衛(wèi)鶯聯(lián)想到最近發(fā)生的事，合理懷疑他是借此來報復孫氏。衛(wèi)淵也因此受牽連，他不可能預料不到?；蛟S，他是故意想讓自己來求她？思來想去，衛(wèi)鶯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

    這人，可真惡劣啊。為了一己私欲，害的爹爹下獄。她是越來越討厭他了。

    “在等我？”

    傅允走過來坐下，溫聲道，眉間因看到她染上笑意，像是散了值的丈夫歸家看到妻子等自己回來那般溫馨尋常。

    衛(wèi)鶯杏眸里是明顯的嫌憎，不說話，就那樣生生瞪著他。

    傅允像沒察覺出衛(wèi)鶯的不對勁，沒事人一樣繼續(xù)道，“我下朝回來路上，看見有只耳墜很襯你。你瞧瞧看，喜不喜歡?！?/br>
    說著，他從袖子里掏出兩只殷紅色瑪瑙耳墜，晶瑩剔透，圓潤可愛，一看就是上品。伸手想給衛(wèi)鶯戴上，卻被她揮手拂到地上，摔了個稀碎。

    “你早知道，我會來找你，對不對？”

    衛(wèi)鶯恨恨的道，嗓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

    第35章 求他（二）

    “嗯, 我知道?！?/br>
    耳墜碎了一地，滾落到?jīng)鐾は碌哪嗟厣? 傅允卻是一點沒惱, 語氣說不出的縱容。鶯鶯耍小性子的樣兒，他也喜歡的不行。只要她所有的氣都只對著他一人撒就好。

    “所以呢？就買了個耳墜哄我？是覺得我會很開心？”衛(wèi)鶯氣極反笑。跟他說話，還不如跟巷子里的一條狗說, 至少狗還能通人性，他卻好像聽不懂人話。

    “鶯鶯……”

    傅允柔聲輕喚她名, 被衛(wèi)鶯冷冷打斷，“別這樣叫我！”

    她眼圈紅了, 一腔委屈沒地方發(fā)泄，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難受的緊。他越是一副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深情模樣，她就越覺得惡心。他是怎么做到這么表里不一的?。康褪且驗樗? 才有了牢獄之災?，F(xiàn)在又裝成這樣, 給誰看啊？

    “我且問你，你究竟為何要這樣做？我爹爹他只是個沒什么實權(quán)的小侯爺，也沒多大抱負, 應該沒有擋攝政王爺?shù)牡腊?。王爺您為何一定要跟我爹爹過不去？”

    聲聲質(zhì)問，幾乎是泣血的控訴。

    “鶯鶯, 你過來。我便告訴你為什么?！?/br>
    衛(wèi)鶯不想過去，可她迫切想要一個答案，不然她沒辦法救爹爹，只得一步步朝他挪了過去。

    她神色哀怨，走到他跟前停住, 像個被罰站的小受氣包。

    “坐下?！彼谅暤?。

    這里哪有坐的地兒, 除了他腿上。

    衛(wèi)鶯頗覺屈辱。咬著唇瓣, 思量片刻，還是側(cè)坐在了他腿上，和他四目相對。

    想著這下他總該說了吧，孰料他卻傾身過來，頭埋在她肩頸之間，像餓狼見到獵物一般，吮吻不止，全然無法自控。

    “你，你干嘛！”

    她伸手想推開他，可她的氣力和傅允比起來，無疑是蚍蜉撼樹。只能被動承受。

    衛(wèi)鶯后悔死了，她為什么要來找他？明知他不是什么好人，卻還對他存著幻想。

    “唔?！?/br>
    直到她被吻得嗚咽出聲，傅允才停下動作。薄唇紅潤洇濕，眼里染上一層薄薄的尚未得到滿足的欲，氤氳迷離。

    衛(wèi)鶯當即給了他一巴掌，嗓音里帶著nongnong哭意，喘著氣道，“混蛋！畜/生！”

    傅允被打后反而笑了，鶯鶯罵的真好，他的確挺畜/生的?？伤惺裁崔k法，她對他來說，就像是誘人成癮的春毒，沾染上一點，便萬劫不復了。他怎么克制得了這癮？

    “鶯鶯，你聽我說?！彼V醉似的看著她，把她摟的更緊，近的幾乎能碰到她的鼻尖，哄著她道，“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救你父親，那就是我。你要救你父親可以，只要你答應嫁與我，我保證讓他安安生生從牢里出來，沒人能動的了他分毫。”

    “可我若是，不答應呢？”衛(wèi)鶯冷笑著反問，杏眸閃著淚光。

    “那我可就不敢保證了。早朝時皇上動了雷霆之怒，說要從重處理，以正綱紀，指不定會秋后問斬。畢竟這不是什么小事。鶯鶯，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么選?！?/br>
    “傅允，你真卑鄙！”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他。他竟拿她父親的生死來威脅她，呵呵，好啊。在鄞都時他救了她，她多少心里存了些感激，如今就連這一絲一毫的感激也不復存在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鶯鶯，答應我，好不好？”傅允嗤笑一聲，轉(zhuǎn)而用懇求的語氣道，眼神似乎有些受傷。她打他也好，罵他也好，他都可以受著，就是不能不要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那根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浮木。

    “你想都別想！”

    衛(wèi)鶯從他腿上起來，扔下一句話后，失魂落魄的往外走，手背用力胡亂擦著身上濕漉漉的吻痕，想擦掉這惡心的粘膩感。

    迎面一陣強勁的掌風襲來，她根本來不及躲，胸腔處被震得生疼，口里吐出血來，倒在了一人懷抱里。

    “鶯鶯，疼么？沒事的，沒事的，我在。”

    衛(wèi)鶯不答，她疼的沒力氣說話，就算有，也跟他無話可說。

    傅允這下才是真的慌了，眸子里滿是疼惜，看向來人，也不管這凌煙公主是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出手就是陰狠一掌，將她擊飛在了地上。

    “允哥哥！你真喜歡這個叫衛(wèi)鶯的女子??？看著弱不禁風的，連我一掌都吃不消，你到底喜歡她什么呀？為了她，你竟還出手傷我！你信不信，我去跟父皇告狀！”

    元凌煙習過武，身子不弱，硬生生吃傅允一掌，倒沒太難受。她只是氣不過，論出身，她比這女子高貴，論美貌，她也不差，論功夫，這女子更是不堪一擊。她哪點比這女子差了？何況人都說，是允哥哥一廂情愿，這個叫衛(wèi)鶯的女子根本就不喜歡他。允哥哥為什么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傅允淡漠的瞥她一眼，不欲理會，眼神示意宋軒送客，這些家奴也該懲治懲治了，什么人都放進來，還傷了他的鶯鶯。

    “別，本公主自己會走！”

    元凌煙瞪了宋軒一眼，宋軒不敢再有所動作，她似乎看出傅允和衛(wèi)鶯之間的端倪，有些譏諷的笑道，“允哥哥，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會很痛苦的！不如，你考慮考慮喜歡我！哈哈哈！”見傅允臉色愈發(fā)冷硬，元凌煙的笑聲戛然而止，不敢再說什么，轉(zhuǎn)身灰溜溜的走了。

    她身為公主，什么樣的男子得不到，可偏偏允哥哥對她不屑一顧。她不是沒求過父皇賜婚，可父皇愛才惜才，允哥哥又比那些只會溜須拍馬的草包強太多，父皇就算偏袒她，也斷不會強迫允哥哥娶她。她努力那么多年，哪能料到中間會殺出個金陵美人，把允哥哥的心給搶走了，實在可惡！

    元凌煙走后，衛(wèi)鶯冷冷地推開傅允，不看他，也不說話，強自撐著往前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一人穩(wěn)穩(wěn)摟住，耳邊傳來他心疼無奈的聲音，“你瞧瞧你，非要自己走?！?/br>
    衛(wèi)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小臉氣的微鼓。

    若不是他害的爹爹下獄，她怎么會來攝政王府找他？若不是為了找他，她怎會被凌煙公主打傷？都是他害的！

    傅允大致能從她的表情猜出她在想什么，便順著她的所想柔聲道，“好，好，都是我的錯。乖，不哭了。我抱你進去。宋軒，去把李修竹請來?！?/br>
    *

    入了夜的攝政王府，墨色沉沉，比白日里安靜了不少，風吹的窗欞噼啪作響。隱隱能聽見遠處家奴們挨打哭號的聲音，為的是放凌煙公主進來一事。

    李修竹診脈說她心血受損，需得吃些珍貴的補品，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日。傅允以此為由，不放她離開。

    她機械地張著嘴，被他一口一口耐心喂進去溫熱香甜的燕窩。這東西確是滋補的上品，可她愣是沒嘗出是什么滋味兒。

    七日后的晚上，同樣的此情此景。

    宋軒拎了個人進來，竟是孫氏，她臉上沒涂脂抹粉，比往日濃妝艷抹看起來老了許多，灰頭土臉的，身上的衣裳沒換，臟兮兮的，沾著深淺不一的血跡，被宋軒“咚”的一聲扔下去，跪在了地上，血水從她腳后跟蜿蜒流淌出來。

    她渾身發(fā)著顫，不敢抬頭去看傅允。這些天，她從滿不在乎變成滿心絕望，衛(wèi)霜來探望過她一次，告訴她衛(wèi)柔的態(tài)度，她真寒心吶，女兒做了太子妃，就忘了生她養(yǎng)她的娘。慎刑司的人下了狠手，她沒抗多久就招了，可他們還是不肯放過她，直打的她滿身傷痕，稍微一動就鉆心的疼。

    “孫夫人，”傅允溫柔地喂著衛(wèi)鶯，嫌惡的看了孫氏一眼，目光里摻的寒意讓孫氏膽戰(zhàn)心驚，“孫良疇是你堂兄的兒子，是個癡傻之人，你把鶯鶯嫁給他，安的是什么居心吶？”

    果然是為了這事！

    孫氏嚇得肝膽俱裂，事到如今，她還有什么好解釋的，攝政王爺應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王爺！仆婦，仆婦是一時糊涂，豬油蒙了心，才出此下策！您，就饒了仆婦一命吧！”說著，孫香蘭左右開弓，開始動手扇自己巴掌，下手之狠，很快嘴角就出了血，可傅允卻似乎沒有一點動容，她看向一旁倚靠在床上的衛(wèi)鶯，兩手支撐著爬了過去，剛想伸手去抓衛(wèi)鶯的裙角，被傅允一腳踢開，身后傳來那人無比陰寒的嗓音，“臟?！?/br>
    “鶯鶯，你救救我吧！你母親過世后，就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王爺，王爺他要我死，你不能不管我??！”

    衛(wèi)鶯淡漠的注視著這個滿臉淚痕的婦人，眼里沒有絲毫同情。能想出那么陰毒的主意，現(xiàn)在拿把她養(yǎng)大說事，不覺得可笑嗎？人啊，做了什么，就要有面對后果的勇氣，不是嗎？她只是有些擔心，爹爹在牢里，會不會也這樣被人粗暴對待。

    “鶯鶯，是不是吵到你了？”傅允溫聲道，與先前和孫氏說話的語氣，判若兩人。

    衛(wèi)鶯這些天都不想跟他說話，可傅允和孫氏比起來，還是孫氏更加討厭。她輕輕“嗯”了一聲。

    “那便割掉舌頭罷，省的吵得人心煩?！?/br>
    輕飄飄一句話，像在說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宋軒依言面無表情的撬開孫氏的嘴，將她的舌頭割了下來。孫氏嘴里都是血，疼的想叫喚，卻發(fā)不出聲音來，痛苦至極。這時，一條獒犬聞著味兒跑進來，舔了舔地上的舌頭，叼起來吞下了肚。她的舌頭，竟成了一條狗嘴里的食物！怪道人都說攝政王爺睚眥必報，手段可怖，她今兒算是體會到了！

    “太子殿下看起來沒吃飽呢。孫夫人這雙手，這兩只眼，背地里也不知干了多少孤不知道的腌臜事，也一并喂了狗吧。”傅允起身走至獒犬面前，蹲下來摸了摸它的毛，獒犬舒服的嗷嗷叫了一聲。這是宋軒養(yǎng)的狗，性情兇惡，旁人都不敢靠近它，可在傅允面前，乖的像溫順的綿羊。傅允一高興，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就叫太子殿下。

    孫氏聽了，劇烈掙扎起來，若是她早預料都有這樣恐怖的一日，她說什么也不敢對衛(wèi)鶯下手了！宋軒容不得她掙扎，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眼給挖了，手給砍了，“太子殿下”在一旁吃的津津有味。而沒有了眼珠子的孫氏，兩眼空洞，像一只沒有靈魂的木偶，血水汩汩從洞里流出來。

    衛(wèi)鶯哪里見過這般血腥的場面，饒是心里再恨孫氏，也覺得做的有些過了。她做了錯事，自有大楚律法處罰，何必要動用私刑磨折她呢。衛(wèi)鶯別過頭去，不忍再看，渾身不知怎的有些發(fā)冷，哆嗦不已。

    有人從身后抱住了她。

    “鶯鶯，你在害怕嗎？”

    他的頭抵在衛(wèi)鶯肩上，呼吸著她頸間的氣息，她身子真的有些發(fā)涼，帶著細小的輕顫，傅允意識到是處置孫氏刺激到了她，朝宋軒吼道，“把她帶下去！”

    宋軒低頭應是，把地上血跡處理快速處理干凈后，拖著孫氏回牢房里去了。

    “鶯鶯，怪我，我不該讓你瞧見的?！?/br>
    傅允繼續(xù)道，卻并不覺自己有錯，他甚至隱隱有種陰暗的感覺，他享受她的害怕。這樣說，不過是一種巧妙的掩飾罷了。

    “哈哈，是么？”她怎么一點都不相信呢。拿孫氏開刀，殺雞儆猴，讓她看見與他作對是什么樣的下場，聯(lián)想到在大牢里的爹爹，她怎能不屈服于這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王爺?shù)狼缸魃?？衛(wèi)鶯還要感謝王爺，今日讓衛(wèi)鶯得以大開眼界了呢。否則，還真不知道王爺究竟是個什么樣心性的人。哦，對了，還有那條狗，居然被王爺喚作‘太子殿下’。王爺，大楚未來的儲君，在你眼里，就是一條可以呼來喚去的聽話的狗嗎？”

    衛(wèi)鶯越說越激動，轉(zhuǎn)頭看著他，目光里盡是難以置信，她真是越看他，越覺看不透，這張好看到讓上京人人稱羨的皮囊底下，到底隱藏著一副怎樣狠毒的心腸？

    “鶯鶯，只是個該死的賤/婦和一條蠢狗罷了。你若是不喜歡，我以后不這樣叫便是。別生氣了，好不好？你身子還沒好全，禁不得這樣氣的?！彼壑袘n色甚深。

    事到如今，他竟還覺得只是一個稱謂的問題。孫氏是賤/婦，狗是蠢狗，那她爹爹是什么呢？也是條死不足惜的賤命？算了，跟他說也說不明白，不過是浪費口舌而已。衛(wèi)鶯覺得累，小手推搡著他道，“你出去，我便不生氣了。”

    “好，我出去。鶯鶯，別擔心你爹爹，慎刑司的人我已經(jīng)提前打點好，暫時不會動他。”傅允見她神色郁郁，不愿再跟他說話，無奈的安撫了她幾句，便起身往外走。她一個人冷靜下也是好的。

    “你說的這個暫時，是多久？”衛(wèi)鶯盯著他的后背問道。

    傅允身形微頓，這個問題的答案對鶯鶯來說，太過殘忍，他不想回答。

    “為什么不說？”衛(wèi)鶯勉強支撐著下床，披散著頭發(fā)跑過去，拽著他衣袖，心急的道，“你現(xiàn)在就帶我去看看爹爹，我要見他?！敝辽僖_認爹爹現(xiàn)下是安然無恙的。

    傅允沉默著點了點頭。

    小姑娘這般乖，是他讓她如此痛苦，他怎會連她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滿足？他比她年長十一歲，在她九歲來上京那年，他便注意到了她，一個追逐貓兒惹怒皇后的女孩，他看著元昊為她求情，看著元昊牽著她游玩皇宮，看著她看元昊的眸子晶亮，那時他就在想，命運為何不垂憐他一點？若是先遇上她的人是他，她會不會就不會這般恨他了？可是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