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將近，校園里的松餅店準備打烊，戶外的座位區(qū)已經(jīng)沒有什么客人。

    霍珝和申靖允各自點了一杯飲料，由于經(jīng)紀人和助理都不在，霍珝沒能忍住誘惑，多點了一份巧克力松餅。餐點送上來后，她并沒有自己獨享，而是選擇分出一半給對座的男人。

    這樣如果事后被抓包了，她還能拖著一個人下水，甚至說是他提的議，屆時黎優(yōu)追究起來她還能演幾分無辜，少點罵挨。

    申靖允的公司其實沒給他下太嚴苛的禁食令，畢竟他的身分是創(chuàng)作歌手，不是演員，即便當今的歌手出個專輯都還是要賣點顏面，但對身材管理的要求并不像演員這么嚴格，他也就沒有拒絕她實則心懷不軌的好意。

    只不過一整天下來，這女人給了他不少鼓勵和信心，如今吃了一口松餅就滿足地笑得像小貓的模樣反倒和先前工作時專業(yè)的形象有不小的落差，讓他挺意外的。

    申靖允抿了口紅茶，主動開啟話題：「都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沒離開？」語落，見她唇角沾上了巧克力醬，他抿唇莞爾，從背包里拿出了面紙給她。

    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霍珝皺眉睨了他一眼，這才接過面紙擦拭。

    「我以前是t大的學生，想說很久沒回來了，就稍微逛了一下。」語聲半噸，她捻起吸管喝了一口奶茶，把同樣的問句還給了他：「你呢？怎么還沒走？」

    「來找我弟弟，給他生活費?！股昃冈实幕卮鹨矝]保留，看見她眼底的疑惑之后，想著她大概是認為他給出的信封厚度遠超過一個大學生日常所需的數(shù)額，又接著解釋：「剛開學，他需要買原文書，還有一些必要的交際活動，需要比較多錢。」

    霍珝理解地點點頭。

    照他上午在休息室里的說法，當初他拿下〈singup〉冠軍，製作公司給了一筆五十萬元的獎金，扣了稅也還有四十多萬，這筆錢除了自己日常生活的開銷之外，他應該是打算全拿來支應他弟弟的學費和各種支出。

    縱然簽進了大公司，近十年唱片市場景氣每況愈下，他一個剛出道的新人，縱然分配給預購額度的專輯在預購活動開始的一周內(nèi)就已經(jīng)搶購一空，在發(fā)片初期能拿到的收入也不多，之后的版稅還得扣除唱片公司與經(jīng)紀公司抽成，即使上了節(jié)目宣傳，宣傳期的通告費也不高。

    何況簽了經(jīng)紀約與唱片約之后，他就不能繼續(xù)留在原先工作的音樂餐廳里駐唱，怕是得繼續(xù)過上好一陣子省吃儉用的時日。

    這樣想一想，她在這個時間點拉著他一塊吃松餅，好像不太對。

    見她皺眉，表情還有些懊惱，申靖允輕喊：「霍珝姐，怎了么嗎？」

    第二次聽見那稱呼，霍珝抬眼看向他，眉心的皺褶加深了些。

    除了上午初次見面時他曾這樣喊她之外，整日下來他其實都沒有再主動喊過她，反倒是她為了給他建立自信，每一回都主動上前和他說話，帶著他討論每一顆鏡頭的走位和動作，一整天下來，不曉得把申靖允這名字喊了幾遍，似乎都有些順口了。

    「你能不能別在我名字后面加個姐??？聽起來好老??」霍珝皺著臉咕噥，語聲哀怨，睨著他的眼神里有著顯而易見的幽懟。

    申靖允一怔，以為她生氣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張著口啞然。

    見他一臉懵然無措，霍珝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問：「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五?！?/br>
    「生日什么時候？」她又接著問。

    「九月二十?！顾怨哉沾?。

    「那你下個月就二十六了?！够臬嵐创揭恍?，原先幽怨的表情轉瞬染上了幾分得意?！肝沂嵌律?，嚴格算起來我只大你一歲多一點，算是平輩，以后你就叫我霍珝吧?！?/br>
    申靖允聽完她這套說詞，原先還想堅持禮儀與分際，下一秒?yún)s又意識到和女人爭執(zhí)年齡似乎不是什么太明智的行為，于是話在齒間轉了一圈，出口只剩一個好字。

    見他格外配合，霍珝頗是滿意地笑了笑，又接著說：「既然我們都一起工作也一起吃宵夜了，應該算是朋友了吧？」

    男人看著她，思緒是一片空白，不自覺順著語意輕點了下頭。

    「那我們留一下聯(lián)絡方式吧。」女人邊說邊把手機拿了出來，點開通訊軟體，進入了新增好友的頁面，然后把手機轉向推到了他面前。

    申靖允心里是意外的，對于一個人這樣赤誠的善意。

    在人際交往的領域他并不是太過主動的性格，加上有些時候語言上輕微的隔閡，儘管在參加〈singup〉的賽季期間認識了不少人，但與其他選手之間多半都是因為有合作的必要才會建立聯(lián)絡，合作舞臺結束后就少有聯(lián)系。

    外界總認為他和許心寧之間有瑜亮情結，私下沒有過多交情，但實際上，許心寧是少數(shù)在整個賽季結束之后都還與他維持著聯(lián)絡的人。各自簽約之后，他們也約過一次飯局，上星期她推出數(shù)位單曲，上線影音平臺的第一時間他就傳訊息給予祝賀。

    整個賽季期間，一直到節(jié)目播畢，再到正式出道前的備階段，甚至直到今日，他都還深陷于網(wǎng)路輿論的謾罵之中，那些關于靠著節(jié)目黑箱上位、關于他性格孤高自負、關于他仗勢天賦蔑視對手的指摘，把他世界里的光亮吞沒殆盡。

    已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聽不進任何勸慰鼓勵的言語，看不進任何加油打氣的訊息，他認為自己無法融于這個世界，無法融于任何人的眼中。

    沒有人了解他。

    沒有人喜歡他。

    沒有人。

    他只是因為不希望再給任何人添上麻煩，所以強迫自己按部就班，照著公司所有的安排一步一步繼續(xù)往下走，靈魂卻早已絕望。

    可是在這么絕望的時候，卻有人朝他伸出了手，說他們是朋友。

    對于一個自小生活于異國的人而言，在這塊不熟悉的土地上，要找到一個朋友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

    他不像弟弟一樣天生性格開朗，也不懂得怎么說好聽的話留住想留住的人，他會做的就只是抱著吉他唱歌，用他父親幼時教會他的琴鍵和弦，與他教會他的中文詞匯，用音符寫下內(nèi)心里難以言表的想法，用音樂傳遞他想說的話。

    可這一次，他甚至都還沒有親自唱一首歌給她聽，她就先朝他伸出了手，說他們是朋友。

    「申靖允？」

    小姑娘輕柔的聲音盪入耳里，他回過神，就這么撞進了她波光粼粼的眼眸。

    她的眼是一彎如月溫柔的湖泊，是能柔軟接納一切傷痛的寧海。

    申靖允垂眸拿過她的手機，迅速鍵入自己的通訊軟體id，然后把手機還給她。

    霍珝接過手機，點選了加為好友的鈕，男人也自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機，接受了她的好友邀請，然后他們同時傳了一張貼圖給對方，兩人同時抬眼，看見后都笑了。

    再然后，霍珝提出了疑問：「申靖允，你的頭貼為什么是空白的？」

    「其實這個軟體我是來臺灣之后才開始用的。在法國，大部分的人都是用簡訊在聯(lián)絡，一般人也不會特意給聯(lián)絡人設定頭像，所以其實通訊軟體我也不是用得很習慣?！?/br>
    「用簡訊不會很花錢嗎？」

    「法國的電信公司都會免費提供訊息寄送的服務，不會有額外的費用。不過這幾年網(wǎng)路和通訊軟體拓展得很快，也有不少人改用p和messenger聯(lián)絡?！?/br>
    霍珝輕點了點頭，抿唇猶豫了一會，轉而問他：「還是我也用p跟你聯(lián)絡，這樣你會不會習慣一點？我其實也有帳號的?！?/br>
    「沒關係，對我來說都一樣?！鼓腥斯创剑改阙s快吃吧，松餅冷了就不好吃了?！?/br>
    語落，他也執(zhí)起自己手邊那半份松餅，慢條斯理地開動了。

    然后霍珝又發(fā)現(xiàn)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這男人好像也喜歡吃巧克力，嚐到會露出笑容，眼角也會微微彎起。

    至于第二件事則是??

    鏡頭之外，他笑起來的模樣好像有一點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