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guān) 第76節(jié)
陸詔年默默走開,去打飯。 過了會兒,陸爸爸和孟柔端著餐盒到她后邊排隊,他們還在討論那個話題,孟柔說:“其實我也不是多想談?!?/br> 陸爸爸說:“你們還小,不急。” 孟柔說:“叔叔你真好,不像我媽,一天給我介紹這個那個的,還都是二十□□的老男人?!?/br> 陸詔年插話:“律師,美國藤校的?!?/br> 陸爸爸不懂具體指什么,感覺蠻有含金量,笑說:“那很好呀?!?/br> “那我讓mama介紹給陸詔年啦?”孟柔說。 “小年現(xiàn)在還是要以學(xué)習(xí)為重哦?!?/br> “那如果小年耍朋友了,叔叔希望是什么樣的?” 陸詔年簡直一頭問號,想說點什么,可被爸爸塞過來的一碗粗糧堵住了話。陸詔年迅速把碗放回去,陸爸爸又塞了過來:“吃點這些好。” “我不愛吃……” “你好挑食?!泵先岢脵C懟陸詔年。 “我們小年啥都好,就這一點?!贝蚝蔑垼懓职诸I(lǐng)她們落座。 陸詔年懶散地替爸爸把話說了:“是,是,我上輩子大小姐,吃不慣。” “你mama和我小時候就吃這些,那個年代,災(zāi)荒年生沒吃的。喂養(yǎng)的雞下幾個雞蛋,幾姊妹都要搶著吃?!?/br> 那是七十年代,陸詔年聽父輩說過許多次。 “叔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泵先嵴f。 “什么問題?哦,”陸爸爸憨笑撓頭,“我覺得哈,別的都不重要,一個人首先要健康,再就是對小年好?!?/br> 孟柔有些失望,“就這樣?怎么算好?” “幫小年吃她不喜歡吃的,還會做小年喜歡吃的。” 陸詔年抿了抿唇,偷偷笑了。 * 陸爸爸今天值晚班,吃過飯就催促陸詔年和孟柔自己去玩。孟柔晚上有局,陸詔年獨自搭軌道交通回了家。 山城地處四川盆地東部,地勢復(fù)雜,因而軌道交通根據(jù)不同路線分別采用地鐵與單軌,但由于一開始建設(shè)軌道交通時,官方推行的是“輕軌”,人們習(xí)慣把軌道交通統(tǒng)稱為輕軌。 陸詔年最熟悉的是一號線,這條線可以從重慶曾經(jīng)的商業(yè)中心解放碑到家,再從家到學(xué)校所在的沙區(qū)。 到七星崗站,陸詔年步行回家。坡道旁,老居民樓鱗次櫛比,一樓小店有散發(fā)冷清白熾燈光,有的將二手煙霧關(guān)在貼花紙的玻璃門里,卻教麻將嘩嘩聲飄逸而出。 昏黃路燈拖長陸詔年的影子,直到消失。 老火鍋門前的行道,一個推車斜擺在那兒,紫色的驅(qū)蚊燈照亮繽紛的水果。 陸詔年在攤前頓足,輕聲說:“mama?!?/br> 打盹的胖女人抬起頭,一下笑了:“小年回來了?!?/br> “mama,”陸詔年把保溫壺遞到女人手上,握了握那手指。mama的手圓潤而溫暖,撫平她的不安。 “怎么了?” “沒什么。” “你舅舅來過了。” 陸詔年蹙眉:“他來干什么?” “回屋說吧?!?/br> 陸mama老家在南山上的一個村落,附近有座空軍墳。年輕時進城做水果買賣,擔(dān)扁擔(dān)過馬路,出了車禍。肇事者是陸爸爸。 陸詔年的舅舅那會兒還在念書,后來靠陸爸爸幫襯,做起了車行生意,日子過得尚可。 陸詔年升學(xué)時,陸mama跟自家親兄弟借錢,他卻稱拿不出錢來。陸mama下跪,陸詔年的舅媽害譏諷說“演給街坊看,要我們當(dāng)壞人”。 兩家關(guān)系僵持了好幾年,再后來,陸爸爸得了脊椎病,不能再跑車了。舅舅給陸爸爸介紹了機場安保的工作。 逢年過節(jié),舅舅總要提及對他們家的好,仿佛天大的恩情。 陸詔年不太喜歡這樣的舅舅,可到底是舅舅。 * 陸詔年幫mama收拾了水果攤,回到家。 陸mama從茶幾上找到一張名片,“上回跟你舅舅提了一句……本來說給你找個七八月的車隊,這個車隊臨時差人,工錢給的有點高。” 陸詔年為了爭取保研,要參加各種考試、競賽還有夏令營,獎學(xué)金幫補家里生活,完全不夠用。陸詔年想在這個暑假找份工,沒想到mama和舅舅說了。 陸詔年高中畢業(yè)學(xué)車的時候就說是為了有朝一日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可考了駕照后,但凡能摸到方向盤,幾乎都是在幫舅舅的車行做事。舅舅還美其名曰,給她練車的機會。 有爸爸指導(dǎo),陸詔年車開的不錯。幫車隊開車,也參與了他們的不少戶外活動。但由于時間有限,多短途活動。 “時間太緊了,我不好請假?!标懺t年想也不想,回絕了。 陸mama說:“沒事呀,學(xué)校輔導(dǎo)員那邊,mama去說。” 陸詔年思忖問:“這肥差,舅舅肯讓我接?” “他說你這么大了,都沒去旅游過,馬上大三,都要二十歲了?!?/br> 陸mama想了想又嘆氣:“當(dāng)時讓你復(fù)讀,你說高考怎么都是那幾天,不愿意?,F(xiàn)在想考研考好學(xué)校,還是難……” “我先了解一下吧?!?/br> 陸mama不識字,沒有智能機,陸詔年照名片上的手機號碼加了領(lǐng)隊微信。領(lǐng)隊姓李,有潛水、滑雪、急救等一堆資格證,這兩年專門做川藏大環(huán)線。 他們這次有一個為期十五天的深度行程,走川滇臧路線,結(jié)合徒步與越野,一路到拉薩。 晚上十點過,老李回復(fù)了陸詔年的訊息。他們后天就要出發(fā),約陸詔年明天去面談。 陸詔年猶豫了三分鐘,應(yīng)了好。 * 鐘表倒轉(zhuǎn)仍然沒停止,陸詔年無法控制意識與身體剝離的感覺,一晚上也沒能睡著。 第二天早上,陸mama瞧著陸詔年臉色不好,有點擔(dān)憂。陸詔年謊稱睡好了,回房間擦了乳霜,用睫毛膏刷了睫毛和眉毛,再涂了唇膏。 陸mama驕傲地說:“真好?!?/br> 舅舅的車行在李子壩。陸詔年坐公交車到較場口,直接乘二號線過去。 二號線是山城建設(shè)開通的第一條軌道交通,最初采用日本日立公司設(shè)計生產(chǎn)的單軌列車,噪音較小。為此陸詔年特地研究過資料。 不過陸詔年最感興趣的,其實是二號線上的風(fēng)景。這條線路沿江岸而建,一路能看到底下落錯的公路與高架橋,沿江樓房與頂樓的菜圃,還有穿進李子壩樓房,過佛圖關(guān)時郁郁蔥蔥的山林,像是電影中的畫面。 二號線后來寫進了這座城市的名片,供游人觀光打卡,陸詔年也沒有一點反感?;蛟S是無意中聽說佛圖關(guān)舊作“浮圖關(guān)”,是古時的城門關(guān)隘,出了浮圖關(guān)就等于出了重慶城,陸詔年總覺得這條線路有點特別。 到了地方,老李想試陸詔年的技術(shù),讓陸詔年在李子壩那條彎彎繞繞的盤山路上開個來回。 “我們不止是走國道,高原上很多路不好走,你如果有高反的話,有點麻煩?!崩侠钫f。 陸詔年熟悉這些話術(shù),無非是想跟司機殺價。她也不廢話,說:“我會修車,修發(fā)動機。” 陸詔年和老李簽了合同,購買了旅游意外險。 * 出發(fā)前一天,陸詔年找輔導(dǎo)員順利開到病假條。輔導(dǎo)員玩笑說,再這樣下去,別說保研資格了,你很可能被退學(xué)。 陸詔年把講座布置的作文放在辦公桌上,揣上假條走了。 盡管陸詔年抱怨,學(xué)校不花心思搞學(xué)術(shù),凈搞這些政治任務(wù),還是認(rèn)真寫了作文。陸詔年覺著,人總要記得歷史,不止是宏大敘事的那些。 輔導(dǎo)員拿起作文一瞧,陸詔年寫的是,“論抗日救亡中貧困群體:集體失聲”。 晚上,陸詔年約孟柔吃飯,就在家樓下的老火鍋。 孟柔給了她一塊戶外防水腕表,陸詔年懷疑這表不菲,孟柔說,沒事兒,壞了就壞了唄,那律師送的。 陸詔年戴上,回家跟mama顯擺。 陸mama把幾幅中藥?????裝進陸詔年的行李箱:“你記得煎來喝。” 由于這個夢游癥,長這么大了,陸詔年都沒有過宿舍生活。陸詔年每次出門在外,陸mama總擔(dān)憂。這回,mama比往常淡定,讓陸詔年感到反常。 陸mama說:“mama希望你健康、快樂,其他的都不重要。” 陸詔年既不夠健康也不很快樂,像是生來,靈魂里就少了點什么。 然而陸詔年更是個邏輯怪物,從不浪費一秒鐘矯情,她對mama粲然而笑:“重要,怎么不重要,我可是要靠美貌吃飯的!” * 六月五日早晨,陸詔年駕駛車隊的吉普上了路。 雨霧中,視野里的一切時鐘,恢復(fù)了秩序。 ******************************************************************************************************************************************************************************************************************************************************************************************************** 作者有話說: 某人抄筆記:幫小年吃她不喜歡吃的,還會做小年喜歡吃的。 第三章 陸詔年跟在老李的車后邊, 車上幾個人是在路上接到的客人,與陸詔年一般年紀(jì),一對戀人。陸詔年嫌他們吵, 讓他們藍牙連接車載音響,放音樂。 快出市區(qū)時,他們聽到了防空警報。 “怎么了???” “紀(jì)念日啊,抗戰(zhàn)的時候......” 陸詔年才在講座上溫習(xí)了,自一九九九年《重慶市人民防空條例》施行以來, 每年的六月五日, 重慶都會鳴放防空警報,以紀(jì)念抗日戰(zhàn)爭中大隧道慘案罹難的同胞。 聽長輩說,她小時候很怕這個聲音。長大漸漸不怕了,但還是覺得凄厲。 陸詔年調(diào)大了音樂音量, 把警報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