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guān) 第40節(jié)
“那倒不用了……” “真是我的祖宗?!闭f著,陸聞愷俯身,雙手撐書桌,幾乎將陸詔年圈在懷里。 陸詔年只覺心跳漏了一拍:“小哥……?” “這里,錯了?!标懧剱鹬钢坏罃?shù)學題目,從陸詔年手里拿起鋼筆,在草稿紙上演示起來,“假設你有三個蘋果,要分給四個人,我們可以這樣計算……” 臉頰若有似無地相貼,被他身上的皂角氣味包圍,陸詔年輕聲說:“如果我有三個蘋果,都會給小哥哥?!?/br> “陸詔年?!标懧剱鸪谅暤?。 陸詔年立馬改口:“對不起,我認真聽……” 油燈昏黃的光映在他們身上,窗外茂盛的銀杏樹遮蔽了月光。 入睡之際,陸詔年想起方才的觸碰,他握住她的手,他的長睫毛,還有講到口渴的嘴唇…… 忽然間,一幅場景跳到眼前來。 jian夫□□被釘在木板上順江而留,血淌過他們幾近□□的身軀,染紅江水。 陸詔年打了個激靈,蒙起被子,緊緊閉上眼睛。 陸詔年的心事向來不過夜,睡一覺就好了,可過了一個禮拜,陸詔年又想起了這回事。 這天陸聞愷放學晚了,晚霞都要說再見的時候,陸詔年才在校門口看到他。 許是心急,陸聞愷牽起陸詔年的手,大步往家的方向走。 以往沒什么奇怪的,可這回,小哥哥牽她的手,卻讓她心悸而膽怯。 人們說男女授受不親,男人和女人之間,是有界限的。她現(xiàn)在來月事,就表示已經(jīng)是女人了。 陸詔年心里煩悶,好幾個晚上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 禮拜天,陸聞愷在書房守著陸詔年寫顏真卿的楷書碑帖,有些困乏,便靠著窗戶假寐。 陸詔年蘸墨的時候,不經(jīng)意瞧見,以為他睡著了。 她不由自主端詳他,他清俊的眉目,他握書卷的手指。 她漸漸走進他,好似將身體當做放大鏡那樣傾身,抬起手,撫過他額頭、眉心、鼻梁,然后是唇峰。 陸聞愷忽然睜開了眼睛,陸詔年嚇了一跳,可已來不及逃,他箍住她手腕。 “你想做什么?”他烏黑的眼眸讓人猜不透。 陸詔年囁嚅片刻,大嚷:“你放開我!” 陸聞愷松了手,陸詔年轉(zhuǎn)過身去,心怦怦跳。 “你幫我看看,我的字?!标懺t年不自然地說。 陸聞愷起身,同她一起來到書案前。 陸詔年以為陸聞愷會手把手教她運筆,可這次他沒這么做,只是寫了兩遍給她看。 陸詔年不清楚這個禮拜天下午,她的舉動意味著什么,卻略略感覺到,此后陸聞愷有意與她保持距離了。 * 夢境纏繞陸詔年,陸詔年醒來出了一身汗。 自夫人過世后,陸詔年夢魘的毛病一再發(fā)作,又綠時常在屋里守一夜。看到陸詔年直棱棱坐起身,又綠趕緊打來熱水,給她擦洗。 雖然開春了,可天氣仍寒浸浸的,一熱一冷容易患風寒。又綠哄陸詔年在被褥里捂著,陸詔年不聽,赤著腳就走到窗邊。 “我夢到小哥哥出事了……” 又綠給陸詔年披上外套:“不會的?!?/br> 陸詔年抱緊雙臂,好像和大衣的主人擁抱著。 好半晌,陸詔年道:“母親就那么……連服喪也不準許小哥來?!?/br> 又綠嘆息道:“當年老爺執(zhí)意納妾,姨太太帶個男孩回來,夫人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何況后來二少爺入了祠堂?!?/br> “母親的愿望,不過是一世一雙人罷了,父親連這一點也做不到?!?/br> “老爺也曾年少啊?!庇志G只能回應這一句,多的不便議論了。 * 猶驚雷,日軍的炸彈不斷襲向梁山。 日軍轟炸隊飛往梁山縣城上空,蘇聯(lián)志愿隊與第四大隊趁日軍飛機俯沖預備投彈時,自高空俯入日軍機群射擊,擊落三架日機,墜毀鄂西。 日軍被激怒了,集體反抗,迫使大隊只得升空。 就在這時,日機朝著梁山縣城猛烈轟炸,炸死軍民兩百余人,炸傷近三百人,轟炸破壞的房屋達三千間。 梁山“三二九”慘案登報,引起社會一片嘩然。 群情激奮,到處都能聽到反對日軍暴行的呼喊。 梁山每遭轟炸,司令部都會調(diào)集村民搶修機場,此番從鄰縣征調(diào)了四五千人,另外派往城里的醫(yī)護人員。 陸詔年忍耐著,最后還是同志愿團一起前往梁山。 梁山日落似乎比城里晚些,陸詔年看了一路晚霞,來到梁山,天還有些亮。 炸彈燃燒過后的濃煙滾滾生起,一望無際的田野盡頭懸著一輪落日。紅,浸染一切,吞沒一切。 陸詔年下了車,看到一片忙碌的慘狀,無言凝噎。 為什么? 為什么她的人生這么多的無解題…… “別愣著呀!”陳意映喊道。 陸詔年猛地回神,轉(zhuǎn)身跟著志愿團的同學把物資搬下皮卡車。 忙活過了,陸詔年坐在機場旁的田埂上歇息。 “小年?!?/br>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找他,他就來了。 陸詔年起身,拍了拍褲?????裝上塵土,才抬眼看陸聞愷。 只一眼,陸詔年就忍不住擁入他懷里。 可她來這里,不就是為了找他么…… 就只是兄妹,這也是可以的吧。 察覺到陸詔年的不安,陸聞愷輕拍她的背。他很快松開她,用輕快的語氣說:“你不能每次……” “我知道,”陸詔年摸了下鼻子,吸氣說,“這是最后一次?!?/br> 陸聞愷笑了:“今天沒讓我飛?!?/br> “本來你受傷了?!?/br> “都好了?!?/br> 過了會兒,陸聞愷又道:“下次就該我飛了。你擔心,也要忍著?!?/br> “嗯……”陸詔年帶哭腔。 “小哥哥,我打算繼續(xù)念書了?!?/br> “是嗎?” “我,小哥哥,我沒有母親了……”陸詔年轉(zhuǎn)過身去。 陸聞愷嘆息著,從背后擁住了她。 “我不想只做陸家幺小姐,只有多念書,我才知道僅僅靠自己,可以做什么……” “小年……” 陸詔年把臉埋到陸聞愷懷里:“給我寫信吧,我那么貪玩,那么笨,我怕我——” “你不笨?!?/br> 陸詔年抬頭,淚眼婆娑,“可是你都給別人寫信?!?/br> “我可以給你寫信,”陸聞愷輕輕拭去她眼下的淚,“可是我不能像給別人一樣給你寫信?!?/br> “為什么?”陸詔年攥住陸聞愷衣襟。 “因為……你從來不是別人。” 第二十八章 飛行大隊的人撿到一些戰(zhàn)機殘骸, 叫陸聞愷過去。他的動力原理等是飛行員里學得最扎實的,一般的檢修與組裝也能應付。 陸詔年知道該是分別的時候了,收斂情緒, 朝陸聞愷笑了下。 陸聞愷什么也沒說,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往機場走去。 * 陸詔年念書的事,耽擱了兩三年。 陸詔年說要念書,家里的男人只當她異想天開, 只有馮清如率先支持了她。 馮清如希望陸聞澤供陸詔年讀書, 陸聞澤覺得眼下兵荒馬亂,讀書未必是一個好的選擇。 還拿聯(lián)大說事——清華、北大和南開三所大學先是在長沙聯(lián)合辦學,隨著戰(zhàn)火蔓延,學校遷到昆明, 正式更名國立西南聯(lián)合大學。在交通困難的情況下, 部分師生乘船到香港, 再從越南坐火車到云南, 還有另一部分師生,則組成了旅行團, 他們徒步走到了昆明,用雙腳丈量祖國山川。 在這個年代, 讀書是件奢侈的事情,更是苦差事。 陸詔年最好的出路是嫁人而非讀書。 馮清如不想聽這些, 她是習舊禮的女子, 連舊式學堂也沒能上完,她全然懂得陸詔年渴求的是什么。 馮清如在陸公館不愁吃穿, 第一次拿出陪嫁典當。 這件事誰都不知道, 馮清如把裝著鈔票的信封拿給陸詔年, 陸詔年還以為是大哥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