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美人 第78節(jié)
第七十六章 他說幫沈清煙認清想法, 他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他揮了揮手,婆子們慢慢退走, 沈清煙被捆結實, 她艱難抬頭道,“因為我不跟五哥哥走, 所以五哥哥覺得我認不清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我當初答應跟五哥哥走,五哥哥才會認為這是對的?” 她后知后覺的發(fā)現,沈潯是在報復她。 沈潯眼神顫了顫, 蹲到她面前,從袖里取出白帕往她面上拭淚, 去掉了倨傲, 他和普通少年沒差別, 他也有溫和的一面, 只是這溫和如今只會讓她抵觸, 她撇開臉不讓他碰, 他頓住手,隨后收回帕子, 輕聲說,“以前我不聽話的時候, 祖母就會讓我看著你在福壽堂的走廊下靜立,不讓你進屋子,無論冷和熱,我看著你受苦, 我便聽話了, 因為我不能受你這樣的苦。” 沈清煙很不耐煩道, “我知道祖母喜愛你,不用跟我炫耀?!?/br> 沈潯扯一下唇,自顧道,“你姨娘沒了,祖母讓我去看看,那晚我過去后,祖母告訴我,因為我聽她的話,認真讀書,所以我母親才有好日子過。” 沈清煙心口脹疼,她姨娘的死在祖母眼里成了規(guī)訓沈潯的靶子,除了她,沒有人在意她姨娘的死活,就連她姨娘死后,也不配得到父親一句道歉,祖母更是得意洋洋。 “我遵照祖母的話,活到如今,那晚你若是愿意跟我走,我們可以一起逃離這個家,可你拒絕了我,你以為小公爺可以護著你離開家里,你錯了,”沈潯直起身,低著眼看她,神情漸漸恢復成倨傲,“我跑不掉,你也跑不掉,祖母答應了我,只要大伯愿意過繼我,她會退掉替我定下的親事,以后我可以自己做主,我也可以替你做主。” 他不甘心只有他被那個家掌控住,他要把她也拽回來,祖母控制他,他控制她,因果循環(huán),從來都是報應。 沈清煙閉著眼落淚,“你死了這條心,我是我你是你,你想給父親當兒子,都隨你,我不會跟你回去,我看錯了你,你再也不是我的五哥哥?!?/br> 沈潯注視她,倏然眼尾泛起紅,起身道,“我給你一個時辰,你考慮清楚?!?/br> 他踱了出去,房門被關,窗戶被黑布罩上,沈清煙置身在幽閉的黑暗里,她看不見四周,耳朵在這時變得更加靈敏,聽得見各種響動,有老鼠吱吱叫聲,也有怪異可怖的嘶嘶聲,還能聽到凄厲瘆人的尖叫。 沈清煙幾乎是瞬間崩潰,大哭著喊,“表兄!表兄!表兄!” 她喊了許多聲表兄,喊不來顧明淵,終于放棄,委屈至極的嗚哇著,“五哥哥……” 柴房的門立即打開,沈潯帶著婆子進來,她淚眼婆娑的乞求他,“我、我愿意回家,五哥哥你放過我,嗚……” 沈潯心揪起來,揚手讓婆子解了繩索,她倒在地上一直哭,似乎是站不起來,沈潯彎腰要扶她,她害怕的避讓著,沈潯想叫婆子扶她,她也膽怯的不敢給她們碰,沈潯一時只能看著她哭,等她哭累了,她小心翼翼的對沈潯道,“這里好黑,我怕。” 沈潯看出她很怕,忙走到窗戶邊把黑布全部扯下,等亮光投進來,沈清煙才像是鎮(zhèn)定了下來,沈潯沒有再用別的招數對付她,她向來軟弱,這點小花招就夠她安分了。 沈潯又朝她伸來手,她抖著手指搭到他胳膊上,借著他的力爬起來,可能腳上的力氣還沒有恢復,有點虛軟,她站了好一會兒才能走動。 沈潯扶著她走出柴房,他們一起站到屋廊下,莊子的門就在不遠處,外面的天不太好,轟隆隆的有雨滴落下,逐漸下大,雨幕遮擋著周遭,門口的黃土路一望無邊,只有漫天水汽席卷。 沈潯難得淺笑道,“我被撥到順天府做了主簿,不是什么正經官職,是圣人準許舉人歷練,等你回家了,以后你可以跟著我一起去順天府上值,我替你討要了一個衙役,不用做重活,守著門就好?!?/br> 沈清煙失神的望著那條黃土路,他還在替她規(guī)劃著未來,“讀書的事兒有我?guī)湍悖闳舨幌胱x書,往后我也能照顧你?!?/br> 他說照顧她的時候,眼中神采奕奕。 可是沈清煙并沒有聽進去,她倏地將他狠狠一推,一頭沖進了雨里,卯足了勁奔向門,她的眼里只有那扇門。 沈潯不過一瞬搖晃,就見她朝門跑去,雨太大了,她在雨中渾身都被打濕,她能跑多久呢。 總是要讓她知道,無論她跑多久,她也會再被抓回來。 沈潯這時候竟然不著急了,他要看著她跑出門,讓她以為她能夠逃走,他再讓下人去抓她,要讓她徹底的死心。 沈清煙跨過了那扇門,她努力奔跑著,踩著地上的水坑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在那條黃土路前行,她的眼淚被雨水沖刷掉,她拼盡了全力,想跑的再快點再快點,她聽到了身后有人在追趕她,她不想被抓回去,她已經跑了很遠,她看見了遠處有馬車飛馳過來,她大聲喊叫著救命。 可她的腳不爭氣,一不小心絆到石頭上,她猛地摔到地上,泥水打在她臉上,她來不及哭,她也不敢往回看,蹣跚著爬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拖著傷腳往那越來越近的馬車跑,將所剩無幾的希望壓在那兩輛馬車上,她尖叫著救命,尖叫著表兄,就在身后的嬤嬤們要抓上她時,馬車停下來了。 有人從馬車上下來,慶俞為他執(zhí)傘,他穿著干凈厚實的麒麟紋水青色大氅靜靜的立在雨中,朝她張開手。 她沒有片刻遲疑,一瘸一拐沖進他懷里,她身上的泥濘悉數沾到大氅上,他沒有半分皺眉頭,將她緊緊攬住抱起,那群抓她的嬤嬤都畏縮不敢上前。 他在上馬車時,遠遠眺望著那座莊子,越過了門,看進門里的沈潯,沈潯也看著他,他們遙遙對望,他便收回目光,進到馬車里,馬車轉了方向,奔回燕京城,將這天地間的荒蕪和寂寥全數留給了門里人。 —— 沈清煙被抱回靜水居后,身上全是爛泥,人也凍的發(fā)青,雪茗趕緊給她換好衣裳喂了熱水喝下去,再有大夫來看過腿,人一直半昏半睡的躺在床上無聲叫著顧明淵。 雪茗只得出去叫顧明淵過來,顧明淵坐到床畔,她腳腫得老高,還沒上藥,雪茗手拿著藥一時不好意思站屋里。 “把藥給我,出去吧?!?/br> 雪茗遞過藥,悄聲退出門。 顧明淵將那傷了的腳放到腿上,細心的給傷處涂藥,沒有弄疼她,涂好后把腳放進被里,他扭過頭看她,她還在叫他。 回來這一路上,她都在叫他,不叫顧郎了,只叫著表兄,哭著叫再昏睡著叫,除了表兄,她再叫不出別人。 她受了苦,手腕腳腕上都有繩索捆出來的痕跡,她不聰明,卻敢跑出去,她找不到人來救她。 她只知道叫表兄,哪怕她清醒時候畏懼他,她在面臨危險、出逃時,第一個想的人都是他。 顧明淵柔著眸光凝視她,手輕撫那張因受驚過度異常蒼白的臉,她在睡夢中感觸到這熟悉的熱源,將臉緊緊的貼在他手心里,還無意識的蹭著。 顧明淵手指摩挲著她的側臉,半晌欲低頭碰碰她的唇,但外頭雪茗敲著門道,“小公爺,慶俞請您出去?!?/br> 顧明淵便收斂了情緒,輕撤走手,給她掖好被角,緩步繞過屏風,還有閑心走到養(yǎng)小烏龜的水缸前,見缸內沒有食兒,他往里面倒了一小罐rou糜,烏龜們?yōu)榱耸澄锘ハ酄帗?,他瞇了眼,轉步出去?????進了茶廳。 片刻,慶俞把永康伯府的二老爺沈輝領進門。 沈輝一進門就撲通跪到地上給他磕頭,“求小公爺饒犬子一命,他跟煙哥兒自小打鬧,但也是真心實意當煙哥兒是兄弟,這回他犯了糊涂才跟我大哥一起昏頭,我一定會罰他給煙哥兒一個交代……” 顧明淵抬了抬手讓他起身。 慶俞搬了凳子讓沈輝坐,沈輝提心吊膽的坐下來。 顧明淵溫著笑,“沈二老爺不必惶恐,我不吃人?!?/br> 沈輝心下松了些,點點頭道,“小公爺自來深明大義,一定不會把他們兄弟倆的小打小鬧當回事?!?/br> 顧明淵端起茶水淺嘗,漫不經心道,“雖是小打小鬧,但五公子也是大人了,都做了舉人還這般沉不住氣,以后如何成大事?!?/br> “……小公爺教訓的是,”沈輝重又把心提到嗓子眼兒,等著他發(fā)話領訓。 但顧明淵沒有想訓他,勾著唇笑的極親和,“五公子不懂事,還是因為沒成家的緣故,他不是訂親了?還是早早成家的好,這十一月倉促了些,十二月倒是正好,成家立業(yè),以后不愁在朝中站不穩(wěn)?!?/br> 作者有話說: 來了!早點睡!mua?~(?e` ) 第七十七章 顧明淵沒有要對沈潯下狠手的意思, 只是讓他趕緊成婚,這于沈輝來說,簡直是為沈潯著想了, 他來時都想好了若顧明淵不解氣, 至少要打沈潯給他出一頓氣,畢竟顧明淵今兒對沈宿可夠狠。 沈宿這些年沒少跟各個達官顯貴攀交情, 為著升官兒, 也曾送了許多禮出去,沈宿原也不當回事兒,這京里誰家沒個禮錢, 可沒成想沈宿綁走沈清煙后,顧明淵直接把沈宿這些年給哪些達官顯貴送禮的單子送到永康伯府, 意思非常明顯, 他若不交出沈清煙, 這官兒不僅別想做, 還得吃牢飯。 沈宿自然是服軟了。 沈輝忙道, “小公爺說的是, 我這就回去跟親家商議?!?/br> 他頓了頓,又訕笑, “不知犬子成婚那日,小公爺可有空來府中觀禮。” 有顧明淵到場, 至少能給沈潯長些臉,外人不知道內情,還會以為沈家二房跟英國公府有交情,還能沾點他的光。 顧明淵神色散漫, “我就不去打攪了?!?/br> 沈輝心里那點妄想被掐滅, 也不敢再多說怕惹他不快, 起身告辭了。 夜色漸深,顧明淵將那杯茶飲盡,離開靜水居去了荀府。 秋闈后,有部分舉子圣人會擇優(yōu)授官,所授官職大多以地方縣丞、教渝為主,著重給他們磨礪,若能在任上做出佳績,升遷也不比高中了進士以后的差。 有吃不得苦頭的,也可像沈潯那般,在京里衙門中做個主簿、錄事之類,小做歷練,想往上爬,還得刻苦攻讀以考取進士。 圣人也不會強求舉子,全看他們選擇。 荀琮這經魁自然也在授官之內,這京里富養(yǎng)出來的兒郎,沒幾個愿意去窮地方過苦日子,荀琮原本不用離開燕京城,做個錄事呆在京里,等三年后的春闈,不愁入不了仕。 但他大哥荀誡代他領了授官,即使三皇子出面為他講情,也沒讓荀誡動搖半分,他被安排去菰城做教渝,臨走前幾日,他不甘心的讓小廝蹲守在英國公府和永康伯府附近,只要沈清煙出府,就要把她擄走一起帶去菰城,可是直等到出發(fā)那一日,也不見沈清煙從英國公府出來過,他被荀誡強送出了燕京城,快出燕京城時,他兇惡的瞪著那城里最大的公府,等他再回來,他必定能與顧明淵抗衡,從他手里名正言順的奪走沈清煙! —— 荀琮離京,沈潯即將成婚,這些事兒沈清煙都無從得知,她日日呆在次間內,連顧明淵的身影都不常見到,她會問雪茗,雪茗也說顧明淵近來是不常在府里,偶爾回來,也常見徐世子進靜水居與他相談,每次徐世子走時,都面色凝重。 沈清煙一聽到徐世子就不高興,每回都要難受,有時偷偷跟雪茗罵他們不要臉,搞斷袖,雪茗都神情復雜,想解釋也會被她曲解成別的意思,這后面便只能任她罵了。 又過了些天,雪茗去找慶俞他們打聽,才得知,顧明淵近來是有些忙碌,忙的是別的案子,江南科舉舞弊案大理寺那頭查清了,系當地學道與吏部員外郎上下勾結,泄露了考題,皇后娘娘舅家的七老爺也趟了這遭渾水。 這七老爺和沈家三老爺一樣只是個庶出,但到底牽累了皇后娘娘,圣人為著這事兒把皇后娘娘也斥責了一通,吏部包括員外郎在內,所有涉案的下級官員悉數被打入詔獄,圣人對科考極為重視,嚴令重罰,就是那七老爺也沒因著是皇親國戚而減罪,全部被判了流放。 沈家三老爺和顧明禎也沒逃過這罪罰。 沈清煙聽到消息的時候唏噓了好一陣,這些做官的也不正當,害了多少人啊,罰的重歸重,也是他們應得的,她也沒覺著三叔可憐,她三叔就是個游手好閑的混子,還想靠科舉作弊入仕,本來就不對,連她都知道考不上就不考,她三叔考不上了還想鉆空子,這屬于自己作的。 今年格外的冷,入了臘月后,一天比一天冷,臘月初五,京里迎來了第一場雪。 靜水居這邊的所有屋廊都掛上了厚氈布,沈清煙在窗臺上往外看雪,白日里下了一天的雪,屋檐墻頭地上積了不少雪,下人們都在清掃著那些雪,這院里不多時又和平時一樣,就是冬天里開花的綠植少,院里光禿禿的,沒了雪后更不好看。 院里的梅花開滿枝,雪茗摘了好些花枝回來,在其中挑了個開的好的別在沈清煙的鬢發(fā)里,端詳著她笑道,“這梅花兒我才瞧著好看的緊,戴您頭上卻沒顏色了。” 沈清煙搓搓臉,把手從袖套里拿出來,想取下發(fā)里的梅花,“那指定是我太難看,把它也襯得難看了?!?/br> 雪茗噗嗤一聲,連忙按住她的手,要扶她下窗臺,順便想夸她。 碧紗櫥的窄門拉開了,顧明淵一只腳進來,入目是沈清煙坐在窗臺上,身子倚著窗戶,身上穿的是件櫻草色掐腰斜襟小襖,她梳了簡單的桃心髻,發(fā)側點綴著紅梅,映的那臉如雪艷添媚,紅梅襯不上她的美貌,需得是極艷極明麗的芙蓉牡丹才可點綴一二。 她看見了顧明淵,先是慣性的咬下唇,她也不知道應該叫他什么了,想叫表兄,但怕他不高興,她被救回來后,雪茗說她叫了一晚上表兄,她醒來的時候也沒見他人在,可見他是不喜歡她叫表兄的。 他能救她就已經很不錯了,不能想太多,她小小的告誡自己。 雪茗見他進來,趕忙松開沈清煙的手。 顧明淵朝雪茗道,“讓廚房送菜進來?!?/br> 雪茗忙退出。 沈清煙才懵懵的反應過來,他是要在這里跟她一起用晚膳,她還坐在窗臺上,怕他嫌自己不規(guī)矩,趕忙踮著腳要下地,窗臺有點高,她上去時踩著杌子叫雪茗扶上去的,這會兒下來也得踩著杌子還要人扶,雪茗走了,她膽兒小,腳還傷著,伸著好的腳踩來踩去,怕踩不穩(wěn)摔倒。 顧明淵慢慢上前,朝她伸出手。 沈清煙迅速的眨了眨眼,他要扶她的,又不是她求的,不用白不用。 她將軟綿綿的手搭到他手心里,他握緊使了點力,讓她下了窗臺,等她站穩(wěn)了,他立刻松手。 沈清煙悄悄的撅嘴,她還沒嫌棄他是斷袖,他還好意思嫌她,氣死人了。 晚膳擺在次間外擱的罩房里,菜品和平時吃的不太像,雪茗偷偷跟她說是江南菜,桌上還有酒呢,是紹興產的米酒,她估計沒口福。 入座后,她一直不敢動筷子,直到顧明淵先吃上,她才敢拿著筷子夾自己面前的菜吃,遠點菜就沒伸手夠了,不顧明淵掀開兩個小杯子,一杯滿酒,一杯半酒,端起那杯酒,示意她喝那半杯,“嘗嘗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