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到十月底，英國公府每年這個時間萬香園里的菊花盛開，正適合辦賞菊宴。

    這一日沈清煙剛從學(xué)堂回靜水居，雪茗趕忙給她換身衫袍，直說是英國公府有賞菊宴，老夫人那頭特意派人來請她過去參宴。

    沈清煙愛湊熱鬧，連忙出門，由丫鬟引著去了萬香園。

    入園子后就見一簇簇菊花盛放，各色各樣，好看的扎眼。

    沈清煙賞了一路景，跟著丫鬟沿小路進(jìn)到水榭，那水榭里擺了幾桌，用八扇山水屏風(fēng)隔開，女眷在里邊兒，外坐的兩桌是英國公府的男主子，顧明淵倒不在，沈清煙知道，他還在上值，不得空回來參宴。

    沈清煙先拜見了英國公顧淮山，顧淮山對她只有幾面之緣，倒也知道她是顧明淵的學(xué)生，至于顧明禎干的那起子臟事兒，顧淮山也不知道是對她。

    沈清煙觀察著他，揣測著應(yīng)該是顧明淵沒把她說給顧淮山，保全了她的體面。

    這一點(diǎn)她很感激顧明淵，尋思著晚上回去要謝謝他，他要是想親她，她就給他親個夠。

    她背靠著屏風(fēng)坐下來，和她一桌的都是學(xué)堂里的同窗，荀琮、趙澤秀等人都在。

    她獨(dú)自一個人吃吃喝喝，他們不理她，她也不理他們。

    等到宴席吃了一半，前頭忽有小廝過來傳話，竟是圣人的八公主過來了。

    陡時滿座人都起來，忙迎了出去，沈清煙被他們擠來擠去，差點(diǎn)倒地上遭踩踏。

    適時被一人扶住，沈清煙連忙道了句謝，抬頭時才知是荀琮，荀琮一臉青黑的看著她，她慌的揮開他的手急往周塾師那邊兒跑，跑進(jìn)了發(fā)現(xiàn)周塾師跟徐遠(yuǎn)昭在交談，她沒好意思打攪，靜靜的立在他們后頭。

    周塾師沒一會被人叫走。

    徐遠(yuǎn)昭沖她淺笑，“這會子人多，小表弟跟在我后面吧。”

    沈清煙小聲回個好，跟著他候在廊道上，眼不自禁往外看，心里嘀咕著這八公主的排場真大，要這么多人出來迎她。

    大概等了有半柱香，那前院有人在傳，八公主入府，沈清煙踮著腳尖也沒見到那入府的八公主，不是在誆他們吧。

    徐遠(yuǎn)昭笑，“這里男客眾多，八公主大約走的月門，此時應(yīng)被迎去別院了?！?/br>
    沈清煙不懂這些，點(diǎn)點(diǎn)頭，心下對這八公主更是艷羨，即使他們這些人等在這里，八公主想不見就不見，真的威風(fēng)，這就是皇族威勢了，縱然像顧明淵這樣的高官公爵，也要矮他們一頭。

    重新入座后，還沒吃上兩口，顧明淵來了，他坐到徐遠(yuǎn)昭那一桌，身著玄紅氅衣，面色冷然，氣韻高華，把那一桌人都比了下去。

    那一桌不會就是他的老熟人吧，今兒這么好的時機(jī)，她得想法子在他的老熟人跟前賣個臉熟。

    沈清煙偷看著他，有些食不知味，眼見他拿起酒杯，如喝茶般淺酌，她也有樣學(xué)樣的端著酒杯想喝，結(jié)果被身后的掃墨阻止了。

    掃墨低聲道，“沈六公子吃菜別喝酒?！?/br>
    沈清煙放下酒杯，也不想吃菜了，她為什么不能喝酒，她為什么不能跟他坐一桌？她為什么要被這樣看管了起來。

    這些問題沒人回答她，周遭都在吃喝說笑，只有她身在迷茫。

    宴席過半，自女眷那邊繞過來一個丫鬟，走到沈清煙身邊，恭敬道，“沈六公子請隨奴婢過來?！?/br>
    沈清煙無促的看了眼掃墨，掃墨也很犯難，這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令玉，他也不敢阻攔，他只得?????繞去找顧明淵，

    于是沈清煙便離了座，臨走時看了眼顧明淵，他側(cè)一點(diǎn)臉，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他看過來了，沈清煙抿了抿唇，又不是她想往女眷里面鉆，是這丫鬟要她去的。

    不能怪她。

    她索性不看她，跟著丫鬟繞過了屏風(fēng)，沈清煙站在屏風(fēng)邊不敢近前，她的身份還是男人，這種女眷眾多的場所不適宜她過來。

    她大致掃了一眼，竟看見她大jiejie沈玉容坐在表姑娘身邊，此時正一臉憂心的看著她。

    她原想對著她露出笑容，但沒敢在這種場合亂笑，尤其那上首坐著個長相俏麗的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看衣著富麗，神色帶著倨傲，沈清煙估計(jì)她應(yīng)該就是八公主。

    傅氏朝她招手，“快過來拜見八公主。”

    沈清煙走近，恭恭敬敬的跪到地上，給八公主行了個大禮，“學(xué)生沈清煙，拜見八公主?！?/br>
    她頭抵在地上，感覺到有視線冷冷的看著她，她緊張起來，怎么還不叫她起身，她應(yīng)該沒見過這位公主殿下，不至于得罪她吧……

    “起來吧，”八公主道。

    沈清煙站起來，仍彎著背等她說話。

    八公主在端詳她，她感覺整個人都繃起來了，好在八公主沒看她很久。

    八公主道，“你就是那個在課藝中得了上佳的學(xué)生?！?/br>
    沈清煙對于自己得了上佳這件事一直引以為傲，這時被八公主提到，陡然就感到大喜過望，連八公主都知道了，那、那太子殿下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會不會還有希望被太子殿下選為伴讀？

    沈清煙趕忙回話，“全賴先生指點(diǎn)，學(xué)生只是僥幸考得上佳?！?/br>
    隨后便聽見一聲冷笑。

    沈清煙覺出哪里不對，她怎么……從這八公主的笑里聞出了敵意。

    “即能得上佳，想來也是個文采斐然的才子，趁著這賞菊宴，你做句詩來聽聽？”八公主將手里的琥珀酒杯一轉(zhuǎn)，放到桌上，撒出了一點(diǎn)酒，“就以這酒杯為題。”

    沈清煙生出畏懼，她肚子里沒多少墨水，也學(xué)過做詩，但正經(jīng)做出來的詩只怕叫人笑掉大牙。

    傅氏打圓場，“這孩子前段時間受了重傷，養(yǎng)了足足有大半月，都沒上過學(xué)堂，眼下叫他一時做詩，恐怕沒那么容易做出來，八公主若想聽人做詩，臣婦這外甥女倒是個最會吟詩作對的。”

    那表姑娘傅音旭應(yīng)聲起來，給八公主彎腰行禮，溫笑著道，“臣女見過八公主?！?/br>
    八公主也打量她一番，認(rèn)出來她，“本宮記得你不是在江南嗎？怎的來京里了?！?/br>
    沈清煙站邊上發(fā)懵，這八公主好兇啊，表姑娘這么溫柔的人，她也沒好臉色。

    “是臣婦想念她，才把她接進(jìn)京里小住，”傅氏道。

    那八公主對著傅氏倒和善，說話也好聽，“伯母若是孤單了，本宮也能來陪你，傅姑娘在江南住慣了，乍來京中恐怕想家里，不如過些時日讓她回家吧。”

    傅氏笑著應(yīng)好，又問，“八公主還要做詩嗎？”

    八公主擺了下手，看了眼沈清煙跟傅氏大剌剌道，“伯母別見怪，我就是聽底下人說，明淵哥哥收了個學(xué)生，這才想叫來看看，讓他下去吧。”

    于是沈清煙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又退出了屏風(fēng)坐回去。

    這場賞菊宴直至月上梢頭才終于散場，沈清煙眼瞧顧明淵離了座，也趕緊離座，那一桌子人都往前去，有不少在園子里賞菊。

    沈清煙一直偷偷跟在他們身后，遠(yuǎn)看著顧明淵好像越走越慢，跟那幾人拉開了不少距離，機(jī)不可失，她立馬跑到他這里，才喊了聲表兄，就被他一把環(huán)住腰避進(jìn)了旁邊的假山里。

    假山內(nèi)漆黑一片，沈清煙看不見顧明淵的臉，只能感覺腰間橫著的鐵臂，她著急道，“表兄，這么好的機(jī)會，你帶我認(rèn)識認(rèn)識他們吧，我不會做壞事的?！?/br>
    可她說完不見顧明淵吭聲，又沒法瞧清他現(xiàn)時的臉色，只得繼續(xù)道，“表兄，我想認(rèn)識他們，你給我引薦……”

    “引薦什么？”他像是明知故問。

    沈清煙要是再跟他在這里耗下去，他們就走了，下次還不知道到什么時候能在遇上。

    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他們離得很近，她像以前一樣，敷衍的親了他兩下，柔糯貼著他道，“表兄給我引薦，我都給表兄……”

    后面的話太難以啟齒，如果真都給了他，就意味著他會發(fā)現(xiàn)她是姑娘，指定會大發(fā)雷霆，她就是騙住他，先認(rèn)識那些人再說。

    只可惜她的小把戲一眼就能被人看穿，顧明淵動都不動。

    沈清煙耳聽著那些人聲音越來越遠(yuǎn)，她急了，伸手掰他的胳膊，要拉他出去，“他們要走了！”

    她腳才往外伸，人就被抱起來一個旋轉(zhuǎn)背靠到假山壁上，她生氣的要哭出來，就被他猛地覆住唇。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沈清煙腳不沾地，身子都被他禁錮在懷里，她直流淚，嘴唇被吻的想閉都閉不上，臉也叫他握在手里，他可惡極了，把她吻的渾身發(fā)顫，身上的力也抽走了，卷著手指推搡不開后就掛到他身上，被他親的低泣不止，嘴上也有絲絲疼，是他啃噬出來的。

    他瘋了，他要把她當(dāng)食物吃掉。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松開了她的唇，黑暗里，她臉上都是淚，貼著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直等到腰上的手松了些，他要伸手抱她走，她忽然使勁把他推開，一頭朝外跑，奔進(jìn)了一條小道里。

    顧明淵從假山里出來，眼見四周無人，手心緊了緊，往前頭的路道上走，正好掃墨送走了大人們回來，顧明淵讓他去靜水居找?guī)讉€人過來，不要聲張，在園子里找沈清煙。

    ——

    這頭沈清煙胡亂跑到一處亭子前，蹲在欄桿上捂著臉哭，哭了一會兒，聽到有人朝她靠近，她以為是顧明淵，咽著聲道，“你故意的，你就是想綁住我……”

    她一直都知道的，他想把她困在身邊，不準(zhǔn)她跟人結(jié)交，他要讓她沒名沒分的跟著他一輩子。

    她沒等到他出聲，心頭更氣了，仰起頭要再說他，誰知面前站著的是荀琮。

    她一下發(fā)起抖，跌坐到地上往后退，“你不能動我的，表兄就在這附近?！?/br>
    她臉上都是淚，眼里淚汪汪的，晚燈下，唇紅的異常嬌艷，猶如水妖爬上了岸，要勾人入水。

    荀琮定定的凝視著她，驀地俯身下來，嚇得她縮到柱子邊，她還想叫表兄，荀琮先一把將她嘴捂住，那唇上的溫?zé)岵豢杀苊獾挠|到他手心，他僵住片刻，又恢復(fù)的極鎮(zhèn)定，對她道，“你不想跟著他，我可以幫你脫離，只要你答應(yīng)，滾回你的永康伯府，以后都不要再跟男人糾纏不清。”

    沈清煙瞪圓眸子直搖頭，她不要回家，她回去會被父親打死，她只能跟著顧明淵。

    她就知道他居心叵測，想把她送回家，讓她在家中受人折磨，他這么惡毒，今晚回去后，等顧明淵給她道歉了，她一定要讓顧明淵給她出氣！

    荀琮沉著臉，嗓音硬邦邦，“你說我們欺負(fù)你，你也給我們丟了人，我們扯平了，但是你不能再呆在這里，你這種人只能關(guān)在府里，放你出來便是招蜂引蝶，你畢竟是男人，就該像個男人，整日里想男人太過惡心，只要你答應(yīng)，不再黏著別的男人，我可以去跟小公爺交涉。”

    他說了想說的，松開手等著她答應(yīng)，如果她不答應(yīng)，他就把她扔河里，讓她死一回！

    可沈清煙一等他松手，就蹭的爬起來，飛快往亭子外跑。

    荀琮煩躁的要抓她，他就知道不該對這種人抱期望，他應(yīng)該直接將她捆住，扔河里讓她吃一回苦頭，她就能老老實(shí)實(shí)的答應(yīng)。

    恰時見前方不遠(yuǎn)處八公主帶著一行奴仆走過來，沈清煙這一跑正正好跑到了八公主這里。

    荀琮眉心一擰，已來不及抓她回來。

    那邊八公主一見到沈清煙這張臉，立時面露兇狠，沖隨身的太監(jiān)道，“給本宮把這個妖精臉扔水里淹死！”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晚上別等了呀，沒有三更了，么么！

    第三十三章

    沈清煙也沒想過自己會沖撞到八公主, 她慌不擇路下順著路道過來，看見那些奴仆時已經(jīng)躲不開了。

    她只聽著八公主那一聲喝，還沒想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八公主, 就被太監(jiān)們架起來扔入了水塘里。

    冷水從四面八方涌來, 她在這瀕死的瞬間突然就想明白了，不是她得罪了八公主, 也不是她招惹了荀琮, 更不是她逼瘋顧明淵。

    只是她生來可欺，人人都以欺她為樂。

    她有什么錯，她只是想像他們一樣, 可以自由自在的活著。

    ——

    荀琮遠(yuǎn)觀著沈清煙落水，那八公主揚(yáng)長而去, 水里的人還在掙扎, 他在糾結(jié), 沒有八公主, 他也要把她扔下去, 她既然自輕自賤, 就該吃點(diǎn)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