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美人 第4節(jié)
沈清煙的腳腕看過大夫后,將養(yǎng)了幾日慢慢好轉?????,那些下人也沒再敢少她什么,這事兒上,她覺著顧明淵真是個好人,倒不像表面看起來那般不近人情。 顧明淵來學堂只教了一天課,之后兩天是英國公顧淮山親授,顧淮山其人陶醉文章,倒不常跟學生洽談,沈清煙混過了那兩日,只是她也沒自在多久,這學堂內周塾師趕著日子來給他們講課,周塾師是個老學究,做學問極認真,這族塾慣來由他授課,盯著手底下的學生一個也不放過。 那日沈清煙還想像糊弄顧明淵那般糊弄周塾師,胡亂上交了功課,誰知卻招來周塾師劈頭蓋臉一頓罵。 “東拉西扯,狗屁不通!” “你若是沒有上進的心思,就趁早家去,敷衍了事像什么話?我記得你明年要下考場,你父親也盼著你能過了童試,憑你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也不用費神了,你是考不上秀才的!” 沈清煙在家里雖怕父親,可也是嬌養(yǎng)長大的,哪里受的了一通訓斥,四周還坐著她的同窗,她委屈極了,“學生沒有敷衍,學生也是用了功的?!?/br> 她為著完成功課,也熬了半刻鐘,誠然她是對付著過去的,可也沒想敷衍啊。 周塾師原本看她眼淚汪汪,又是個不懂事的小公子,還有些心軟,此刻一聽她狡辯,氣的讓她伸手領戒尺,又罰她抄書十遍,這才散了堂。 沈清煙看著自己腫起來的手,難過的差點哭出來,愣是癟著淚,坐在案幾前收書準備下學。 “沈六,你還沒過院試?”趙澤秀問她。 沈清煙只嗯了一聲,并沒在意他的話,她的那幾個堂哥也都沒過院試,就是沈潯也才明年入考場,她還小,又是姑娘,原本便不可能去參加院試。 荀琮似笑非笑,“那你父親倒是有幾分能耐,走了誰的門路,才把你給塞進來?!?/br> 沈清煙不懂他話里深意,但記著他的身份,父親和姨娘叮囑要跟這些人交好,以伯爵府的門第攀交定是低了。 她轉念想到了顧明淵,她總歸叫顧明淵一聲表兄,她有些微怯意和心虛,小小的露出笑容,腮邊淺淺梨渦浮現(xiàn),語氣里有著旁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天真。 “小公爺是我的表兄。” 荀琮從那梨渦移開目光,眼含著鄙夷,“我怎么不知道英國公府有你這門親戚?” 沈清煙還不上話。 趙澤秀似是好心提點她,“我們明年考秋闈,你可得抓緊了,別到時候院試都過不了,趕不上秋闈又得等上三年。” 這話沈清煙聽明白了,他和荀琮都已過院試,比她這種沒過院試的要有本事的多。 沈清煙是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便悶著頭不作聲,只想收好書回學舍。 “你是小公爺?shù)谋淼?,顧二爺是小公爺?shù)氖?,他明年也考院試,你不如多請教他,沒準他能指點你過院試,”趙澤秀道。 顧二爺顧明禎也在學堂里念書,他比顧明淵小一歲,卻比不得長兄天資卓越。 沈清煙看了眼顧明禎,對方沖她笑,眼睛里像藏了鉤子,笑容粘膩,讓她看著發(fā)怵,匆忙起身走出學堂。 —— 沈清煙在學舍內哭了半宿,還得抄書。 雪生在旁邊研墨,勸著她,“周塾師又不知您是姑娘,您別把他的話放心上?!?/br> “周塾師往后都會盯著我的,”光想著之后一直會被打罵,沈清煙就不想呆在這里,“要是姨娘能來接我就好了?!?/br> 雪生抓了抓頭發(fā),“老爺也不可能讓柳姨娘出府。” 柳姨娘從前是外室,沈宿納她進門后,就勒令她不許出現(xiàn)在人前,唯怕叫人翻出來這樁丑事。 雪生看她傷心,想著法子道,“這功課的事兒還得找小公爺,有他幫襯著,周塾師看到您進步了,肯定不會再說您?!?/br> 沈清煙發(fā)愁,“可表兄不常來學堂,我怎么找他?” 正說著,學舍外忽聽見急促腳步聲,雪生反應快,趕緊一口氣吹掉蠟燭,開了點窗閘,隔著縫見荀琮帶頭的幾個學生抹黑出了院子。 雪生小聲道,“小的跟過去瞧瞧?!?/br> 沈清煙拉著她道,“我也去。” 雪生便和她悄悄跟出門,一路跟著那些人到了角門,角門守著一個小廝,像是經常有的事,見著他們連忙開門,放他們出去。 沈清煙一時驚愕,她想起父親說過,進了這學堂不能往外跑,也就月末有一天假,放他們回家看望父母,像這樣偷跑出去,照著學堂里的規(guī)矩,抓到了必要受罰。 雪生咽了咽口水,“少爺,咱們回去吧。” “……不?!?/br> 沈清煙提著膽子走到角門前,擺出氣勢來,“本少爺和他們是一道兒的?!?/br> 小廝連忙點頭哈腰的開了角門,送她們出去。 兩人站在梔子花巷內,沈清煙竊喜道,“雪生,我們回去找姨娘!” 她歡歡喜喜的往巷子外跑,正巧一輛馬車駛進來,車頭掛著燈籠,上面印著顧字,顧明淵的小廝慶俞坐在車板上,甫一跟她碰面便喊出聲,“沈六公子,您怎么在這里?” 沈清煙當即定住,身子發(fā)抖,想往回跑,可她已被慶俞看見了臉,那車里是顧明淵,她明個兒就可能挨一頓打。 “我們少爺想、想找小公爺,”雪生替她回答。 慶俞轉頭朝向車門,恭敬道,“小公爺,您要不要見沈六公子?” 里頭沉寂了許久,透出顧明淵極淡的一聲,“讓他上來?!?/br> 沈清煙被請上了馬車,她小步小步垂著腦袋進到車內,拘謹?shù)慕辛寺暠硇帧?/br> 顧明淵讓她坐,她坐到他左手邊的矮凳上,兩手揪著衣袖很是緊張。 她跑了這一路,出了一身汗,同在這封閉的狹窄空間內,她身上挾裹著一股浸在水汽里的潮濕香氣,汗沿著她的臉龐滑到那小巧下巴,她有一副極好的皮囊,雪白艷麗,骨rou糜香。 顧明淵轉過眸,用竹簽挑了挑桌幾上的燭心。 沈清煙心內忐忑,偷偷看他,沒在他臉上看出慍怒,她沒話找話道,“表兄,您是剛下值嗎?” 火舌吞噬盡竹簽,顧明淵拿起一塊白帕擦拭手指,緩慢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清煙不禁想起被周塾師訓斥的情形,滿肚子委屈,眼淚啪嗒啪嗒落,“表兄,我被周塾師打了。” 她抬起打腫的手給他看,那只手原先他也見過,手指如蔥,纖細若柳,這會子打狠了,手心猶如充血,紅的可憐。 “周塾師還罰我抄書,”她哽咽道。 顧明淵眼望到她臉上的淚,有片刻停頓,須臾擰起眉未置聲。 沈清煙哭起來頭腦發(fā)昏,一味的跟他吐訴,說的顛三倒四,“父親送我來讀書是盼著我好,我沒有不珍惜,可我以前在府里,西席教的沒學堂里難懂,那么多文章要學,我姨娘都說了識字是為的明理,嗚嗚嗚,我想我姨娘……” 顧明淵側睨著她,難得想起來她家里,永康伯就這一個庶子,大抵都能猜的出是寵到大的,京里多的是這種被溺愛長大的王孫公子,一身的紈绔習性,但甚少有像她這樣比姑娘家還嬌氣的性子,時人講究風骨,男兒有淚不輕彈,她這哭的沒完沒了,嘴里還記掛著自己的姨娘。 顧明淵的脾性不論人是非,若換個嘴上不知輕重的,定會恥笑她窩囊沒用。 顧明淵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停。 沈清煙噙著眼淚忍住哭,小心翼翼的瞅著他手里的帕子,“表兄,這帕子可以借我抹一下臉嗎?” 顧明淵將帕子放到桌幾上,她連忙伸手拿過,細細揩著臉,舉止溫軟不顯粗鄙。 “這帕子回頭洗干凈了,我再還給表兄,”她敬聲道。 一塊帕子沒什么了不得的,經人手的東西顧明淵斷不會再留用,但他沒表露,只道,“你若不愿待在學堂,我可以跟你父親說明。” 沈清煙霎時驚怕,慌道,“不、不是的……我愿意待在學堂?!?/br> 爐子上的水燒開了,顧明淵提起紫檀茶壺,往杯子里斟茶,“你想如何?” 沈清煙心底回憶了一遍先前雪生告訴她的法子,仰起臉注視他,燭火襯著她眼底還未干的淚,明明是諂媚姿態(tài),卻又楚楚可憐。 “表兄學富五車、文采斐然,我想表兄來教我做周塾師的功課?!?/br> 作者有話說: 第四章 顧明淵眼微垂,待到杯中茶水過半,他提茶壺的手停了停。 沈清煙一直注意著他的舉動,察覺那只修長的手短暫停頓,便主動去接他手里的茶壺,她也懂些人情世故,求人辦事,肯定要做小伏低,伺候人的活兒她沒做過,也見過。 黃銅小爐邊掛著鉗子,沈清煙捏著鉗子笨拙的夾起爐子邊擺放的青玉做成的蓋板,蓋住爐頂,再將茶壺放上去。 這種不費神的事兒她做的極好。 沈清煙昂起下巴,眼眸彎彎,面上是一副等他答應的歡快神情。 只可惜這殷勤她獻錯了,并沒有在顧明淵的面上得到一絲滿意的反應,顧明淵表情?????略陰沉,眼神定著她。 沈清煙便畏怯起來,眼睫抖了抖,細小聲問他,“表、表兄是我做錯了嗎?” 顧明淵端起杯子抿了口水,道,“我很忙,你可以去請教你的同窗。” 沈清煙頓時失落,隨即想到可能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不小心惹他不快了,她以前在府里,姨娘是跟她說過,一些有身份的人習性古怪,服侍不好便沒了好臉色,就譬如她父親,明面兒上看極正經,常訓誡她規(guī)正凜方,還不許她跟底下丫鬟親近,可他自己房里倒有好幾個通房丫鬟,后院的姨娘也不少,誰若是讓他不如意了,就是姨娘也得挨罵受罰。 沈清煙謹慎的瞅瞅顧明淵,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貴氣,長眉深眸,面龐清俊,身姿也挺拔,這可是小公爺,官階也比她父親大,架子勢必也大,即便他喜怒不形于色,但肯定是個很難奉承的,誠然她喚他一聲表兄,他也對她有所照拂,可他生氣了。 她還是老老實實認錯的好。 “是我剛剛做錯了才惹的表兄不快,表兄別見怪。” 顧明淵嘴唇微微翹起,像是笑,神情卻很漠然。 沈清煙摸不透他想的什么,心下記掛著她的功課著落,還欲再求一求他。 可顧明淵已不給她乞求的機會,涼薄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分寸?” 沈清煙一瞬滯愣。 她的瞳孔大而烏黑,睽睽視人時會顯得懵怔純然,給人很好騙的感覺,像她這種長相漂亮,生性呆蠢的人,若非生在伯爵府里,可能早就淪落到腌臜地里去了。 顧明淵很不喜她這種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她父親沒把她教導好,他自然也不會白費精力在她身上。 沈清煙慢慢醒過神,從他話里聽出了一點點不對味,傻傻的回答他,“我知道分寸的,表兄您覺得我哪里不懂分寸了?” 她說完沒得到他一絲心軟,他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這回她真懂了,他是在拒絕她,他不想教她。 她一癟唇,眼眶里的淚沿著眼尾垂落,突的起身,翁著聲飛快道,“我不求你教了?!?/br> 然后將那條擦過眼淚的帕子放到桌上,很硬氣的起身沖他作揖,再拉開馬車門,徑自從車上爬下去,也不要慶俞扶。 雪生看她顫著身,想哭還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只得攙她往回走,悄悄問她,“是不是小公爺沒答應?” 沈清煙嗯著,沒繃住淚,又不想給自己跌份,挺直薄背,帶著雪生跑進了角門里。 顧明淵放下車簾,眼眸微覷,那處角門尋常時候不容易發(fā)現(xiàn)到,進了這族塾,連奴仆婢女都不許帶,便是要這些學生在學堂里好生念書,沈清煙來族塾時間不長,這些守門的小廝不可能跟她相熟。 更像是她偷偷跟著誰出來的。 顧明淵挑起那塊帕子丟進爐口,將熄滅的爐火唰的竄上來,不一會兒將帕子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