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沒有說，過一會，抬步往堂屋里走。

    竇太監(jiān)一句“恭喜王爺”卡在喉間，心高高地吊了起來——這反應(yīng)可不對啊，不會是，想到先王妃那事了吧。

    他算著日子沒錯，肯定是王妃娘娘還在府里時有的，可話說回來，先王妃不也是。

    要按他的心思，他覺得不可能有疑問，但不知道王爺怎么想，畢竟那事是發(fā)生在王爺身上，不是他——

    砰。

    竇太監(jiān)胡思亂想著，反應(yīng)未免慢了一慢，就眼睜睜看見走在前面的沂王撞在了半開的朱紅門扇上。

    “王爺，沒事吧？”他忙跑上去。

    沂王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道：“沒有?！?/br>
    但等他手放下來，一道血跡緩緩流下。

    竟然撞得流鼻血了。

    孟醫(yī)正還是被孟三匆匆忙忙地拉來了。

    一陣忙碌之后，沂王坐在椅子里，仰頭望著屋頂?shù)牟世L。

    一屋的人陪著他發(fā)呆。

    他不發(fā)話，誰也不敢先言聲。

    好一會之后，天色都暗下來了，竇太監(jiān)輕手輕腳地點起了一盞燈，沂王才低下頭來，他的鼻血已經(jīng)不流了，聲音也恢復(fù)了正常，口氣輕描淡寫：“她身子怎么樣？”

    孟三回神，忙道：“娘娘身子很好，大夫說胎相穩(wěn)固。我悄悄跟了一段，見娘娘也行走自如，沒有什么大礙?！?/br>
    “那也該小心仔細(xì)?！备]太監(jiān)立即道，“你問那大夫沒有，娘娘能不能行遠(yuǎn)一點的路程？之前就不提了，如今要是可以，怎么都該把娘娘接回來了?！?/br>
    孟三猶豫：“那個，我沒問?！?/br>
    沂王抬眼，語意幽冷：“她還不想回來？”

    孟三埋頭。

    竇太監(jiān)跺腳搓手：“不想也不成，這還能由著娘娘？王爺?shù)淖铀迷趺茨芰髀湓谕饷?，娘娘也不能帶著雙身子繼續(xù)吃苦啊，娘娘那個性子，走的時候就帶了那么點私房，要是有個萬一，那怎么得了！”

    孟三作為諜報，下意識要把之前漏掉的信息補全：“娘娘有錢了，除了私房，翠翠丫頭還帶走了兩百兩，娘娘原來不知道，翠翠才拿出來，娘娘看見了，說，那就算王爺這個爹爹出的撫養(yǎng)資費吧?！?/br>
    沂王嘴角動了一下。

    時刻關(guān)注他的竇太監(jiān)看了個分明，那分明是比點起的宮燈更明亮的笑意。

    雖然，沂王轉(zhuǎn)眼就把嘴角又壓下去了，換成了一聲冷哼：“那算什么資費，沒得教壞了孩子。竇夢德，孟源，你們都跟孟三過去。”

    竇太監(jiān)請示：“我們都走了，那王爺這里——”

    “京里的事差不多理順了，本王這里不缺人使了?！币释蹩跉饩徍土艘稽c，“你們過去了，也不必勉強什么，先由著她罷?！?/br>
    作者有話說：

    我知道這好土好俗，但是我寫著發(fā)現(xiàn)我好愛啊，我就想發(fā)瘋大土特土一回。

    ~~

    沂王：頭大，一個就惹不起了，現(xiàn)在兩個……唔，咳，哈哈哈哈哈。

    第86章

    蘭宜的計劃進(jìn)行得很順利。

    她成功地和翠翠試制出了新的糕點, 成功地借英氏的壽宴送了出去，英氏沒有見她, 但事后派小丫頭來香遠(yuǎn)齋指名要買新糕點, 蘭宜此時認(rèn)出了小丫頭，發(fā)現(xiàn)她之前就來買過兩三回，只是她當(dāng)時不認(rèn)得, 不知道是英氏身邊的人。

    “我們鋪子人手有限, 我身子也不大方便了，送給太太的兩色糕點目前都不對外售賣。難得太太喜歡，我將方子寫下來，你帶回去給太太吧。”

    小丫頭先失望又高興起來：“好的。”

    蘭宜去后面尋了筆墨，寫好后，小丫頭揣起來, 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丫頭不大懂事, 縣衙后衙的英氏收到后，吃了一驚：“就這樣給你了？說了什么？”

    小丫頭將蘭宜的話學(xué)了一遍。

    “還有呢？”

    小丫頭搖頭：“沒有了?！?/br>
    英氏沉吟起來。

    丈夫做著親民官, 她很明白，不論是行商坐商，手里的配方相當(dāng)于他們的命根, 有時一個方子傳幾代人, 就指著這點壓箱底的東西吃飯立身, 親兄弟之間都不一定肯傳，更沒有泄露給外人的理。

    但香遠(yuǎn)齋就這么隨意地送給她了。

    連個要求都沒提，像這東西就是平常物件, 不值一提。

    英氏將小丫頭帶回來的箋紙展開, 又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

    她這次看的不是內(nèi)容, 而是字。

    她出身書香世家, 看得出用的筆墨都不怎么樣，就是市面上普通售賣的貨色，但這筆字不俗。

    絕不該是一個糕點鋪子掌柜的手筆，一個商人，能識字就不容易了，更別說這行商的還是個女子。

    但與隨手送人食方的豪爽舉動很相配。

    “這個陸娘子，說是外地來的？”

    小丫頭懵懂點頭：“嗯，前面的朱典吏喜歡她，想娶她為續(xù)弦呢?！?/br>
    這個英氏知道，她就是因為朱典吏才知道香遠(yuǎn)齋的名號的。

    但她不知道香遠(yuǎn)齋的掌柜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她也沒關(guān)心過，她是知縣太太，蘭宜的地位與她相差太遠(yuǎn)了，送了禮來，她都不必相見，肯收下就是給顏面了。

    直到見到這筆字，英氏改了主意：“你再去傳個話，說多謝陸娘子的食方，請她有空的時候來我這里坐坐?！?/br>
    蘭宜得到回話，倒吃了一驚。

    這也順利得過頭了。

    她以為還得幾個來回才能正式和英氏拉上關(guān)系呢，沒想到英氏這么平易近人。

    隔天，她囑咐翠翠看好鋪子后，就雇了頂轎子，前往縣衙。

    從角門進(jìn)去后衙，走過小花園后，她在堂屋見到了英氏。

    英氏是個面容端莊的婦人，沒讓蘭宜行禮，直接叫她坐下了。

    幾句寒暄過后，蘭宜方明白，她打動英氏的不只食方，還有字。

    她的字起初習(xí)自楊文煦。

    楊文煦要科舉做官，日常寫的是館閣體，她就也跟著學(xué)了這種字體，后來多病，撂下了很長時間，重新又撿起來時，是在沂王府，為了編食譜而邊寫邊練的。

    蘭宜有點感慨，人生的際遇，真是很難料到會著落在哪一點，只能說，沒有什么是白白經(jīng)歷的。

    這令她想起往事都心平氣和起來，微笑著回答英氏：“我在夫家時習(xí)練的?！?/br>
    英氏點頭：“你夫家也算是大族了罷？”

    見到蘭宜以后，她就完全肯定了，不是大族，怎么養(yǎng)得出這身氣度，再加上那些食方，那筆字，攏總在一塊就是大族才可能積累下的底蘊。

    蘭宜不好否認(rèn)，只得低頭笑了笑。

    英氏是明眼人，她嘴硬不認(rèn)也沒用，且這關(guān)系就不好攀了。

    英氏理解她的閉口不言，被攆出來就是不堪回首的恥辱了，換作她也不想再將從前向外吐露。

    不過——

    英氏向蘭宜的腹部看了一眼，這時蘭宜的身孕已有四個多月了，看得出來了，這也是英氏先前沒叫她行禮的原因所在。

    “聽朱典吏說，你是青州人氏？”

    蘭宜應(yīng)：“是的?！?/br>
    “聽說青州將為龍興之地，”英氏試探地問，“你家中與沂王府可有過來往嗎？”

    這是英氏愿意結(jié)識蘭宜的理由之一，京中的那場驚變，早已隨著奔騰的運河水傳到淮安府來了，太子被廢，沂王監(jiān)國，雖因局勢還未正名，但誰都知道大勢所在了。

    山陽縣令能力不差，卻一直官運不濟(jì)，英氏本已死心，直到大勢更改，變局之下，說不定就有新的機會。

    蘭宜猶豫了下，謹(jǐn)慎地道：“有一點?！?/br>
    若是從前，她必然要說沒有，但查出身孕以后，她的想法改變了，孤身在外畢竟危險，借著英氏的口，能拉一拉沂王的虎皮，她和孩子都會安全一點。

    英氏眼睛亮了：“哦？你見過沂王嗎？”

    蘭宜困難地?fù)u頭——扯謊也不容易：“沒有，沂王性情孤高，不怎么與外人往來?！?/br>
    英氏并不失望，蘭宜一個內(nèi)宅婦人，要是見過才奇怪呢。

    “我們老爺聽聞，沂王在青州時喜好修道，是嗎？”

    這在青州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過隔了近千里的淮安府，就需要打聽且也不十分確定的了。

    蘭宜點頭。

    英氏一喜：“那依你之見，送什么樣的祥瑞能打動沂王？”

    蘭宜欲言又止。

    英氏鼓勵她：“你只管說，說錯了也不要緊。”

    她自然還要再尋渠道打聽的，也不會只聽信蘭宜一人。

    蘭宜誠實道：“什么樣的都打動不了，沂王不好這些?！?/br>
    他那道心都是假的，褻瀆道祖的話都說得出來，哪會好什么祥瑞。

    英氏吃驚道：“是嗎？”她想了想，自己找了答案，“是不是有人送過，被沂王斥責(zé)了？”

    蘭宜含糊點頭。

    “那就罷了，本來我尋到了一只白龜?！庇⑹险f著有點遺憾，“只是老爺不肯，說他是朝廷命官，自該有體統(tǒng)，做那些曲意奉承的事像什么話?！?/br>
    蘭宜道：“大老爺一心奉公，正是人臣楷模?！?/br>
    她心里想，山陽知縣這個脾氣，說不定倒能投沂王的緣法，不過這些事如今都與她無關(guān)了，她就也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