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85節(jié)
“王爺,楊文煦又跟范翰林會了次面,這次他提出來,想讓范翰林替他引見太子?!狈督y(tǒng)領(lǐng)神情真正嚴(yán)肅起來,“說他有秘事稟告太子,必對太子有用。當(dāng)班的是孟三,他不敢再等,候到兩人結(jié)束談話,楊文煦回家之后,直接將他打暈,現(xiàn)已從角門帶進(jìn)了王府。” 沂王擲筆起身:“走?!?/br> 楊文煦此刻正在王府前院的一間暗室里。 他被孟三捆好手腳,用麻袋裝著帶了進(jìn)來,沂王到時,他還暈著,沂王命人:“弄醒他。” 一碗水潑下去,又兩記巴掌——范統(tǒng)領(lǐng)親自動的手,蒲扇一般,楊文煦是斯文人,什么時候也沒受過這樣的苦楚,登時嗆醒了:“咳——咳!” 之后,他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穩(wěn)定下心神,再用力眨去眼簾上的水珠,定睛往前看時,瞳仁猛地一縮:“——沂王?” 沂王負(fù)手,低頭,暗室之中,他本身便有的威勢被加倍放大,眼神冷酷無比:“你對本王,頗為熟悉?!?/br> 楊文煦死死閉住了口。 他當(dāng)然熟悉——但不是在現(xiàn)實,而是在他的夢里。 沂王沒給他多考慮的時間,問:“你是自己招,還是等本王動刑再招?” 楊文煦眼神又縮了縮,幾番變幻,難以拿定主意——他不能招,可他不一定扛得住刑。 沂王吩咐人:“搬個爐子來,把烙鐵燒起來。” 范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聲去了。 沂王轉(zhuǎn)回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道:“本王和你一起等等,看是你先招,還是烙鐵先燒紅?!?/br> “王爺要我招什么?”楊文煦終于道,“我雖丁憂在家,也是朝廷命官,丁憂期滿就要返回朝堂,王爺無權(quán)如此折辱于我!” 沂王不再理會他。 爐子搬來了,烙鐵捅在爐膛里,時不時冒出來一縷火焰,范統(tǒng)領(lǐng)搬了椅子,沂王就坐在爐子旁邊,紅色火焰映照在他的面孔上,俊美又恐怖。 等到他親自伸手,那根燒紅的一點點從爐膛里露出來時,楊文煦顧不得體面,忍不住開始向后躲避,但他仍不肯松口:“——王爺?shù)降滓艺惺裁??我不過上京訪友而已!” 沂王拎住烙鐵,抬眼:“本王要知道,你到底握有本王王妃的什么把柄?” 楊文煦:“……” 他愣了好一會:“——???” 作者有話說: 楊渣心聲:你是不是有??? 第76章 楊文煦反應(yīng)過來。 但他仍不知道中間發(fā)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沂王為什么這么問。 烙鐵當(dāng)前,他腦中飛快閃過很多思緒。 剛開始做夢時, 他只以為自己是日有所思, 又受城外亂民所擾,心中驚憂,才有所感, 那些夢七零八落, 他醒來極力回想,與現(xiàn)實并不相符,他愈加不放在心上。 可連著十來日,他總不能安枕,開了安神藥湯服下都不能見效,他一直做夢, 夢得越來越具體, 越來越不可思議,越來越……讓他意識到那可能是真的。 他是圣人門生, 本來不信鬼神之說,前世今生之類的志怪更屬無稽之談,用來哄騙鄉(xiāng)野的村婦愚民還差不多。 直到他將夢中諸事都一一記錄下來, 與今生對照, 有一些他從未打過交道也沒聽聞過的朝廷官員, 乘著城外民亂,府衙上下忙亂之時,他從文吏手中買出一摞邸報, 翻閱之后, 竟從中找到了其中幾個一模一樣的名姓。 雖然他們此刻的官職與他夢中所知的不一樣, 但這已經(jīng)足以印證了。 他震駭不已。 之后他就忍不住去了沂王府。 這是從簽下和離書以后的第一次,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他連沂王府所在的那片城區(qū)都沒有靠近過。 他去第一次時,蘭宜在給百姓放糧,他遠(yuǎn)遠(yuǎn)看了很久,王府下人察覺到,他退避走了;后來他又去了一次,那次,他面對面看清了蘭宜。 蘭宜待他的態(tài)度很疏離,還有點厭煩。 這是難免,以他們?nèi)缃窀髯缘纳矸?,他再與她接觸,必然會給她帶去麻煩。 如果不是沂王忽然歸來,他其實很想試探一下,她是不是也多出了一世的記憶,才會讓命運出現(xiàn)這么大的轉(zhuǎn)折—— 楊文煦不能再想下去了,因為燒得通紅的烙鐵已向他的頸項逼近。 沂王顯然不是一個有耐心等他想出萬無一失說辭的人。 “我不知道王爺在說什么?!彼_口,這回說的是實話,“倒是王爺,我這些日子從未招惹王爺,與王爺兩不相干,王爺為何私設(shè)監(jiān)牢,將我抓來,王爺又如何得知我進(jìn)京——難道王爺一直派人監(jiān)視于我?!” 得回記憶之后,楊文煦的氣勢變得不一般起來,親王當(dāng)面,烙鐵就在眼前,他也能慨然爭辯一二。 沂王冷嗤:“不過一丁憂翰林,你這樣的官,朝中沒有上百,也有數(shù)十,哪里值得本王浪費功夫?!?/br> 對這毫不掩飾的鄙夷,楊文煦心生一點羞憤,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沂王的話在此時沒錯,而且那時青州城亂,沂王整日在城樓上,從情理上來說,也不會顧得上對他做什么。 因此,他更生出疑忌:“那王爺怎會知道我進(jìn)京,是不是蘭宜——” “閉嘴。”沂王不悅道,“本王王妃的名諱也是你呼叫的?!?/br> “……”楊文煦忍下了這口氣,他有更重要的問題非得解答不可,“求王爺與我個明白,我便告訴王爺,我知道蘭——王妃的把柄是什么?!?/br> 他現(xiàn)在仍不確定,但如果如他所想,那這個把柄他就將知道了。 對他進(jìn)京如此忌諱,抓捕他的時刻這般及時,幕后把控之人,必然是如他一樣的情形,他們都知道他進(jìn)京想干什么,他們擁有共同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就等于那個把柄。 如果像他猜的是蘭宜,她很可能不敢對沂王和盤托出,她指引著沂王做事,卻又半藏半露,而沂王據(jù)他記憶里所知,是極為精明強干之人,蘭宜終究是嬌弱的后宅婦人,很難全部瞞過,沂王必然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對,所以才對他有此盤問。 “不是王妃?!?/br> 沂王張口否認(rèn)了,他當(dāng)然不會照實把蘭宜推給楊文煦,“是你家里那個妾室。” 姜姨娘來過王府的事,蘭宜沒給竇太監(jiān)說得那么詳細(xì),也沒讓他上報,但竇太監(jiān)當(dāng)然不會遺漏,早就讓護(hù)衛(wèi)隨著蘭宜的口信一道帶給沂王了。 楊文煦瞪大了眼睛:“——姜氏?” 他太意外,以至于鎖骨下的皮膚竟挨著了一點烙鐵,劇痛瞬間喚過了他的神智,他忙向后躲去,狼狽地臥倒在了地上。 沂王對他的痛楚無動于衷,淡淡道:“是啊。” “不可能!” “信不信隨你。本王倒是好奇,你以為本王有什么欺騙你的必要?”沂王反問。 沒有。 楊文煦直覺想到。 沂王就算想騙,拿他的妾室來騙也沒多大用處。 何況這種問題,他回家后一查問便知真假了——如果他還能回去的話。 想及此處,楊文煦心中劇顫了一下,他用力壓制下去,將思緒集中到眼前的問題上來。 居然是姜氏—— “姜氏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心慌意亂之下,不自覺將這句話喃喃出口,沂王打量著他的表情,隨口接道:“因為你去王府打攪本王的王妃,你的妾室誤會——哼。” 他沒說完,但楊文煦自能會意,登時明白過來。 姜氏以為他對蘭宜念念不忘——不,那其實也不算誤會,所以她在他離開青州后,走去王府,說了些僭越的話,并將他的行蹤也泄露了出去! 這樣的事,她做過不只一次了。 上一回,她因楊老爺私下與趙家簽訂婚約,臨去鄉(xiāng)下之前,便將此事散布了出去,敗了趙家姑娘名聲的同時,也讓他的臉面極不好看; 如果不是正在丁憂,他遠(yuǎn)離了朝堂,青州這邊的消息傳一陣子終究消了下去,他的官職都會受到影響。 僅僅如此嗎? 不。 楊文煦又朝前想去,蘭宜要與他和離,根源是在楊家中毒,毒是楊老爺下在蘭宜藥中的,但去抓藥的小廝是姜氏派的,姜氏果然一點都不知道嗎? 再往前,兩世記憶不同的最初,楊升上京,報楊太太的喪信,他在官職變動的關(guān)鍵時刻,如能再拖個十天半個月,將來的前程都會不一樣,但姜氏雍容大方地站在門口,把鄰居們給的白包都收了,讓他只能即日丁憂,沒有任何轉(zhuǎn)圜余地—— 楊文煦眼瞳睜得越大,心越沉甸甸地往下墜。 在他記憶中的那一世,他最終為了籌集鎮(zhèn)壓反賊的軍費,續(xù)娶戶部尚書家的幼女,為了貴女的臉面,他將姜氏及她所出的三個子女都送回了清苦的鄉(xiāng)下老家。 姜氏如果有這份記憶,怎么會不恨他。 所以,她阻撓他的前程,毀壞他的名聲,要讓他一生庸碌! 此時再想蘭宜呢,她去的那么早,緊鄰著楊太太,后面發(fā)生的那么多事,她如何會知道。 他對蘭宜兩世的印象,都近于一道蒼白的影子,新婚之后,她總是沉默的時候居多,他知道有他成婚半年里納妾的過錯,那時他卻不過母命,又對有錢岳家言行里帶出來的一點壓制不滿,同時還有點對姜氏百般柔順的合意—— 他心里知道理虧,因此后來再沒有動過同樣的心思,家中始終只有姜氏一妾。 但還是晚了。 她一日日枯萎下去,無論他怎么許諾,含蓄地求和,就是挽不回她的心。 他的心也堅硬起來,有些體面的人家,幾人不納妾,何至于此。 她總是纏綿病榻,總不見好,他有時還生出陰暗的不耐煩。 甚至他想過,如果去的是她,他用不著丁憂—— 在夢中那一世,她真的去了。 他起初沒什么感覺,家中接連兩次喪事,他忙得腳不沾地,停不下來。 鈍痛是在忙碌過去,他閉門安心守孝之后,慢慢襲來的。 家中沒了她的人,也沒了她的藥,那道蒼白的影子再也不在他眼前,安靜的夜里,他披衣向窗外望,看見那道影子飄飄搖搖地向上,化為了掛在天上的皎潔月光。 明月夜,短松岡。 他以為夫妻時間還久,但什么都沒有來得及。 他后來的光耀,再也不能讓她見到。 送走姜氏的時候,他沒有一點動容,姜氏能陪他這些年,夠了,比她要幸運得多。 只在送走她牌位的時候,他有一點不舍,但他得將這絲不舍按下,他不能再沉湎在往事里,他要往前看,他還有許多事未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