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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蘭(重生) 第9節(jié)

    “少賣關(guān)子,快說。”

    “爺別急呀,奴家也是拿不準(zhǔn),奴剛才說了,陸家有個姑娘,和楊家做了親,這夫婿可是個大有出息的人物,中了進(jìn)士,又留在京里做了官,楊老爺從前一個精窮的鄉(xiāng)下人,能贖得起咱們樓里的頭牌姑娘,都是仗了這個兒子的勢——”

    “你的意思是,”男聲又打斷了她,這次聲音變得緊繃,又似乎帶點興奮,“那個女子就是嫁到楊家去的姑娘,是個官太太?你確定沒認(rèn)錯?”

    “哎呀,奴說了,并不認(rèn)得她,只是猜測,那女子一身素凈,打扮得比陸大奶奶還寒酸,陸大奶奶憑什么倒過去俯就她?奴猜呀——那是守孝的緣故,楊太太前陣子剛病死出喪了,樓里mama轉(zhuǎn)告我們,都叫我們學(xué)著些梅紅jiejie的手段呢?!?/br>
    男聲一時沒了動靜。

    輪到另一人催他:“爺,你發(fā)發(fā)話,奴到底進(jìn)不進(jìn)去?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兒吧。過陣子道士們回來,又或是叫那陸大奶奶發(fā)現(xiàn),我們都不好解釋的?!?/br>
    “……不了。”男聲下了決心,“你走吧。”

    “爺說真的?那,銀子可是不退的呀?!?/br>
    “少啰嗦,你把嘴巴閉緊就是了?!?/br>
    “這不用爺囑咐,奴家自然知道,奴又不傻。哎,其實奴家倒想見識一番王爺?shù)娘L(fēng)采,王爺喪妻多年,說不得奴家也有梅紅jiejie的運(yùn)道——”

    “滾。”

    “……”

    輕輕的腳步聲遠(yuǎn)去。

    “哼,腦子有病的外鄉(xiāng)人,滿肚子壞心眼,最好叫王爺發(fā)現(xiàn)了,扒了你的皮才好?!?/br>
    抱怨的女聲也遠(yuǎn)去。

    第9章

    虛掩的木門內(nèi),比門外更幽靜,院中植有古松和銀杏,松針累累,銀杏葉碧綠,仿佛是另一重世外之地。

    蘭宜腳步緩了緩,她一路勉力支撐到此,其實已十分疲憊了,但松針和銀杏葉在山風(fēng)中發(fā)出簌簌聲響,迎面拂來略帶苦澀的清香,令她周身一輕,滿懷的憂思怨憎似乎也隨風(fēng)而去。

    這確實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沂王的所在也很好尋,舉目一望,正中最大的那間靜室多半就是了,里面似乎正有一點東西掉落的沉悶聲響。

    靜室門關(guān)著,竹制,手指碰觸上去有股溫潤沁涼之意,蘭宜頓了下,想敲門,轉(zhuǎn)念一想,她本就為得罪沂王而來,不如從頭就得罪起,何必講究什么禮數(shù)?

    一狠心,取下帷帽,上手便推。

    那門本來閉得嚴(yán)實,她沒想過能推開,只想弄出些不敬的動靜,誰知剛剛發(fā)力,內(nèi)里竟同時有一股力道將門猛地拉開,蘭宜收勢不及,整個人向內(nèi)傾倒,撲在一個結(jié)實而帶著熱意的胸膛里。

    “……”

    蘭宜愣了,這不是她想要的不敬方式。

    她急忙往后退,手腕卻被一只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擒住,冷冽而蘊(yùn)著沉沉怒意的質(zhì)問隨之兜頭砸下:“你是何人?”

    他捏著蘭宜手腕的使力極大,幾乎快要將她骨骼捏碎,蘭宜痛得眼前一暈,說不出話來:“……”

    “誰教你來的?”

    第二聲質(zhì)問接連而來,蘭宜在劇痛里想起了正元道長那句“不怒則已,一怒便是雷霆”,居然是如此貼切。

    她努力睜大了眼,找回神智,仰頭,只看見男人棱角分明的下巴線條,她張了口,未來得及說話,先見那喉結(jié)微微一動:“居心叵測,滾?!?/br>
    竟然不再給她說話機(jī)會,將她向外一甩。

    蘭宜哪里經(jīng)得起他的力道,直接摔下臺階,憑著本能半爬起來,整個腦袋里都是嗡嗡的:她知道傳言不可盡信,卻沒想到一個字都不能信,什么和善淡泊的修道人,根本完全不沾邊!

    雖然她就是沖著得罪他來的,可她還什么都沒做呢,僅僅在門前出現(xiàn)了一下,他就暴戾得動了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倒算功成圓滿了。

    不對,還差了一步,她至少得留下名姓來歷。

    蘭宜忍著痛楚,往臺階上望去——

    她呆了一下。

    臺階上的男人將她推下去后,自己竟也跪倒在了門邊,頭低低地垂著,一手抓著門框,一手撐在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么。

    ……他是身有疾病,忽然發(fā)病了嗎?

    蘭宜自己是個病人,常年吃藥,自然往這方向去想了,沂王要是在病中被她闖進(jìn)門來,那也難怪惱怒,身體有恙的人,脾氣總是不大好的。

    她猶豫了一下,一來難以見死不救,二來她在這里出現(xiàn),恐怕無法瞞過所有人的耳目,不出事則已,一出事追查起來,她無法解釋。

    她支撐起身子,慢慢走回去:“王爺,您是生病該吃藥了嗎?藥放在哪里,我去替您找出來?!?/br>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遭逢得太倉促,她其實都還沒機(jī)會看清沂王的臉。

    如果她之前看見,她就知道不對,不會再過來了。

    男人緩緩抬起頭來。

    是她在城門口見過的那張臉,但又似乎不像,面對面的近距離下,他的眼窩原來是深邃的,鼻梁仍然高挺,但眉目染上狠厲,孤淡氣質(zhì)就蕩然無存,嘴角緊抿,面色透出不正常潮紅,額角有汗珠滾滾而下,甚至浸濕了鬢邊。

    “……”

    蘭宜心頭第一時間冒出警惕,但,已經(jīng)晚了。

    男人向她伸出手來,這回捏緊了她單薄的肩頭,用沙啞的聲音吐出一個字來:“滾?!?/br>
    蘭宜很想聽話,馬上就滾,但她動彈不得。

    因為男人沒有松手。

    他眉頭緊緊皺起,眼神不斷掙扎,捏著蘭宜的手掌微微發(fā)抖。

    蘭宜不敢耽擱,想往外掙,逃走。

    但她不動還好,一動,男人隨之加強(qiáng)了控制的力度,他本來跪著,蘭宜半俯著身,兩個人姿勢都不穩(wěn)定,角力之下,不知怎么弄的,雙雙向內(nèi)摔到了門里,蘭宜腳磕到了門檻上,痛得她眼前又是一黑。

    再恢復(fù)視線時,眼前的光亮卻沒有隨之回來,因為沂王已壓了過來,堅實的身體擋住了門外的天光,也阻隔了蘭宜逃走的路。

    “誰派你來的?”他又問了一遍,聲音更啞,說話時,一顆汗珠從額角直直落下,砸在蘭宜臉側(cè)。

    他還有理智,她還有機(jī)會,蘭宜忍著快昏過去的心悸,匆忙道:“我——”

    “不重要了?!?/br>
    沂王打斷了她,手指壓上她臉頰,微微用力,將那滴汗拭去,他眼神中的最后一絲清明隨之退去,眼底血絲加重,而后整張臉俯壓下來。

    “唔……!”

    蘭宜本來摔得全身都疼,現(xiàn)在這種疼更進(jìn)一步蔓延到了她的唇上,可能過去了一息,也可能過去了數(shù)息,又或者更久一點的時間,蘭宜從恐懼的僵硬中緩過神來。

    如果她只是一個極少歷事連大門都不怎么邁出的深閨婦人,這時候不一定還能有反抗的勇氣,但她不是。

    王爺又怎么樣……

    身份再尊貴又怎么樣——

    不過一個意圖非禮她的登徒子短命鬼!

    她怕他什么!

    因為蘭宜有一會沒有動,男人束縛她的力道在這時候輕了一些,她聽見他在間隙里似譏諷又似滿意的低語:“倒是會挑……”

    蘭宜沒有去管他說的什么意思,她自由了的那只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夠到了一個陶制的香爐——她推門之前聽到的沉悶聲響,應(yīng)當(dāng)正是這香爐從桌案上滾落下來,香灰撒了一地,爐身結(jié)實,仍然完好,蘭宜用盡力氣,舉起那個香爐來,向他的后腦勺敲下去!

    咚!

    沂王猛地抬頭,眼神在混沌中有片刻清醒,利劍般刺下來。

    蘭宜怯縮了一下,隨即咬緊牙關(guān),嘗到嘴角血腥味,手起爐落,咚,又是一砸。

    ……

    蘭宜費(fèi)了好大力氣,將失去意識的沂王從身上推開,匆忙里見到他后腦勺有血跡滲出,她心中一突,不敢多看,踉蹌出門,撿起先前丟在門外的帷帽,胡亂戴上,抖著手整理了一下衣裙,悶頭向外走去。

    她極力想走得快些,但體力在劇烈的沖突中快消耗殆盡,到門外找紀(jì)大嫂的短短一截路,她都險些撐不下來。

    “大妹,你出來了?見到王爺了嗎?”紀(jì)大嫂從樹后出來,迫切地迎了上來。

    蘭宜借她的手穩(wěn)住了自己,聲音虛弱地道:“快走?!?/br>
    “上哪兒去?”紀(jì)大嫂十分糊涂,“你和王爺說上話了嗎,咱們家的事辦成沒有——”

    “我惹怒了王爺?!碧m宜道,“再不走,只怕走不掉了。”

    紀(jì)大嫂一個激靈:“什么意思?”

    腳下不由自主地跟著蘭宜移動起來,嘴上一迭聲追問:“你怎么就惹惱王爺了?城里都說王爺為人很好,正元道長也說頂多把我們攆走就是了,難道還會有別的處置,我們又不是刺客——哎呦,大妹你說清楚呀,我們總不能白來一趟吧,家里搭上的銀錢可不老少,回去我得給公爹個交待,他老人家之前的氣還沒消呢,這一下咱們都沒好日子過——”

    她越說腳步越慢,蘭宜拉不動她,只得回過頭來,冷冷道:“你就當(dāng)我行刺了王爺好了,走不走?”

    “……”紀(jì)大嫂震驚得瞪大了眼,她也終于注意到了一點蘭宜的不對,“大妹,你、你衣襟怎么亂了?”

    蘭宜整理過了,但過于倉促,而且她靠近頸側(cè)的那塊衣襟被扯裂了一條口子,再理也理不回原先的平整。

    紀(jì)大嫂心中涌出可怕的猜想,她伸手要掀蘭宜帷帽,蘭宜退后一步避開,道:“大嫂,你再不走,就要被當(dāng)刺客拿了?!?/br>
    “你,你你——!”

    紀(jì)大嫂顫抖著手指指她,慣常的口舌一個字也發(fā)揮不出來,她意識到蘭宜也許是做下了了不得的事,惹到沂王這個級別的貴人會有什么下場,她不十分確知,但恐怖的感覺已在心間彌漫,“大妹,你想害死我呀!”

    她跺一跺腳,不敢再磨蹭,和丫頭一邊一個,拉起蘭宜飛跑起來。

    前殿廣場上的道場排演還未結(jié)束,她們出觀的一路算是順利,快接近山門時,蘭宜停下了腳步。

    紀(jì)大嫂急得滿頭汗:“你又怎么了?你不走我走了!”

    蘭宜喘著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的身體已到了極限,隨時都能倒下,但神智出奇清楚:“你走吧?!?/br>
    “那你呢?!”

    “我不能走?!碧m宜低低地道,“我要回去報信。沂王如果死了,你們都要死?!?/br>
    謀刺親王是夷三族?還是九族?

    雖然她本意絕非如此,但天威之下,不講人情。而她終究沒有這樣狠心。

    “你回去——你還有命嗎?”紀(jì)大嫂顫聲問。

    蘭宜沒有回答,只是向她揮了揮手,催她快走。

    而后她轉(zhuǎn)過身去,向著來路慢慢邁出了一步。

    她沒想過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