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4節(jié)
“讓開!” “快讓開,沒點眼色,別擋路!” “說你們呢,還不把車弄邊上去,小王爺?shù)穆芬哺覕r?” 這說的正是楊家的三輛馬車,擠在人群里,確實擋住了后面人的路。 楊文煦皺起了眉。 什么小王爺? 他不好與人斗氣,但這后來一行人的態(tài)度太過無禮,他若就此讓開,未免也太示弱。 “喂,你啞巴了?還是瞎了?擋路了知不知道!” 后來一行人又催起來,總計約有七八個,圍攏護持著中間的一座車駕,車駕簾幕掀起,露出正中坐著的一個男童來。 男童眉目清秀,著一身朱紅錦服,表情淡漠,年紀雖小,卻有一股與稚齡不符的傲然貴氣。 “大爺?!睏罟芗铱辞宄耍Ρ剂嘶貋?,湊近楊文煦所在的車廂解說,“大爺好幾年不在家,不認識,這是沂王家的小王爺,咱們還是讓一步罷?!?/br> 青州城內(nèi)不只有青州府衙,還有另一座分量更重、更恢弘的府邸。 沂王府。 沂王,今上第五子,十三年前建藩青州,出鎮(zhèn)至今。 楊文煦明悟過來,他知道這位王爺,不過他還在青州時,大半時候都住在鄉(xiāng)間,中秀才后得了岳家資助,才進城讀了幾年書,也只在府學內(nèi)交游,之后進京趕考,考取做官,一直沒再回來過。 對青州府學外的事務他接觸少,并不熟悉。 在他的印象里,沂王行事低調(diào),似乎有個一心向道的名聲,于民間的存在感本來也不強。 對百姓們來說,這就是不錯的藩王了,不指望這些龍子鳳孫們能做什么好事,別干壞事就夠了。 “讓一下吧?!睏钗撵惴愿缼纵v車的車夫。 沂王名聲不壞,小王孫雖跋扈些,但他為奔喪歸家,沒有必要跟個孩子起沖突。 車夫們聽令各自指揮著騾馬挪動起來,但每輛車上的人和物件都不少,周圍人又多,速度便怎么也快不起來。 車駕上的小王爺撇了下嘴。 豪奴們立刻跟著不耐煩了,吆喝起來:“磨磨蹭蹭的,我們小王爺?shù)臅r間你耽擱得起嗎?” “就是,還不快點!” 有一個豪奴還拎著馬鞭過來,作勢要抽打動作最慢的乳母和兩個孩子所乘的馬車,雖未真格抽下去,大姐兒從閃動的簾子縫隙里看見,已經(jīng)嚇得小聲抽泣起來。 楊文煦沉下了臉。 他雖只是七品官,但在翰林院幾年,眼界與地位都不同于普通官員,還真不見得多怕這些被圈在封地形同拘禁的藩王們。 直起身來便要斥責,話未出口,那豪奴臉色一變,手中馬鞭忽然掉落,整個人也如抽了骨頭般,猛地趴伏在了地上。 楊文煦一怔。 他循著豪奴跪趴的方向望去,卻未見到有什么,城門口鬧騰依舊,再一細看,才發(fā)現(xiàn)負責檢視的兵丁和城門官都跪了下來,城門附近的百姓們有的立刻跟著跪了,有的干站著遲疑了一會,不知怎么回事,怯畏心占了上風,稀里糊涂也跟著跪了。 這時候,兩騎一前一后、不緊不慢地行了出來。 前一匹馬上的男人身材高大,著鴉青色道袍,年紀大約在而立之間,臉型端正,眉目疏朗,下顎輪廓分明,有種孤淡出塵之氣。 后面的則像是隨從奴仆一類,行至那跪趴的豪奴身側(cè),一挑眉,聲音微尖:“好狗才,誰教的你仗勢欺人?你自家不學好,還當著小主子的面,不怕教壞了主子!” 豪奴抖索著連連磕頭:“竇爺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br> “竇爺爺”冷笑了一聲:“回去自領二十板子,再有下次,就給咱家滾去莊子上種地?!?/br> 豪奴砰地磕了個響的:“是,是,多謝竇爺爺開恩!” 話到此時,以楊文煦的見識,完全聽出來了:這原來是個太監(jiān)。 那第一匹馬上的男人身份,也就不問可知了。 他從馬車上下來,不卑不亢地行禮:“在下楊文煦,見過王爺?!?/br> 丁憂期間是需要辭去官職的,所以官面上,他不能再自稱“本官”或者“下官”。 馬上的男人微微點頭,開口:“小兒無狀,驚擾到你和家眷了,本王代為賠禮?!?/br> 以親王之尊,肯說這一句就不錯了,楊文煦沒什么好挑剔的,拱了拱手:“王爺客氣了。” 這時車駕上的男童也下來了,到馬前拱著小拳頭行禮:“父王。” 沂王未曾應聲。 男童抿了抿唇,辯解:“孩兒不是有心使人擾民,是他們先擋住路的?!?/br> 沂王方垂首,看了他一眼:“那你看見他們車上的白幡了嗎?逝者為大?!?/br> 男童不吭聲了。他似乎不服,又似乎有些委屈。 沂王未再理會他,輕輕一夾馬腹,繼續(xù)往前行去,男童頓了片刻,追在后面問:“父王,你又去仰天觀嗎?” 沂王沒有回頭,只留下了一個清淡的“嗯”字。 陸蘭宜乘坐的馬車里,被一連串變故驚得不敢吱聲的翠翠拍了拍心口,長出一口氣來:“嚇死我了,幸虧那個王爺還挺講道理的。” 陸蘭宜沒說話,靠在一堆軟枕里,借著翠翠掀開的車簾往外望著。 這一幕在她來說不陌生,上一次也發(fā)生過。 不過那時她不在馬車里,而是飄在上方。 她變鬼不久,心智還渾噩著,干了件有點愚蠢的事,她過去繞著沂王飄了一圈,想知道貴人的眼神會不會清亮些,能察覺她的存在。 結果自然是失望,貴人不是神仙,終究也只長了一雙凡塵俗眼。 這一次,她疲憊的目光定在車外的男童身上。 直到孤單站著的男童被豪奴們勸著走回車駕,她望著他小小的背影,目光始終沒有移開。 作者有話說: 注:青州,東方少陽……這里是引用的。 文案改了一點,把帽子改掉了,咳因為不太和諧。。導致我現(xiàn)在遷怒前夫哥,很想整他。 第4章 城門口的插曲過后,沒再發(fā)生別的變故,他們順利地到達了楊家宅院。 從望見楊家的門楣起,楊文煦就從車上滾了下來,一路跪伏著往家門去一這是他為人子應盡的孝道,若哀痛得不夠虔誠,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楊文煦是孝子,陸蘭宜便是孝婦,照理應該陪他,可惜她的身體勉強支撐到現(xiàn)在,已是強弩之末,翠翠手忙腳亂地剛將她扶下來,她就暈了過去。 引得出來看熱鬧的鄰人們一陣贊嘆。 “到底是翰林娘子,有孝心……” “楊太太有這樣的兒媳婦,這一輩子也不虧了?!?/br> “看翰林娘子那臉色,白得像紙一樣,可做不得假,這是真孝順呀?!?/br> 陸蘭宜在一片贊譽聲中,被抬進了為他們準備好的二進院落里,安然暈到黃昏,方被外面各色奏樂念經(jīng)之聲吵醒。 一直守在床邊的翠翠發(fā)現(xiàn)她睜開眼睛,蹦起來:“奶奶,你終于醒了。餓不餓?才周姨奶奶來看奶奶,見奶奶沒醒,又走了,說吩咐廚房上為奶奶熬了青菜香菇粥,是奶奶能克化得動的,我去端一碗來?” 陸蘭宜輕輕點頭。 她腦子里還有點混沌,肚子確實感覺到餓了。 翠翠很快去了又來,青菜軟糯清爽,香菇提味鮮滑,陸蘭宜就著她的手,不知不覺竟將一碗都吃盡了。 翠翠十分高興:“奶奶還要嗎?我再去盛?!?/br> 陸蘭宜搖了搖頭,她久病之人,腸胃脆弱,能一次吃下這么多就不錯了。 “你吃了沒有?自去吃吧?!?/br> 翠翠點頭又搖頭:“沒正經(jīng)用,周姨奶奶給了我一盤糕點,我就著茶水吃了,這會兒也不餓,不想再吃了。我陪奶奶說說話吧。” 陸蘭宜由她,沒再多言。 翠翠自己湊過來,帶著點神秘又帶著點好奇地道:“奶奶,這個周姨奶奶好厲害啊,我們進京時,還沒她呢。她進門不過兩年,楊家現(xiàn)在都由她做主了似的。我出去想要什么,要說個什么話,都是她來應承,我瞧其他人也沒意見,她吩咐下去,都肯照做。” 陸蘭宜笑了笑:“那很好么?!?/br> “我覺得不太好。”翠翠咬了咬唇,把聲音又放低了些,“奶奶沒醒時,小鈴子來告訴我,說聽見人議論,周姨奶奶好像是那種地方出來的?!?/br> 蘭宜其實知道,配合地問:“哪種地方?” “就是那種、那種不干凈的地方?!贝浯湔f著撅起了嘴,“老爺真是的,就算要納小,也不能把妓子納回家來啊,還讓她管家?!?/br> 這句話很熟悉。 前世楊文煦也是這么說的。為此在回家的第一天就與楊老爺大吵一架。 “翠翠姐,”陸蘭宜正想著,小丫頭鈴子跑進來了,眼睛發(fā)亮,又怕又興奮地道,“大爺和老爺吵起來了,吵得好兇啊?!?/br> 翠翠下意識站起,看了一眼陸蘭宜,又遲疑著坐下。 “扶我起來,我們?nèi)タ纯窗伞!碧m宜忽然來了興致。 相同的事件,不一樣的視角,她想看看會有什么不一樣。 翠翠和鈴子都想去看,當下一致通過,齊心協(xié)力地把蘭宜扶起來,簡單裝扮一下,攙著她往后面的第三進院落去。 “老子納誰用不著你管,哪有做兒子的管到老子房里來的,虧你還讀圣賢書,老子辛辛苦苦一輩子,把你供到了進士,如今享受一下又怎么了,你長年累月地不在家,梅紅伺候我,就如同替你盡了孝心,你應當感謝她才是——” 陸蘭宜等人才到正房門口,就聽見了里面?zhèn)鞒龅臍鈩莅蹴绲囊淮笃挕?/br> “父親!”楊文煦含怒打斷,“有下人稟報我,說母親是被這個妾室氣死的,兒子才要拿她去問話,父親東拉西扯說那些做什么?!?/br> 翠翠和小鈴子的嘴巴都張成了圓。 這是新情況,她們還沒有掌握。 蘭宜倒是不意外,她緩緩打量堂屋內(nèi)的情況,只見她的公爹楊老爺高坐在主位上,橫眉怒目;小他快二十歲的妾室周姨奶奶一身重孝,靠在他身側(cè),容顏美艷,神色驚悸,一手牽住楊老爺?shù)囊滦洌皇质古磷邮脺I;楊文煦背對門口獨自站著,蘭宜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由他僵直的背脊也知他的憤怒。 “哪個奴才胡說的?你叫他出來,我行家法敲斷他的腿!”楊老爺十分理直氣壯,又正氣凜然,“煦兒,你娘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兩年就不好了,跟你媳婦一樣,成天病歪歪的,梅紅進門后一直把她當親jiejie尊敬,伏低做小還來不及,哪里敢氣她?你娘那個小心眼兒,自己常常想不開倒是真的,我開導了,她又不聽,還找著我吵架,若不是你老子命大,叫她氣死了還差不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