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對視一眼。

    “不好，出事了！”

    尋著聲音，林逸秋跟著陳錚來到了一個更加低矮的房屋前，牛棚好歹是木泥混合建筑，雖然搖搖欲墜，倒也能遮風(fēng)避雨，而眼前這個房屋則更像是原始人居住的地xue，勉強加了個遮擋，就算是窩了。

    林逸秋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門”就被從內(nèi)往外打開了，里面鉆出來了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劉季年。

    陳錚著急地上前把人攔?。骸凹灸?，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解老先生他……”

    劉季年冷聲回應(yīng)：“他發(fā)病了，我要去找大夫?！?/br>
    雖然林逸秋跟對方不熟，但神奇的是他居然能聽懂對方話里的怒氣。

    “這么晚了，你去哪里找大夫？你冷靜一點好嗎？”

    “是我不冷靜嗎？先生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村里找不到大夫，就去鎮(zhèn)上，鎮(zhèn)上找不到就去縣里……我總能找到的！”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劉季年牙齒里逼出來的了。

    “可是——”陳錚還想說點什么，卻被劉季年一把推開，他一個沒站穩(wěn)差點摔倒，林逸秋上前趕緊把人扶住。

    此時劉季年的模樣倒像極了之前他為林夏妮找醫(yī)生的樣子，林逸秋忍不住出言：“你就是找到大夫，人家也不一定愿意來這里吧，而且到時候你先生是死是活還是未知數(shù)呢？”

    陳錚知道解先生是劉季年的命，生怕他的怒意牽連到林逸秋，趕緊打斷：“你快別說了——”

    林逸秋快速道：“我?guī)湍憧纯窗桑　?/br>
    對方問：“你懂醫(yī)術(shù)？”

    林逸秋搖搖頭：“只能勉強一試?！闭f罷，不顧兩個人的反應(yīng)，自己就進(jìn)了棚子。

    進(jìn)去以后林逸秋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環(huán)境比牛棚還要差好多倍，就是身體健康的人在這里都堅持不了多久，更別提已經(jīng)經(jīng)過多年磋磨的老人了。

    床上果然躺著一個形銷骨立的老人，糟亂的頭發(fā)遮斂了對方的面容，微微抖動的胡須證明還有一口氣在。

    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就跟著周大夫?qū)W兩手了。

    對此，他只能尷尬地問劉季年：“咳咳咳，之前的大夫怎么說的？”

    “氣血不暢、肝郁氣滯、心脾兩虛?！眲⒓灸昕戳艘谎凵磉叺娜?，譏諷道：“并不是什么癆??！”

    陳錚聞言露出羞愧的神色。

    林逸秋沒去管兩個人打嘴仗，掰開解春山的嘴，塞了點東西進(jìn)去。

    劉季年一個沒注意，反倒是讓林逸秋給喂了進(jìn)去，見到此狀，他微惱道：“你給他吃了什么？”

    林逸秋解釋道：“是參片?！?/br>
    他來之前把林夏妮吃剩的人參片都帶來了，又從周崇儒那里討了一些急救的藥物以備不時之需，周崇儒也告訴他，人參可用來急救，此刻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如果真的去找大夫，不知道這老先生能撐到幾時。

    之前他也是考慮到陳錚母親身體不好，原著中他們家平反沒多久就突發(fā)急癥過世了，算起來距今也沒多少年了，所以這次來道歉他就帶了些藥品，誰知道陳母身體狀態(tài)倒是都不錯，反倒是陰差陽錯用在了這兒。

    劉季年不懂醫(yī)，卻也知道這是好東西，低聲對林逸秋道了聲謝，又趕緊拿熱水給解春山服用，幫他舒緩身體。

    慢慢地，解春山動了動手指，睜開了雙眼。

    他聽到林逸秋的話，輕咳了幾聲，連忙說：“不用給我吃……這好東西，給給我用，也是糟蹋了。”

    劉季年又急又氣：“先生——”

    林逸秋趕忙安慰解春山：“先生要好好保重自己，這兩年形式已經(jīng)同以前大不相同了，您只有活著才能等到平反啊?！?/br>
    “平反？”解春山露出疑惑的神色，早年間他也不理解自己犯了什么罪，總是跟著紅小兵、革委會的人對著來，常常被打得鼻青臉腫，他仍然覺得自己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道。

    可是漸漸的，他開始反思，越反思越痛苦，越痛苦越折磨，每日艱苦的勞作和思想斗爭都讓他都在地獄跟更深一層的地獄之間輾轉(zhuǎn)。

    解春山苦笑道：“我們現(xiàn)在同牛的差別不大。牛只是任人牽走，不會說話，不會思想；而我們也是任人牽走，會說話而一聲不敢吭而已?！睢?/br>
    面對這個原著中沒有提到過的人，林逸秋并不知曉對方的結(jié)局，只能想法子讓人堅持下去，畢竟信念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見解春山平復(fù)下來漸漸睡去，林逸秋也準(zhǔn)備離開了。

    劉季年也不好久留，給先生掖了掖被子，便跟著兩人一道出來了。

    “你先走吧，我跟林同志還有話說?！笨赡苁墙獯荷降暮棉D(zhuǎn)，劉季年口氣松快了不少。

    “季年，我——”陳錚想解釋些什么，觸及到對方的眼神，卻還是敗下陣來，只能狼狽離開。

    陳錚走了，又只剩下劉季年和林逸秋兩人。

    林逸秋也不覺得尷尬了，直言：“你先生的病還是得找個專業(yè)的醫(yī)生來看看，我這次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br>
    劉季年搖搖頭，低聲道：“沒用了，我請大夫看過了，說是積勞成疾留下的病根，先生本就年紀(jì)很大了……已經(jīng)很難好全了。”

    林逸秋不贊同道：“既然是積勞成疾，就更要好好保養(yǎng)才對，不能再干體力活了，而且這里的環(huán)境不適合人居住，你要想辦法把人接出來才行?！?/br>
    不過他知道要接一個勞改犯出來談何容易，今天他也想維護(hù)一下陳錚，卻還得顧及流言蜚語。

    劉季年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好?！?/br>
    接著他便準(zhǔn)備把林逸秋送回知青所。

    兩個人本就不熟，劉季年又是寡言的性子，根本聊不起來。兩個人相隔半米，一前一后走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蒙頭趕路。

    --------------------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自季羨林先生的《牛棚雜憶》

    第50章 家庭

    到了知青所門口,劉季年停下腳步，林逸秋也只好跟著停下。

    劉季年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對林逸秋說：“今天的事情多謝你出手,否則后果……林同志,我欠你一命。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我能做到，我必竭盡全力?！?/br>
    兩個人站在月光下對視，一高一矮，卻分外和諧。

    林逸秋這時候才近距離地觀察到對方,劉季年比自己高大半個頭，身材壯碩,常年日曬耕種讓他的膚色呈現(xiàn)健康的蜜色,面孔輪廓深邃，清晰分明，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像黑暗中的獵豹一般緊緊地盯著自己。

    林逸秋并不膽怯地與他對視，劉季年轉(zhuǎn)而微微低頭，呈現(xiàn)出一副屈從的姿態(tài)。

    倒是讓人……

    更激起一絲征服的欲望。

    林逸秋倒也不沒說什么不用謝不用報答這類話，他又不是活雷鋒，之后還要在劉家村呆好多年,總有用的上對方的時候，所以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命？他倒是不需要,需求嘛，倒是有一個。

    既然對方這么說,那他是不是可以提一些無理的要求……比如說住到他家里蹭吃蹭喝？

    想了想,林逸秋還是搖了搖頭，人家家里有姊妹,還是不太方便。

    兩人就此告了別，林逸秋摸黑爬上了床，想偷偷回到被窩，卻突然聽見人低聲喊了一句：“逸秋，是你嗎？”

    “嗬——”林逸秋嚇了一跳，又聽見聲音很耳熟，喊了一句：“宋哥？”

    宋國慶從黑暗中走出來，看見林逸秋松了口氣：“我半夜起來撒尿，看見你人不在嚇?biāo)牢伊?，你跑哪里去了？?/br>
    林逸秋也知道擅自跑牛棚這事兒不好明說，只說大家打呼嚕太響，鬧得自己睡不著。

    宋國慶倒也真信了，主要是他也想不到一個第一天來到這個陌生村子的人，就敢一個人半夜跑去牛棚。

    “你下次別亂跑了，這里時不時有野豬進(jìn)村，而且沒有路燈，你要是摔進(jìn)溝里，斷了胳膊斷了腿什么的，可沒有衛(wèi)生所跟醫(yī)生，一定一定要保護(hù)好自身安全?！?/br>
    “是是是，我知道了。”

    “行了，真不早了，快睡吧?！彼螄鴳c準(zhǔn)備回床上睡覺。

    林逸秋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今天晚上整個事件的回放，輪完一回以后，他又想起了劉季年那雙眼睛。

    心里想著，他便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宋哥，你說去老鄉(xiāng)家住這件事可行嗎？”

    “你也打這個主意呢？”

    “也？”

    “嗯哼，你不是第一個想著住老鄉(xiāng)家里去的，畢竟老鄉(xiāng)家確實比知青所吃住要好很多。不過我之前也說了，劉家村村民比較排擠男知青，所以你也不用去問了，橫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指望住老鄉(xiāng)家里去，不如指望上頭什么時候撥點款，給咱們重新建一個好一點的房子……”

    “我聽說村長那個侄子，叫什么劉季年的，他家條件最好，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國慶感覺不對勁，坐了起來：“你是聽誰說的？”

    “怎么？”

    “呵，你還想瞞我不成，你宋哥我好歹也在鄉(xiāng)下混了好多年了，你頭一天來就會知道這些了？甭蒙我，快講！”

    林逸秋只能實話說了：“就今天幫我拎行李那個王曉軍，我聽他說的。”

    “嚯，他的話你也信？jian詐小人一個，還有那個王隊長，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連帶著他那一窩……我跟你講，總之，王家屯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別理會?！彼螄鴳c這話說的可是毫不客氣，看來跟王家屯恩怨很深。

    “還好你機(jī)靈，提前問了我，不然你直接去找村長可就要倒大霉了！”宋國慶把林逸秋的胃口吊的高高的。

    “怎么說？”

    “那你可真問對人了，這個事情整個知青所也就是我知道一些，是真是假我是不清楚，我就這么一說，你也就這么一聽，可別出去亂說?！?/br>
    林逸秋一聽，這是有故事啊，也不睡覺了，趕緊支起耳朵。

    “那個劉季年他爸是村長的大哥，所以他們確實是叔侄關(guān)系，他們家也確實是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條件，別的不說，光rou一年就能吃上好幾回呢！他家有兄弟五個，他大哥據(jù)說去參軍了，去了好多年，至今都沒回來，村里已經(jīng)給他上報……就光榮了唄?！?/br>
    “啊？”作為一個合格的聽眾，林逸秋自然要給點反應(yīng)，而這些也確實是原文沒提到的。

    “反正我來劉家村就沒見過他大哥了。他二哥小時候燒壞了腦子，智力只有七八歲，除了下地干活幾乎不太出門。他三哥倒是因著他大哥的事兒被公社推薦進(jìn)了機(jī)械廠做了工人，一個月有好幾十塊錢呢。這個劉季年是兄弟里的老四?！?/br>
    這時候幾大老工業(yè)區(qū)都在東北，哈市有三大動力區(qū)：電機(jī)廠、鍋爐廠、汽輪機(jī)廠，春市有拖拉機(jī)廠、柴油廠，遼市還有煙廠，國家又大力發(fā)展這個，所以上個世紀(jì)的東北基本是工人的天堂，生活質(zhì)量遠(yuǎn)超全國平均水平，但是九十年代國企改制以后，下崗潮大爆發(fā)，整個工人階級一夜之間失去經(jīng)濟(jì)來源，日子過得慘不忍睹……扯遠(yuǎn)了，總之機(jī)械廠的待遇應(yīng)該是比林父林母的面粉廠服裝廠效益要好很多，也難怪劉家比較富裕。

    “他們家還有個大姐叫劉萍萍，也快三十了吧，還沒對象呢……至于那個老五，他今年才七八歲吧，跟劉季年這個老四差了有十幾歲，差得有點大吧，所以這也是很大的疑點啊……這老五對外都說是劉季年他娘老蚌生珠，是老來子?！闭f到這里，宋國慶嗤笑了一下。

    “難道不是？”

    “嘿，這我可不敢說。但是更多的人覺得，這老五是他大姐跟一個66年下鄉(xiāng)的老知青生的，那知青當(dāng)時就住在劉家，就是說劉家老五可能是個私生子，但是怕名聲不好聽才放在劉季年他娘名下的……”

    “你問我這個事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最早是有個村民說劉季年他娘假裝懷孕，還藏著掖著，想在家里偷偷生，結(jié)果難產(chǎn)大出血，才出去找穩(wěn)婆，被村里人撞到了，一看啊，這生孩子的根本不是劉季年他娘！不過這個事情就是私下說說，其他的知青都是后來來的，他們都不太了解?！?/br>
    “這種事情一來沒有實際證據(jù)，二來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宣之于口。不過這老五跟劉萍萍差了二十幾歲，說是母子倒也對得上……你要是貿(mào)然找村長說要住人家里去，肯定不太好，要我說啊，無風(fēng)不起浪，這事八成是真的……”

    廢了一番口舌，宋國慶又困了，打了個哈欠做起了總結(jié)：“嗨，他們家情況復(fù)雜著呢，你不知道，他們家兄弟五個全是光棍，連媒婆都不敢登門，一個是兄弟多，二個是情況亂，加上劉王兩村離其他村遠(yuǎn)得很，所以也沒有姑娘愿意嫁過來，哪怕有看上他家兒子的，一聽他家這個情況，也嚇得根本不敢來。”

    宋國慶說到這里，其實林逸秋也有了點印象，因為原著女主來到農(nóng)村以后，因為跟村長家里最熟悉，所以第一個幫扶的人就是這個未婚生子的大姐，給她找了工作，讓她自立門戶當(dāng)家做主，最后還跟兒子母子相認(rèn)，一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了一起，可真是一樁美談了。

    也就是說這事兒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