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聞看向破舊的閻王殿內(nèi)，俊眉就沒舒展開過：“得到信仰功德，需要人界信奉新閻王?！?/br>
    這個結(jié)論讓孔凜也沉默下來。

    如今信仰愈少，十殿閻羅尚且得到的不多，更別論新來的小閻王了。

    兩個鬼神坐在一起愁眉苦臉時，一聲清脆的童聲從殿內(nèi)傳了出來：“孟婆婆，我喝飽了的?！?/br>
    女娃娃的聲音一出，兩個原本心里滿是郁結(jié)的鬼神剎那間像是被洗滌了一般，心里頓時一輕，神色都放松了不少。

    孟婆也在柔聲道：“大人，您是閻王，面對下屬要自稱本王。”

    不多時，女娃娃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充滿了稚氣，卻又舒緩動聽：“好的，孟婆婆，本王已經(jīng)喝不下奶啦?！?/br>
    外面的兩位鬼神大人：“……”

    隨著女娃娃的聲音落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也從里面走了出來。

    孟婆手里牽著一個看起來三歲的小女娃崽崽，穿著小號的閻王法袍，頭上戴著一個小小的流朱方冠，眉心一點朱砂紅，粉雕玉琢，雙目水潤純凈，一手被孟婆牽著，一手抱著孟婆自制的奶瓶，搖搖晃晃走出來。

    蘇聞和季凜同時站起來：“見過閻王大人?！?/br>
    見著兩位鬼神，小閻王眨了眨眼，吐字倒還算清晰：“不用客氣?！?/br>
    雖然年紀(jì)小，但因為是天地孕生的閻王，地府的一切變動小閻王還是懵懂知道，她松開了孟婆的手，走到蘇聞面前，抿著唇將手搭上他的手背，只輕輕一碰，蘇聞周身的煞氣就消了不少。

    小閻王抿著唇，輕聲道：“那些惡鬼欺負(fù)你了?！?/br>
    篤定還帶著關(guān)心的語氣。

    蘇聞愣了愣，他多半時間都在幽冥門，一去便是幾月半年的，跟小閻王的接觸不如孟婆和城隍的多，倒還是第一次這么近的跟她說話，上次見面她吐字還沒這么清晰呢。

    面前的小閻王又長高了些許，仰著頭看他眼神，認(rèn)真又擔(dān)憂。

    蘇聞從來沒有過這么平靜又有些無措的時候，片刻后，他才反應(yīng)過來搖頭：“沒有?！?/br>
    小棲無一聽就知道他在對自己撒謊，這些大人鬼神都是這樣的，她默默先將面前判官身上沾染的煞氣驅(qū)散掉。

    而后歪著頭想了想，小手拉住了判官的手指，輕輕拍了拍：“你不要怕，受欺負(fù)了告訴我…”

    意識到剛才孟婆婆教了自己的那些，小棲無又改口：“告訴本王，本王會給你…給你…”

    她絞盡腦汁找合適的詞，最后勉強(qiáng)說：“給你欺負(fù)回去。”

    聽到這話，三個鬼神皆是哭笑不得。

    蘇聞被一個小孩這么保護(hù)，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但又不覺得討厭，手上軟綿綿的觸感更是讓他覺得有些飄飄然。

    三個大鬼神都不說話，小棲無想安慰一下他們，于是將自己的奶瓶放在了一旁的陳舊木桌上，稚聲稚氣地鄭重道：“辛苦你們了，本王，請你們喝奶！”

    第二章

    見大鬼神們沒動，小棲無踮起腳，努力探出手將奶瓶往前推到他們面前：“里面還有好多的呀，你們喝?！?/br>
    蘇聞臉色變了又變，不知要做什么才好，最終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只是憋著臉去看孔凜，讓他說話。

    孔凜哭笑不得，彎腰道：“謝謝大人，但我們是大人了，不用喝奶。”

    小棲無腳尖還墊著，聞言愣了愣，有些茫然：“那你們喝什么？”

    她記事起，自己就一直在喝奶，而且還是饑一頓飽一頓，現(xiàn)在也隱約知道這奶來之不易，所以一直認(rèn)為這是很珍貴的東西，這才想要給大家喝。

    三個鬼神皆是沉默，鬼神不需要吃東西，但鬼神需要人界的信仰功德才能維持住地府的萬物輪回。

    在過往的傳統(tǒng)祭祀中，那些香燭紙錢還算是比較直觀可以獲得的功德，現(xiàn)在那些東西少了不說，這千年以來，缺少了十殿閻羅的媒介，僅僅靠著人界對孟婆、判官以及城隍這三司的信仰，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不夠維持地府的正常運轉(zhuǎn)。

    也就是如此，現(xiàn)在的地府才會一片萎靡，混亂不堪。

    作為閻王，這原本是該知曉的，但現(xiàn)在的小閻王尚且還小，三大鬼神低頭看著雙手趴在舊木桌上，整個身子幾乎懸空，卻依舊想把奶推給下屬的小閻王，這沉重的話一下子就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了。

    孟婆妗文卻是愣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大人剛才說喝飽了，是想把奶留給我們喝嗎？”

    小棲無動作一頓，兩只水汪汪的眼睛抬起來，還沒說話，臉就先紅了：“我、本王飽了的?！?/br>
    她也就喝了一點就說飽了，回想起小閻王剛出生看那會兒，每隔幾小時就餓哭的模樣，三個鬼神保持沉默。

    但也是這時候他們才發(fā)現(xiàn)，隨著小閻王越長越大，好像她喊餓的頻率也開始減少了。

    妗文平時照顧小閻王最多，她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大人，您是不是經(jīng)常都沒有喝飽？”

    小棲無把自己掛在桌上，悄悄抬起手企圖遮住臉，腳尖在虛空中蹬了兩下，底氣不足地小小聲說：“本王一般喝得也不多呀?！?/br>
    話才說完，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

    小棲無趕緊吸住肚子，大家已經(jīng)很辛苦了，她不能再給大家?guī)頍馈?/br>
    見狀蘇聞從胸腔里吐出一口濁氣，一把將小閻王從桌上抱了下來，他向來性子不好，又常年跟惡鬼打交道，下手沒輕沒重的，小閻王被勒得輕輕地嘶了一聲。

    蘇聞才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這小閻王怎么還這么嬌氣，他忍了忍，將人平穩(wěn)放在地上，隨后拿起桌上的奶瓶塞進(jìn)她的懷里。

    小棲無不解地抬頭。

    蘇聞是個悶性子，打架在行，但是跟小孩子相處卻是愣頭青。

    還是孔凜替他解釋：“大人您喝飽了，地府的鬼魂才能更安寧?！?/br>
    這話倒是不假，小閻王本來就是帶著這平復(fù)地府躁動的靈氣誕生的，她的狀態(tài)直接影響著地府，可以說，她其實是地府的“定海神針”。

    小棲無安靜了片刻，默默又喝了一口奶，然后悶聲說：“本王會快一點長大的?！?/br>
    說著她又猛地喝了幾口：“長大了，你們就可以不用這么辛苦了?！?/br>
    輕輕淺淺的聲音像是羽毛一樣落在三個鬼神的心上，蘇聞垂著眼，看到小閻王恨不得趕緊將奶喝完立刻長大的樣子，心里徒然就塌下去了一塊。

    她長得已經(jīng)很快了，因為是天地孕生，出生就帶著使命的閻王，她懂事的速度和學(xué)習(xí)的能力很強(qiáng)，現(xiàn)在說話都比尋常人類的孩子更為流利。

    還能長得多快，再怎么說，也是個孩子。

    正看著，小閻王已經(jīng)幾口把奶喝完，還將奶瓶倒過來給大家看，奶聲奶氣問：“你們看，本王把奶都喝完啦，這樣地府是不是，嗯…會安寧很多？”

    蘇聞默了默，才應(yīng)聲：“嗯?！?/br>
    妗文點頭笑道：“大人真厲害，您看，鬼煞之氣被大人的靈氣驅(qū)散了許多，今天那些滯留的鬼魂不會那么怕冷了?！?/br>
    說罷，將剩余的奶將奶瓶添滿，這下子小閻王這幾天都有奶喝了。

    小棲無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拿回自己的奶瓶后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出發(fā)啦？”

    因為年紀(jì)小，小閻王這三年一直都待在閻王殿里幾乎不怎么出門，只每年去一次幽冥門，震懾住那些躁動的惡鬼。

    今天是她第三次出去，這也是蘇聞從幽冥門回來的原因。

    神獸諦聽已經(jīng)等在了殿外，為了照顧小閻王，諦聽身上還專門擺設(shè)了一張小椅子。

    小閻王走出去，先抬手摸了摸乖乖俯首的諦聽：“諦聽，你好呀?！?/br>
    諦聽受寵若驚：“閻王大人今年會叫屬下的名字了?！?/br>
    小棲無笑得眼睛彎彎：“明年我會更厲害的?！?/br>
    諦聽常年都聽著地府這些怨鬼們的哀嚎，耳朵都要麻木了，乍一下聽到小閻王清脆的聲音，感覺耳朵都通暢了許多，這一年來的那些被影響的煩悶心情都離奇消失了。

    諦聽點頭，用尾巴輕輕將小閻王卷起來放到自己背上：“大人明年就能自己爬上屬下的背了?！?/br>
    一路到了幽冥門，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原本躁動的幽冥門此時安靜如雞。

    才被懲罰派過來守門的那個將軍鬼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便看到不遠(yuǎn)處三個鬼神和一只神獸由遠(yuǎn)而近。

    諦聽？那不是閻王的坐騎嗎？

    近了后，他才發(fā)現(xiàn)，諦聽身上還馱著一個小小的人影，整個地府，這么大的，還能坐在諦聽身上的人物，那不用想了。

    除了他不久以前嘲諷過的那個閻王娃娃還有誰？

    將軍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諦聽身上的女娃娃，越近越看得清晰，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閻王。

    三年前只聽到閻王的一聲啼哭，還有地府驟然的寧靜，那會兒知道新閻王降世，但卻不曾見過真容。

    三年來，許多鬼私底下也將新閻王是個奶娃娃的事傳得各種版本都有，無非就是覺得地府要完。

    而這時，這個傳聞中的閻王就在自己的不遠(yuǎn)處，小娃娃扶著小椅子努力不讓自己晃悠，但頭頂閻王帽上的流朱還是隨著諦聽的動作晃來晃去。

    跟地府中常年鬼氣四溢的那些鬼魂和鬼神不同，小閻王靈動得仿佛一個活生生的人類，甚至比他活著的時候，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

    察覺到視線，小棲無也朝著將軍鬼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目光落在將軍鬼身上，仿佛自帶一種平靜溫和的力量，將他所有的戾氣瞬間撫平。

    將軍鬼在地府待了很多年，原本也是個赤誠的鬼，但終究是抵不過煞氣的侵蝕，脾氣越來越暴躁，性格也越來越差。

    而現(xiàn)在，他好像有那么一瞬間，找到了自己當(dāng)初活著時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陌生，只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著小閻王。

    蘇聞?wù)J出了這個被自己罰過來的鬼，眉心輕皺，冷聲道：“放肆，見到閻王大人還不行禮？”

    將軍鬼被鬼神之力壓制著，當(dāng)即就跟其他鎮(zhèn)守的鬼差一同跪了下去，齊聲道：“見過閻王大人。”

    小棲無坐在諦聽身上，用孟婆婆教給自己的那些禮儀脆聲道：“起。”

    說罷，又補(bǔ)充：“辛苦你們啦?！?/br>
    將軍鬼站起來，這時諦聽已經(jīng)將小閻王放到了地上，其他三個鬼神再這種場合也只是守在小閻王身邊，小閻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不太穩(wěn)地朝前走，手里還抱著一個…

    將軍鬼這些年跟各個時代的鬼打過交道，認(rèn)得出這是奶瓶。

    嗯？奶瓶？

    他有些錯愕。

    想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閻王真的在喝奶誒！

    小棲無這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看到他的裝扮，疑惑：“你不是鬼差?！?/br>
    將軍鬼低頭：“是被罰來看守幽冥門的?！?/br>
    小棲無眨眼：“大鬼也會犯錯嗎？”

    將軍鬼想著自己之前說的那些話，有些開不了口。

    倒是蘇聞冷哼了一聲，將軍鬼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