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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的夜晚 第39節(jié)

    沒有人愿意與他們交談、交往。

    他們失去了經(jīng)濟(jì)來源,失去了社會屬性,退縮回自己家里,守著最后的陣地,依然樂觀地自我安慰:

    明天會好的,面包總會有的。

    生活已經(jīng)舉步維艱,可最艱難的,還是到來了。

    幾個月后,梁父的篩查結(jié)果出來。

    確診他感染了“hiv”。

    那柄利刃,終于落了下來。

    第36章 2015.3 西雅圖

    造謠、流言蜚語有多簡單——

    切幾段被夸大無數(shù)倍的事件“原貌”,佐以些許道聽途說,再撒上自己的主觀臆測。

    只需要這些,蓋好,悶起來發(fā)酵。

    好了,敬請享用吧。

    如此簡單。

    簡直比早點店的牛rou丸子更容易,甚至不用五更天起床、大動干戈地烹制,幾句話就好,咂咂嘴就好。

    反正出了事情,那些人個個都龜縮在群體里,都說與自己關(guān)聯(lián)甚微。

    哪怕真有人出面,那輕飄飄的幾句道歉,誰又需要呢?

    南方小城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繼續(xù)生活,梁父確認(rèn)感染“hiv”后的第二個星期,他們舉家搬到燕城。

    梁父在這邊念過書,又認(rèn)識了梁母,也算是除了家鄉(xiāng)外,最熟悉的地方了。

    而梁母本是燕城人,這邊的生活她也能很好地適應(yīng)。

    起初生活環(huán)境確實稍好些,離開多年,燕城沒什么人認(rèn)識他們,妄議逐漸退出生活。

    但日子仍然如履薄冰。

    對普通人來說的每一個平凡日子,梁父和梁母都心驚膽戰(zhàn),他們焦慮、不安、惶恐。

    在這種折磨下,連愛情也不再純粹。

    接吻變得需要反復(fù)思量。

    梁父張開嘴,用手電照亮口腔,對著鏡子疑神疑鬼,不是覺得自己有口腔潰瘍,就是覺得自己牙齦出血,他用生理鹽水不斷漱口,生怕出現(xiàn)一點點意外,把病毒傳染給梁母。

    而梁母也分不清,在得來不易的唇齒相依中,她心臟急速的跳動,到底是因為愛和心動,還是因為對病毒的恐懼和擔(dān)憂。

    不知何時消息不經(jīng)意擴(kuò)散,身邊又有人知道了梁父的病情。

    在那時,偏見是存在的,“hiv”的感染,通常被人聯(lián)想到私生活混亂和犯罪;就算沒有偏見,出于某種自我保護(hù),大家也都是盡量避開。

    他們的生活,像“莫比烏斯帶”,無限循環(huán)。

    無論逃到哪里,都逃不開流言與避諱。

    國外親友那邊打探來的消息,則更令人沮喪:

    依現(xiàn)有醫(yī)療手段,“aids”尚無治愈方法。

    病毒會攻擊人體免疫系統(tǒng),使病人容易感染各種疾病,后期病徵極多,且死亡率非常高。

    生活變得沒有盼頭、指望。

    像是古裝片里做士兵的群演,上千人穿著厚重盔甲,在酷暑天的沙塵里跟著隊伍前行,浩浩蕩蕩,似乎很有氣勢。

    可其實放大來看,表情都禁不起推敲,個個眼神麻木,渾渾噩噩地混著走下去。

    漫無目的,只是走下去而已。

    那幾年難捱的時光里,即便他們經(jīng)濟(jì)上從來都有著壓力,但父母確實愛梁桉一至深,對他音樂方面的培養(yǎng)從未停歇。

    他們說:“寶貝,別怕,都會過去的?!?/br>
    無望的生活,留不住的生命,這些精神壓力,擊垮了原本樂觀積極的梁母。

    白天她是堅強(qiáng)的母親,是頂住經(jīng)濟(jì)壓力的妻子,可在無數(shù)個深夜,她脆弱地被夢境驚醒,卻無法說服自己,去親吻她的愛人。

    那些年,梁母總能接到國外信件、電話。

    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她動了離開的心思。

    在梁桉一升初中后的某個春夜,燕城暴雨,雨勢大得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傾飐。

    梁父和梁母就在那天夜里,決定離婚。

    他們征求了梁桉一的意見,問他是否愿意同梁母出國,去外公外婆家那邊學(xué)習(xí)、生活。

    梁桉一拒絕了。

    他那時才十幾歲,還是個孩子,但他仍然覺得自己可以撐起他和父親的生活,他毅然決定留在燕城。

    窗外大雨傾盆,梁母愣了愣,突然掩面,失聲痛哭。

    也許在某一刻,她在梁桉一堅毅的眼神里,看見了曾經(jīng)的那個自己。

    那個大學(xué)剛剛畢業(yè)、辭別親人,毅然奔赴南方小城去找梁父的自己。

    梁父拍拍梁母的頭,輕聲安慰:“別哭啊,明天還要去辦離婚手續(xù),眼睛腫了,出門要不漂亮了?!?/br>
    那夜之后,家里只剩下梁父與梁桉一。

    也不是沒有過幸運(yùn)。

    梁桉一的音樂啟蒙老師在他們搬家到燕城后不久,剛巧也到燕城發(fā)展,說是一線城市教育認(rèn)知稍微好一些,做藝術(shù)培養(yǎng)機(jī)構(gòu)也相對會賺錢些。

    老師極重視梁桉一,對患病的梁父也沒有偏見,經(jīng)常來家里做客,也經(jīng)常讓梁桉一幫忙做些工作,然后付給他報酬。

    “世事漫隨流水”。

    在那之后的幾年,梁父的病情并沒有出現(xiàn)奇跡,某個雨夜,他父親逝世于卡氏肺孢子蟲病,簡稱“p/cp”。

    那是由于“aids”引起的免疫力低下,而感染的。

    大多數(shù)時候,回憶是以聯(lián)想為基礎(chǔ)的。

    也許那些回憶讓梁桉一難過,所以很多年里,他極度排斥降雨時的陰冷潮濕。

    偶爾嚴(yán)重時,也會因天氣不佳而頭疼、失眠。

    唐良分析著和狄玥講,他個人覺得,梁桉一對雨天的那些反應(yīng),有些像心理創(chuàng)傷。

    但梁桉一這個人,對自己的事幾乎閉口不談。

    唐良最初也是一無所知,還以為“l(fā)”只是有個性、孤僻、喜歡獨處,才找了個借口打發(fā)公司的人。

    畢竟藝術(shù)家們多得是怪癖,公司里連給腳趾頭戴戒指的人都有,不喜歡雨天算什么?

    真正發(fā)現(xiàn)端倪,是某次唐良不請自來,去梁桉一家鬧事兒。

    “我那會兒覺得,他是我情敵來著......”

    唐良摸了摸鼻尖,挺不好意思,“有一陣兒我很迷戀josefin,自己感覺時機(jī)挺成熟了,買了花和人家表白,結(jié)果josefin告訴我,她傾心的人,是‘l’?!?/br>
    那天唐良闖到梁桉一的住所,一腳踢開房門,卻意外看見梁桉一面色泛白,閉著眼靠在沙發(fā)里......

    講到這里,唐良瞥見狄玥表情上有些變化,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此刻不贊許地蹙起了眉。

    唐良連忙解釋:“欸,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啊,現(xiàn)在我們哥倆感情挺好,那時候小,才20多歲,沖動,都是沖動!”

    且那天唐良計劃中的斗毆,也并未發(fā)生。

    梁桉一靠在沙發(fā)里瞥他一眼,然后從抽屜里拿出止頭疼的藥片,服用后,理都沒理會唐良,直接回臥室反鎖了門,睡覺去了,把雄赳赳而來的唐良晾在了客廳。

    唐良?xì)獠贿^,痛喝了梁桉一兩瓶紅酒,才肯罷休。

    “不過,那是我唯一一次見他不舒服,后來再問他也不愿多談,只說不喜歡雨天,會頭疼......”

    雨勢不減,咖啡店只零星來了兩三位客人。

    前天夜里被孩子們踢過的空makou鐵罐,不知何時,回到屋檐下,被落雨敲擊,發(fā)出金屬特有的輕響。

    見狄玥始終不說話,唐良覺得自己把話題聊得太沉重了,聲聲想要往輕松向上引,又講了幾件一起工作時的趣事。

    狄玥配合著,露出淡淡微笑。

    她甚至得體地謝過了唐良,感謝他肯告訴她這么多,也在離開之前,執(zhí)意為他們的咖啡埋了單。

    “狄玥,別忘了和梁桉一說啊,晚上一起吃飯?!?/br>
    “好?!?/br>
    出門后,狄玥對唐良揮揮手告別,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她忘記了立在咖啡店門口的雨傘,只身走進(jìn)細(xì)密雨絲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發(fā)泄般奔跑起來。

    那些不公、不幸,已經(jīng)太久遠(yuǎn)太久遠(yuǎn)了。

    遠(yuǎn)到狄玥難以伸出手臂,穿越時間去擁抱幼小的梁桉一,去抱一抱他患病的父親,甚至他黯然離去的母親......

    胸腔里積著不知該對誰發(fā)泄的憤懣,無力極了。

    “梁桉一!”狄玥沖回酒店房間,撲過去喊他。

    昨晚被唐良折騰得夠嗆,梁桉一幾乎天亮才入睡。

    聽見聲音,他懶洋洋睜眼,掀開眼皮時忽然聽到一聲啜泣,整個人如遭電擊般,瞬間坐起來:“狄玥,怎么了?”

    見她發(fā)絲沾著雨水,梁桉一皺眉,“出去遇見什么了?”

    狄玥抱住他,流淚不止。

    為什么要去涼城,梁桉一,你為什么要去涼城......

    事發(fā)突然,梁桉一不知緣由,只能擁著她,安撫著輕拍她的背。

    2014年年初時,她在酒吧街借口被人糾纏的畫面,重回腦海。

    “是不是遇見了什么壞人?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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