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被迫深有苦衷[快穿] 第256節(jié)
“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無病呻吟、庸人自擾?”周道隱自嘲道,“畢竟比起那些死于饑饉與戰(zhàn)爭的平民百姓,我實是已經(jīng)足夠好運?!?/br> 周道隱說,自己與南安王之間有如云泥。南安王沉默良久,卻是給他講了一個莫名的故事。 一條想要躍龍門的鯉魚被人剜去了半扇骨rou,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成為了蛟龍。蛟龍回到了鯉魚池中,鯉魚們都夸它神駿威武,可它卻只能沉默。 鯉魚問蛟龍為何不快樂,蛟龍說:因為我沒能成為真龍。鯉魚問,鯉魚如果將來沒有成為真龍就會痛苦嗎? 蛟龍說:不。如果你喜歡水,那你每天都會快樂;如果你喜歡日光,你上游就會快樂;如果你喜歡沙土,那你臥沙便會快樂。 而蛟龍想要成為真龍,這個愿望就像曬太陽、臥沙、游泳一樣,沒有,就很難感到快樂。 “你要拿別人與自己比,那永遠都不會公平。”南安王靜靜地看著他,“平民百姓得到一塊饅頭就會快樂,因為不管他得到多少,他都是在‘得到’;而你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不管你擁有多少,你眼下都是在‘失去’?!?/br> “得到便會快樂,失去便會痛苦,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用別人的愿望和知足勸諫自己,最終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南安王看得透徹,也從不為難自己。 聽完南安王的故事,周道隱只覺得心里一舒。他想,南安王這樣豁達的人,應該沒有什么看不開的事吧。 然而,那一年,北地大寒,凍死牛羊無數(shù),遼夷為求生計南下東進,呈包圍之勢入侵周衛(wèi)領土?;ㄒ谋臼侵苄l(wèi)屬國,卻在那一年反了大衛(wèi)。 不知道是何緣故,原本被徒水軍打得奄奄一息的遼夷二族突然卷土重來,如一柄鋒銳的尖刀直刺大衛(wèi)的領土,劍鋒直指兵家必爭之地的山海關,如有神助。 鎮(zhèn)守山海關的將士是南安王最信任的一位將領,他死守山海關整整七日,卻依舊慘死于敵方大將之手。 南安王收到百里加急的軍情,獨自一人在庭院中枯坐良久,次日,她輕裝簡從,直奔山海關。 周道隱不明白,南安王故事中的蛟龍不僅是在隱喻他,其實也是在隱喻她自己。 “修士不該插手凡塵,因為一旦打破這個先例,便會成為眾仙之敵。”游云散仙嘆了口氣,“她毀掉的不僅是自己的仙途,還有自己的立身之基?!?/br> 以仙人之身插手凡塵,這也就意味著任何一方勢力的修士都能高舉大義的旗幟討伐南安王,且不懼天道責罰。 南安王抵達山海關之日,她在馬背上極目遠眺,看著遠方城墻上持刀而立的身影。 那人顯然已經(jīng)等她很久了。 南安王道:“我為人淡漠,朋友不多?!?/br> 那人回道:“我一生桀驁,朋友也不多。” 南安王沉默,那一身花夷服飾的女子也垂頭,不再言語。 “我沒想過來的人是你,庫姆斯古麗?!蹦习餐跎袂槟?,然而游云散仙卻看見了她捏緊韁繩的手,嘴唇抿得發(fā)白。 “我倒是知道你一定會來。”花夷國的公主灑然一笑,庫姆斯古麗,中原名楚芙兒,南安王修真問道時唯一的朋友,“安青瓷?!?/br> 這是游云散仙第一次從他人的口中聽到南安王的名字,因為這世上能直呼南安王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少年時的情誼何等純粹?可生平就是有這么多的莫可奈何,以至于曾經(jīng)以為永遠無暇純粹的回憶都變得不堪回首。 同樣是自毀仙途的修士,同樣是為家國而戰(zhàn)的英雄。只是因為這片大地腐爛枯朽,才讓她們不得不刀劍相向、背道而馳。 那一戰(zhàn),天地昏暗,日月無光,再強悍的將士在修士掀起的偉力之下也只能如螻蟻般惶惶。 花夷族的將士們親眼看見南安王的銹劍洞穿了公主的胸膛,他們崩潰絕望到跪地大喊,寧可餓死于饑荒,也懇求公主安然無恙。 原本士氣大振的徒水軍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竟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悲愴。 “花夷公主之于他們而言,便如同南安王之于我等吧?!币晃荒贻p的小將不自覺地呢喃。 “咳?!背絻嚎瘸鲆豢谘?,低頭看著安青瓷洞穿自己心臟的銹劍與手。這一戰(zhàn),她們幾乎拼盡了自己的全部,至死方休。 那柄曾經(jīng)如秋水般無垢無塵的劍如今早已沾滿了腥血與鐵銹,劍刃盡數(shù)沒入楚芙兒的心口,就連劍格與握著劍柄的那只手,都觸及了她泥濘而又溫暖的血rou。 “安青瓷?!币庾R漸漸遠去,她闔目輕笑,一手摁住了安青瓷握劍的手,“算我求你,給我的族人一口飯吃?!?/br> 楚芙兒說完,身體便緩緩軟倒,如斷線的皮影般落入了安青瓷的懷中。 徒水南安王,安青瓷,世人評價她“動心忍性,木人石心”。哪怕親手殺死昔年的故友,她持劍的手依舊穩(wěn)如磐石,神色不動。 然而,在徒水大軍歡呼凱旋的聲音中,身為局外人的游云散仙默然地看著她臉上早已風干的淚痕,她睜著眼,不讓淚水模糊了視線,哭得寂靜而又無聲。 花夷國奉為天神的公主戰(zhàn)死沙場,自那之后,花夷族節(jié)節(jié)敗退,遼夷呈雙面包剿之勢,卻被南安王逐一破解,硬生生拒外族鐵騎于國門之外。 那一年,餓死的人很多,打仗需要錢糧,安撫百姓需要錢糧,哪怕打敗了遼夷,闖入眼簾的也是如山尸骨、遍地餓殍,更別提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 即便如此,南安王率領的徒水軍依舊如同荒野上游蕩的鬼魂,不眠不休地修復著滿目瘡痍的國土。 熹微次年,京都內(nèi)亂,南安王麾下的將領背叛了她,起兵謀反,逼迫天子讓位于南安王。 南安王機關算盡,也無法算出人心。在兵變的前一天晚上,周道隱收到了南安王的信箋,她在信上說會盡快結(jié)束戰(zhàn)亂,趕在端正節(jié)前回京,陪他過節(jié)。 “誰稀罕你陪啊!”少年皇帝口是心非,扭捏著寫了回信。然而,墨跡還沒干透,宮中便發(fā)生了兵變。 “請陛下寫下《罪己詔》,讓位于南安王。”滿眼血絲的儒將手持長劍,橫于君王的頸項。 “……我可以寫,但你知道,這并非她心中所愿?!敝艿离[知道眼前之人,安伴水,是唯一被賜予了族姓的安家家臣,嚴格來說,他是南安王的族弟。 在南安王攻入京都之日,便是眼前之人對他怒形于色,也是他在聽見南安王無意稱王時面露不甘。 “我知道?!濒W間已生銀絲的男子痛笑,他文武雙全,人人稱他為“儒將”,但如今,他也已經(jīng)走至了窮途末路,“但這是保護她的唯一方法?!?/br> 隨著安伴水的訴說,周道隱終于明了,南安王自毀仙途插手凡間之事,已經(jīng)違反了仙凡兩別的戒條,這意味著她徹底站在了仙門的對立面上。 “那些世家還沒有死心,但他們被殺怕了,所以決定聯(lián)手去世外求援,令仙門處決‘亂世’的禍端?!卑舶樗f這話時依舊面上帶笑,但平日里儒雅的笑容此時看來卻有幾分猙獰,周道隱覺得這個智多近妖的男人簡直已經(jīng)被這世道逼瘋了,“你明白嗎?如果沒有‘皇帝’的身份,她將要面對的將是整個仙門的討伐?!?/br> “所以,這個惡人由我來做。”安伴水依舊在笑,“算我求你,陛下。身為君王,你做不到,總要把機會留別人去做。為了黎民蒼生,把生機讓給吾主吧?!?/br> 周道隱呆滯地看著這個溫文的君子,安伴水卻似是想起了正在往回趕的家主,眼神溫柔了一瞬:“請您慷慨赴死,微臣會為您殉葬?!?/br> 他說這句話時,眼中并沒有死志,反而像是點燃了生的火炬,燦爛有光。 “你不能因為她是一柄利劍,就肆無忌憚地傷害她?!敝艿离[寫下了《罪己詔》,卻是認真地道,“她雖然強大無匹,但人心向背,她也是會痛的?!?/br> “我知道?!卑舶樗坏厥掌鹆恕蹲锛涸t》,奉上早已備好的鳩酒,“可是,與其讓她班師回朝親手殺我,我倒不如自我了斷?!?/br> “她自毀仙途,任由長劍染銹,正是因為她將死在她劍下的生靈都背負在自己的身上?!?/br> “但我不值得?!彼麨⑷灰恍?,“一個叛徒,不值得讓她的劍再染銹斑?!?/br> 安伴水發(fā)布了周道隱親手寫下的《罪己詔》與禪讓遺詔,便從托盤上取下另一杯毒酒,敬酒道:“請吧,陛下?!?/br> “好好好?!敝艿离[懶洋洋地答道,他伸出青銅爵與安伴水碰了碰杯,一手托腮,一手晃動著杯中的酒釀,如杜康君子般落拓瀟灑。 周道隱看著窗外,此時天邊朦朦,恰好天光欲曉。 他寫了一封信,留給班師回朝的南安王。 “讓我走吧,青瓷。別難過,就讓我的死將周衛(wèi)徹底送葬,讓我這一代成為天邊那抹熹微的晨光,讓黎民百姓知道,長夜已盡,天光已曉?!?/br> 既然南安王想讓塵世中苦苦掙扎的螻蟻知曉這大道仍有青天,那他便去做最后一抹夜色,送她成為天邊那一道破曉的光。 他是“向明帝”,便由他的落幕,去宣告黎明的到來吧。 周道隱寫完最后一筆,看著安伴水也封好了自己的信,兩人相視一笑,再次碰杯,將鳩酒一飲而盡。 ——這,便是周道隱的一生了。 游云散仙沉默,他坐在周道隱方才所坐的位置上,偏頭看著窗外東升的旭日,一時間只感到如鯁在喉,言語難描。 游云散仙的每一次輪回轉(zhuǎn)世都是無憾而終,身為“蝴蝶”的他雖然云游周天之夢,但夢中的化身卻多多少少繼承了他灑脫豁達的本性。 他一直覺得,只要無愧于心,那便萬般皆好。他是這么想的,周道隱自然也是這么想的。 ——然而,然而。 南安王接到安伴水叛變的情報,櫛風沐雨趕回了京都,面對的卻是白麻新喪、三尺薄棺。 游云散仙不敢想象,為了周衛(wèi)天下而送葬了友人的南安王,班師回朝時看著自己守護的一切盡付流水,心中會作何感想? 因為是叛臣與罪王,所以過客與故人都沒能風光大葬。看著被草草收斂的尸體,南安王面白如紙,最終嘔出了一口血來。 “請陛下登基?!迸踔埮叟c冠冕的文臣武將皆伏跪于地,山呼萬歲,恭迎新王,“請陛下登基?!?/br> 外表看上去不過十六歲的少女扶著額頭,面色發(fā)白,唇色泛紫,她跪在棺槨前,任由臣子為她披上龍袍,戴上沉重的王冠。 有那么一瞬,游云散仙看著少女用力攥著自己衣襟的手指,感覺她有可能會尖叫出聲,但她沒有,她最終還是沉默了。 南安王登基為帝,封號卻仍是“南安”。在朝臣為國號和年號吵得不可開交時,她再次帶兵出征了。 此時的人間已經(jīng)化作了一片崢嶸的煉獄,田間種不出作物,唯獨徒水軍經(jīng)手的良種可以種出作物,而這一“奇跡”,便足以讓南安王定奪天下,四海歸心。 一時間,無論黎民蒼生還是文臣武將,所有人都在高呼“天命所歸”,而游云散仙卻只是看著少女掌中萌芽的糧種,看著她平靜無波、如臨深淵般的神情。 戰(zhàn)火沒能持續(xù)太久,在神州大陸徹底分崩離析之前,西域諸國盡皆離散,徒水軍也因連年征戰(zhàn)而死傷慘重。 天下百廢待興,那曾經(jīng)被南安王鎮(zhèn)壓的權(quán)貴與世家在蟄伏許久后再次反撲,然而南安王精通權(quán)衡之道,她在各方勢力中挑選出了三名天資聰穎的少年男女,宣布皇位最終會禪讓給其中一人。 這一手禍水東引,讓士族、文臣、豪紳再次打出了狗腦子,南安王冷眼旁觀他們的爭斗,最后點了一位出身世家的少年作為繼承人。 那是一位出身世家的沒落旁系,在被南安王選中前的日子并不如意,他父母雙亡,幼時因戰(zhàn)亂而流離失所,因此深知平民百姓之苦。 但,南安王并沒有把他教導成一位明君。她反行其道,挖掘出少年最苦痛的面目,將他培養(yǎng)成了如刀鋒般銳利卻理智無情的君王。 亂世中溫柔的君王會有什么下場?周道隱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皇位禪讓之后,少年天子定國號為“辰”,年號定安。 “包括遼夷在內(nèi)的西域諸國愿意對我等稱臣,簽署您所訂下的十年不戰(zhàn)之約,但他們提出了一個無禮的請求?!鄙倌晏熳庸蜃慌裕鐾诖斑呏说谋秤?。 “我知道?!鄙倥疀]有自稱“朕”,她在位期間從未用過這高人一等的自稱,“他們想讓我死。” 南安王是鎮(zhèn)世的磐石,是無往不勝的將軍,但同時她也是殺人無數(shù)的惡鬼、擾亂人世常理的仙家叛徒。 世人敬她,世人畏她,世人恨她。亂世中,她是鎮(zhèn)守八方、令人聞風喪膽的鐵血梟雄,但亂世結(jié)束,她就會淪為文人口誅筆伐的戰(zhàn)犯與禍亂者。 那些被她壓制得家毀人亡的地主鄉(xiāng)紳,那些被她驅(qū)出千里的夷族,那些不被她所重用的文人……如今,連朝堂都隱隱出現(xiàn)了“天地異象皆因修者亂世”的輿論。 對此,少年天子恨得咬牙切齒,但是哪怕他將后牙槽咬得咯吱作響,他也必須保持她教誨下絕對的理智。 他深深地拜了下去,雙手交疊觸地,額頭抵在了手背上:“亂世十年,天地枯朽,日月所照之地十室九空,江山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任何的戰(zhàn)亂?!?/br> “雖然遼夷乃兵敗之國,但如今天地枯朽之異象始終不散,他們本就是為了生存才不得不掀起戰(zhàn)亂,情況不比中原好到哪去,所以拿不出任何像樣的賠償?!?/br> “但是遼夷與西域諸國聯(lián)手,依舊是我等的心腹大患。他們揚言欲以尊師之命祭奠死去的花夷公主庫姆斯古麗,否則寧可死戰(zhàn)到底,直至一方淪亡?!?/br> 大辰雖是勝利者,卻也只是慘勝。如今天地枯朽,萬物皆休,各國不是不想打了,而是打不動了。 這萬里山河,如今何處不曾埋骨,何處不曾沾染血污? 少年天子依舊匍匐于地,沒有抬頭:“但是,我等身為勝利者,決不可同意如此荒謬的要求?!?/br> “不錯。”少女沒有回頭,她靠著椅背,望著窗外的景色,陽光潑灑在她身上,宛如一張溫暖的毯子,“所以,我應當赴死,卻不應當是‘被處死’。你應當公布此事,隨即發(fā)布昭文,痛斥西域諸國的狼子野心,責罵那些同意此事的大臣令功臣寒心。之后,你再傳出南安王拔劍自刎之事。” 既不墮勝戰(zhàn)國的臉面,又能平息滔天民怨的最好方式,便是南安王識情識趣,“自愿為國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