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第19章】深庭惡之花

    望凝青近乎麻木地完成了“干擾睡眠——喂食——確認(rèn)狀態(tài)”的流程, 已經(jīng)完全無法感受到外界時間的流逝。

    門口的兩朵鮮花是唯一能夠衡量時間的標(biāo)尺，即便如此，身體的衰竭依舊是對精神與意志的考驗與打磨。

    晗光仙君的意志勝似鋼鐵, 但蜜莉恩.迪蒙的身體卻不是, 一些負(fù)面的狀態(tài)會直接作用于大腦，并不能單純靠意志熬過。

    望凝青和神子的狀態(tài)都算不上好，前者身體較為虛弱, 后者的根骨雖然強壯一些, 但精神卻是千瘡百孔。

    大概是在鮮花進(jìn)入脫水狀態(tài)，約莫第三天的時候, 望凝青已經(jīng)放棄保持絕對的清醒, 給自己下了一個心理暗示之后就陷入了淺眠狀態(tài)。

    除了每隔半天起來扇神子兩巴掌并喂食藥血以外, 其余時候望凝青都屏蔽了外部的感知, 只保留了最低消耗的生命體征。

    雖然禁閉的時間十分難熬, 但是既然他們沒有暴斃也沒有瘋狂, 就證明他們已經(jīng)勉強度過了鬼門關(guān)。

    對此, 望凝青的心態(tài)十分平和, 只要人沒死就好，其余的缺胳膊斷腿或者瘋瘋癲癲都可以接受，只要身體畸變不超過百分之五十，她的任務(wù)就不算失敗。

    人的一生，沒有跨越不過的苦難。因為如果跨越不過, 人生就直接結(jié)束了。

    再次結(jié)束了一次喂食, 望凝青重新躺了回去。在這個房間里，以利亞是某種還算不錯的被褥與枕頭, 所以她躺得十分理直氣壯。

    身形消瘦了不少的女子拽過以利亞垂下的胳膊往自己身上一環(huán), 腦袋往以利亞的胸膛上一枕, 短短幾個呼吸的間隙，就再次沉入了冥想。

    望凝青人是睡了，只留下一只天真弱小的神子大受震撼。以利亞渾身僵硬地維持著環(huán)抱的姿勢，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簡直比直面亞巴頓大公還要艱難。

    口中甜膩的血腥味還未淡去，出乎以利亞的意料，蜜莉恩.迪蒙的血并不咸澀，反而帶著一絲清苦，這讓他對吸食血液這樣的無奈之舉好受了不少。

    以利亞想不明白，蜜莉恩.迪蒙為什么要這么做？就算是因為神庭誓約而不想讓他死去，也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吧？

    以血哺人，這種無私而又高尚的行為，以利亞只在一些深愛孩子的母親身上見過。

    以利亞從沒想過蜜莉恩.迪蒙會這么做，就像他也沒想到蜜莉恩會被迫和他一起關(guān)禁閉一樣。

    看著女子干燥龜裂的嘴唇，以利亞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然而密語之間本就是用來懲罰皇家子嗣的，怎么可能會儲存食物與飲用水呢？

    房間內(nèi)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只有腐爛的牛骨與不停淌血的牛的頭顱。

    雖說牛也在人類的食譜之上，但看著那些繪滿奇異符文的牛頭與發(fā)黑的血液，以利亞也知道最好不要輕易嘗試。

    以利亞罕見地露出一絲猶疑，但這種情緒也沒有停留太久，他很快還是將手臂伸長，將蜜莉恩拘在自己的懷中，雙手合十作祈禱狀。

    吾神，我不知道這么做是對是錯，但我切實地承受了他人的恩惠。一個人若是能作出舍生之舉，她便有資格前往天堂。

    伴隨著以利亞無聲的祈禱，他的指縫間泄露出柔和而不刺眼的金光。

    當(dāng)以利亞結(jié)束祈禱，再次攤開手時，他的掌心中便出現(xiàn)了一捧拇指大小、瑩白色的果子——這便是教廷信徒最常見的食物，神賜食糧，“瑪納”。

    傳說，神賜予貧民百姓名為“瑪納”的食物，它們會在夜里降下，露水升華后就化作了霜色的果實，太陽一照就會融化。

    一周七天，瑪納的保質(zhì)期在前五天都只能保持一天，次日便會出現(xiàn)蟲蛀以及腐敗，不能食用。

    但在第六天，瑪納就可以保質(zhì)兩天，而第七天不會降下瑪納，因為第七天是“安息日（sabbath）”。

    除此之外，通過祈禱獲得的瑪納只有“一曷默耳（omer 相當(dāng)于三點升）”，多收的沒有剩余，少收的也不會短缺，剛好符合祈禱者的食量。

    因為以利亞是為他人祈禱的瑪納，所以他獲取的瑪納正好符合蜜莉恩的食量，不會多也不會少。

    瑪納一天只能祈禱一次，以利亞的身體狀態(tài)也算不上好，但他還是選擇將唯一的機會留給蜜莉恩.迪蒙。

    畢竟他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公女不一樣，饑餓也算苦行的一種。在教廷中，以利亞也已經(jīng)習(xí)慣通過偶爾的斷食來審視己身。

    話雖如此，但如何給人喂食依舊讓以利亞感到煩惱，因為他并不想驚動蜜莉恩，這會暴露他依舊可以使用神圣力的事實。

    雖然等到他們從這里出去以后，安南.迪蒙大概率還是會暴露出他的秘密，但如果能從這里出去，他就可以嘗試制作教廷的法器，從而蒙混過去。

    以利亞嘗試撬開蜜莉恩的齒關(guān)，但他發(fā)現(xiàn)這位公女只是淺眠，一旦他動作幅度過大，她就會微微皺起眉頭，似乎要從冥想狀態(tài)中醒來。

    以利亞沒有辦法，只能再次祈禱，默默地在心中告罪懺悔。

    他轉(zhuǎn)而將瑪納放入自己的嘴中，瑪納進(jìn)入人的口腔，很快就會融化成甜蜜的糖水。以利亞俯身抵住蜜莉恩的嘴唇，將糖水輕柔地渡了過去。

    好在蜜莉恩雖然進(jìn)入了冥想，但逐漸衰竭的身體還會本能地渴求能量。感受到女子無意識地回應(yīng)，以利亞心情有些復(fù)雜，但還是盡可能地配合她。

    即便是這樣曖昧黏膩的舉止，面對的還是以美貌名揚大陸的迪蒙公女，以利亞心中也沒有太多旖旎的想法。

    他一手扶著女子的后腦，一手輕柔地摁著女子的頸項。絲綢一樣長發(fā)順著他的指尖流淌而下，拇指感覺到她還能進(jìn)行本能的吞咽，高懸的心這才微微放下。

    以利亞用近乎侍奉神明的虔誠之心、不含任何欲念地親吻著她。

    “吞咽?！币坏┎煊X到她吞咽的動作慢了，以利亞就會用食指指節(jié)輕撓蜜莉恩的喉嚨，輔助她將糖水盡數(shù)咽下。

    大概是因為太過干渴，以利亞一旦抽離，蜜莉恩便會下意識地追上來，像雛鳥般輕啄他的嘴巴。

    含住瑪納，俯身吻她，以利亞機械地重復(fù)著這兩個舉動，終于將那一捧瑪納盡數(shù)喂給了蜜莉恩.迪蒙。

    最后一次喂食結(jié)束，以利亞俊眉微擰，神色難言的抽身，蜜莉恩卻無意識地抬手環(huán)住他的脖頸，微一用力，將他拉向她。

    攤開的手掌輕輕地抵住了少女的紅唇，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無知無覺的容顏，以利亞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嗓音低?。?/br>
    “沒有了?！?/br>
    ……

    盧奇菲羅的內(nèi)部是一座穹宇高闊的殿堂，似乎有人施展過拓寬空間魔法。

    依舊是白石金砂的石壁，仰頭向上望時卻只能看見環(huán)繞石壁而建立的、螺旋向上的臺階以及通道，最中間的穹頂則懸掛著一個明亮的球體，無聲地自轉(zhuǎn)。

    那高懸上空的球體有著燦白溫暖的光，尼爾森有些難以置信地望著那個球體，它像極了自己在古書中讀到的“太陽”。

    “那是什么？”尼爾森還沒能回過神，卻已經(jīng)下意識地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他感受著那灑落在自己身上的輝芒，溫暖到仿佛靈魂都要被融化。

    為尼爾森帶路的星月守密人脾氣很好，如果不出意外，她應(yīng)該就是這一代的“月亮”。

    聽見尼爾森的發(fā)問，月亮守密人似乎很能理解他的激動之情，抬手在空中寫道：[人造金環(huán)日晷，用來驅(qū)動魔法陣以及施術(shù)的。]

    [自從月蝕紀(jì)年之后，人類的文明遭受了數(shù)次毀滅性的沖擊，許多珍貴的魔法史料隨同先人的智慧一同遺失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有一些非常珍貴也非常強大的魔法被時代淘汰，并不是因為它們無用或是有了更好的替代，而是因為“沒有太陽”。]

    [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人類文明的進(jìn)程離不開對太陽的憧憬以及渴望，可以說，太陽見證了我們的過去與文明，我們離不開它。]

    寫到這里，月亮守密人似乎笑了笑，但是她的面容隱藏在寬大的斗篷之后，抬眼望去只有被魔法蒙蔽的一片黑暗。

    [即便月蝕已經(jīng)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但閣下在看見“太陽”的瞬間，構(gòu)成我們身體的細(xì)胞也會銘記那種動容吧？]

    尼爾森無法反駁。他閉上眼睛感受那種仿佛能將骨髓中蘊含的陰冷全部驅(qū)散的溫暖，第一次明白月蝕紀(jì)年前的人們本該是什么模樣。

    除此之外，尼爾森還發(fā)現(xiàn)那高懸穹頂?shù)慕瓠h(huán)日晷似乎在遵照著一定的規(guī)律進(jìn)行自轉(zhuǎn)，而日晷兩旁懸掛的則是兩個巨大的鐘表。

    人造日晷到底是被稱為“太陽”的物事，哪怕光線柔和，看久了也會感到刺痛以及眼酸。

    尼爾森看向那兩座鐘表，發(fā)現(xiàn)它們環(huán)繞著日晷移動，指針卻是暫停的。

    [勸您不要注視太久。]月亮守密人好脾氣地提醒道，[那兩座時鐘是根據(jù)時鐘來運轉(zhuǎn)的，但其指向并不是時間，而是一種引導(dǎo)意識的魔法裝置。]

    尼爾森聯(lián)系起米舍里的守則，很快便反應(yīng)了過來，時鐘的指向只有兩個時間段——傍晚四點以及凌晨十二點，但其實，這個時間只是檢查意識的一種手段。

    如果有人看見時針指向十二點，但他所處的時間段卻是傍晚，那就證明他對周遭的感知已經(jīng)被“祂”混淆，或者，這個人“違反”了規(guī)則。

    而這時候，守則會建議這個去尋找附近的“侍從”，侍從自然會根據(jù)這個人的污染程度，決定是“幫助”他，還是“處理”他。

    想到這，尼爾森收起了對人類創(chuàng)造出的無上偉力的感嘆，詢問道：“你們準(zhǔn)備怎么做？”

    月亮守密人沉默不語，半晌，她將手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一下，兩人腳底的磚石紋路突然亮起了光。以利亞才發(fā)現(xiàn)那并不是浮雕花紋，而是一個魔法陣。

    [接下來，請把花放在法陣中央。剩下的，就是我們與“祂”的戰(zhàn)斗了。]

    第231章 【第20章】深庭惡之花

    瓦奧萊特家族也豢養(yǎng)著魔法師, 在尼爾森的印象中，魔法師這個群體因為其本身無法擺脫的悲慘宿命，所以總是顯得孤僻而又神經(jīng)質(zhì)。

    為了修習(xí)魔法, 魔法師都許下了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誓約，這也導(dǎo)致他們的行為出格并且令人難以理解。

    然而, 尼爾森并不在乎，對他來說, 魔法師是人，既然是人就會有欲望，有欲望自然就會有弱點。只要能掌控住弱點, 對方自然能為他所用。

    尼爾森從未聽過名為“守密人（keeper）”的組織, 據(jù)他了解, “守密人”指代的應(yīng)該是為魔法師保守誓約秘密的人才對。

    “你們是誰的守密人？”尼爾森這么想, 便也這么問了，但直到問出口, 他才意識到這是冒犯, “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不回答?！?/br>
    月亮守密人有些詫異, 她沉思良久, 還是歉意地寫道：[抱歉，請您諒解, 這的確是不能說的秘密。]

    尼爾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之后便全神貫注地看著月亮守密人腳下逐一亮起、龐大且花紋繁復(fù)的法陣。

    在金環(huán)日晷的照耀下, 紋刻在地面上的法陣也隨著日晷的運轉(zhuǎn)而轉(zhuǎn)動了起來, 就像魔能機械內(nèi)部的齒輪, 有種工整且極富韻律的美感。

    尼爾森雖然并不修行魔法, 但瓦奧萊特家族本身擁有血緣魔法的傳承, 尼爾森進(jìn)修的課程就包括魔法理論。

    身為一位傳承古老、底蘊豐厚的貴族子弟，尼爾森從小就有天才之名，加上魔法原理本就可以融會貫通，因此不管是何種派系的魔法，他都能如數(shù)家珍。

    但眼下，尼爾森卻有些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看不懂這個法陣的魔紋。

    要知道，魔法有自己最基礎(chǔ)的語言，繪制魔法陣也會使用，除非語言體系完全不同，不然他不會看不懂。

    比如一個最基本的清潔魔法陣，構(gòu)成魔法陣的符文一定會包括“凈化”、“生水”、“加速”、“微力驅(qū)逐”等基礎(chǔ)言靈，任何復(fù)雜的魔法本質(zhì)都是在進(jìn)行長篇福的書寫。

    即便無法完全理解魔法陣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尼爾森也能從魔紋解讀中判斷出每一個魔法陣的基本效果。

    可如今月亮守密人喚醒的魔法陣對于尼爾森而言卻是全然陌生的，他甚至能感受到，不僅是魔法派系的不同，恐怕語言和力量體系都完全不一樣。

    有趣。莫非這個名為“守密人”的組織完全自創(chuàng)了一套合理的語言系統(tǒng)嗎？這可不是創(chuàng)造一個新魔法這么簡單的事。

    并不知道另一個世界中存在著“華夏茅山驅(qū)鬼咒”這種“魔法陣”的尼爾森興致勃勃地看著，試圖將整個魔法陣拓印下來，以后可以傳承給家族的后人。

    徹底點亮魔法陣之后，月亮守密人便將精力集中在法陣上，沒再繼續(xù)與尼爾森的交流。

    直到法陣已經(jīng)吸收了足夠的陽光，月亮守密人這才高舉魔杖，將杖柄用力地刺在法陣中央的白薔薇上。

    驟然爆開的大片白光讓尼爾森微微一愣，下一秒，法陣中央的白薔薇飛快地枯萎、凋零、融化，短短幾秒鐘就化作了一灘黑紅色的液體。

    這是什么？尼爾森表情有一瞬的空白，因為那灘黑色的液體居然像活物一樣飛快地蠕動了起來。

    月亮守密人猛一揮杖，法陣最外層的魔紋陣陣亮起，尼爾森雖然看不懂，但也隱約意識到那玄奧的符文或許指代的是八個“方向”。

    八道光柱沖天而起，直通穹頂上方的日晷，看上去仿佛一座高聳入云的囚牢。

    日晷上的時鐘指針突然開始加快了運轉(zhuǎn)，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便從四點走到了十二點。與此同時，最外層的魔紋突然連接起細(xì)密的光線，將那灘黑泥拘束在中央。

    [祂現(xiàn)在在密語之間外部徘徊。]月亮守密人突然抬手寫下這一行字，尼爾森轉(zhuǎn)頭望去，便看見十?dāng)?shù)名身穿黑斗篷的人毫無預(yù)兆地站在他的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