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諾申請了獨立的探監(jiān)室，由唐飛陪同去探袁安的監(jiān)。

    探監(jiān)室不大，除去正中間一張必要的桌子和椅子外，都是一些放文件的矮鐵柜，表面銹跡斑斑，看起來年歲已久，地上放著一臺嘎嘎作響的除濕機，空氣中依舊是散不去的潮濕腐朽味。

    兩人沒等多久，便看到戴手銬及腳銬的袁安從另一側(cè)的門口被帶了進來。

    袁安剛進門時，徐子諾差點沒認出來。

    袁安蒼老了許多。

    他的身形佝僂，頭發(fā)白了一半，臉上的皺紋像刀刻一般，在臉皮上留下深厚的溝壑，整個人瞬間蒼老了二十歲。

    獄警將袁安帶到位置上坐下，唐飛及徐子諾一起向獄警點頭表示禮貌后，也一起在椅子上落座，獄警回了禮便離開探監(jiān)室，駐守在門口。

    一時之間三人誰也沒開口，只能聽到耳邊轟轟作響的馬達運轉(zhuǎn)聲。

    最后還是徐子諾先開了口：「你找我有事嗎？」

    「……想請你幫我個忙?！乖苍缫褯]了當(dāng)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整個人像失了棉花的填充娃娃，撐不起骨子外的那一身皮囊。

    徐子諾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反而是提出了疑問：「為什么是我？」

    他自認為和袁安的關(guān)係并不好，兩人到最后甚至鬧得很僵，為什么袁安要找他？

    「除了你之外，我沒有其他交好的人了……」說來辛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大圈，大家都是因為利益而綁在一起的關(guān)係，失去了音威總監(jiān)的身分，袁安才發(fā)現(xiàn)他一無所有。

    「哼！」唐飛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笑。

    徐子諾聽到身旁的動靜，轉(zhuǎn)過頭去看唐飛，兩人相視一笑。

    看見兩人的小動作，袁安想起徐子諾失控的那天，還是唐飛將自己從徐子諾的手下就出來的，不然以徐子諾當(dāng)時的狀態(tài)，自己很可能真的會直接氣絕身亡。

    他知道兩人是朋友，只是不知道他們關(guān)係好到會一起來探監(jiān)的程度。

    徐子諾見袁安的眼神一直在唐飛身上徘徊，知道對方的疑問，直接開口了當(dāng)?shù)卣f：「他是我男朋友?！?/br>
    袁安很驚訝，不過轉(zhuǎn)念一想?yún)s也覺得合情合理：「挺好的，挺好的?！?/br>
    徐子諾不想再跟袁安周旋，他問道：「你要我?guī)湍闶裁?？?/br>
    「我住的那層公寓是用我媽的名字買的，你幫我賣了之后，把錢全部都拿給她，然后轉(zhuǎn)告她，別……別再來看我了，我沒有臉面對她。」袁安低下頭，不想讓旁人看見自己的脆弱，他像迷途知返的孝子，悔恨著自己的過錯，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從他入獄到現(xiàn)在，他的母親每個星期都會從屏東北上，給他帶食物、帶水果。但是他卻沒有一次有出去會面。

    每次來回十個多小時的車程，路途遙遠的顛簸就為了一個三十年都沒有回家的不孝子，袁安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讓母親這樣為他cao心？

    他只希望母親可以忘記他，拿著他的錢安享天年，就當(dāng)從來沒生過他這個兒子。

    「……好?！剐熳又Z思考了一會后，答應(yīng)了。

    他多少知道一些袁安與家里的狀況，既然是為了家人的請求，徐子諾不會拒絕。

    袁安朝徐子諾的方向深深地彎下腰鞠躬：「謝謝你?！顾穆曇粲行┻煅?，不知道是為了徐子諾不計前嫌幫他的心意，又或者是對母親的歉意。

    「不用謝，作為交換條件，換你解答我的問題了?！?/br>
    「好?！乖彩帐捌鹱约罕瘋那榫w。

    「為什么要……殺害我母親？」不管時間過去多久，徐倩倩的死亡對徐子諾來說，一直都是無法癒合的傷痕。

    唐飛握著徐子諾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忌妒，蒙蔽了我的雙眼。」袁安開口，娓娓道來。

    徐倩倩當(dāng)年出道，雖然小有名氣卻一直沒有真正成為頂流明星，直到徐子諾為她寫的歌發(fā)表后，才一炮而紅。

    袁安是跟徐倩倩同期進公司的，音威也是在差不多時間才成立起來，本來應(yīng)該是大家互相攙扶、互相鼓勵才走過來的黃金創(chuàng)業(yè)期，陸鵬天卻走上了歪路，他開始官商勾結(jié)，從事見不得人的性交易。

    當(dāng)時感念徐倩倩是元老級的藝人，而且也生了小孩便一直相安無事，可徐倩倩紅了，袁安卻一直沒沒無聞。

    他便坐不住了，他忌妒、眼紅，不能接受憑什么大家是同期，就你能平步青云？

    他將一切的原因，歸咎在歌曲上。

    如果沒有徐子諾的歌，徐倩倩不可能紅。

    恰好當(dāng)時宋政仲對徐倩倩非常有興趣，可她三番兩次推掉酒局不愿賞臉，不只宋政仲不滿，連陸鵬天也滿肚子氣。

    就在宋政仲的一句：「不能供人賞完的花，再美也沒用?！怪拢_啟了計畫。

    本來只是幫陸鵬天收拾善后的袁安，接受了陸鵬天的提議，放下當(dāng)明星的夢想，他會給他一個崇高的職位，讓他從清掃者變成執(zhí)行者。

    交換條件便是，徐倩倩的死亡。

    袁安答應(yīng)了。

    那個時候徐倩倩已經(jīng)紅了大約六、七年的時間，從歌曲跨足演戲與主持，都收穫了莫大的成功，大家都說她命好，有一個天才兒子。

    如果說因為一首好歌而爆紅，真的是運氣，可演戲和主持卻與歌曲無關(guān)。

    可惜眾人只看見她的光鮮亮麗，從來不知道她為此耗費了多少努力。

    當(dāng)時袁安每次見到徐倩倩，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保持笑臉與她談天。

    徐倩倩善良、明亮，和她相處的人總覺得如沐春風(fēng)，可袁安卻覺得一切都讓他感到極度不適，徐倩倩的笑容是在嘲笑他、徐倩倩的安慰是在諷刺他、徐倩倩……

    徐倩倩?。。?/br>
    忌妒和仇視染紅了他的雙眼，他寧愿放棄當(dāng)歌手，也要殺了徐倩倩。

    此外，袁安還將主意打到了徐子諾身上，既然徐子諾有創(chuàng)作的才能，不讓他為音威提供音樂的話，不是很可惜嗎？

    他們偽造賠償金額，騙徐子諾簽下契約，在徐倩倩的天價違約金賠償完之前，每個月都要交10首歌給音威，以此慢慢還債，作為交換條件，音威會替他繳納上學(xué)的所有花用和薪水。

    袁安在講這些過去發(fā)生的事時，幾度哽咽，表情上滿是歉意，等將一切來龍去脈交待清楚后，袁安哭著向徐子諾道歉，「對不起，子諾，對不起。」

    他踉蹌著從椅子上起身，跪在地上向徐子諾磕頭致歉，椅子倒在地上的聲響驚動了守在門口的獄警。

    可惜袁安的痛哭流涕并沒有引起兩人的任何反應(yīng)，在他眼前的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冷峻，對袁安的歉意不為所動。

    一條人命、一場騙局，并不是幾滴眼淚和幾句對不起就能抹滅的。

    徐子諾站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袁安，「房子的事我會幫你處理，就當(dāng)償還你過去十年照顧我的恩情，別再找我了，從此以后我們兩不相欠。」

    徐子諾強撐著自己的情緒，不愿暴露自己的脆弱，直到進入車子唐飛抱著他后，他才任由悲傷和憤怒掌控自己。

    徐子諾沒有哭，他的雙手緊緊地抱著唐飛，他渾身顫抖，力氣大到唐飛感覺有些疼。

    唐飛順著徐子諾的背安撫，一次又一次，他沒有開口，只是利用這樣的方式讓徐子諾知道自己在這里，一直陪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徐子諾情緒稍微平復(fù)下來后，他開口：「我剛剛一直在想，如果我手上有槍，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br>
    「恩?！?/br>
    「大不了同歸于盡?！?/br>
    「……恩。」

    「可我又想到上次失控時你跟我說的話……我不想變成跟他一樣的人?！剐熳又Z的語氣充滿了茫然。

    他不能報仇、不能對袁安、對陸鵬天做什么發(fā)洩自己的恨意、他甚至不知道該怎么讓盤踞在胸口的那團怒氣消失。

    茫然、無措。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陪你?！固骑w對徐子諾有無限的包容，「哪怕是坐牢。」

    徐子諾愣了一下，卻又覺得安心。

    他離開唐飛的懷抱，看著唐飛的眼睛認真說道：「謝謝你?！?/br>
    唐飛卻只是在徐子諾的額頭上留下一個親吻，滿懷珍惜和愛憐。

    幾天后，電視上放映著一支名為《音威的崛起與消亡》的半紀錄片。

    一位女主持人繪聲繪影地闡述著故事，從公司的成立到如今被拍賣，所有的事件都有一張張的紙本合約和對話紀錄做佐證，包含著徐子諾被迫簽下的不平等條約以及如果想順利發(fā)片，要配合公司的宣傳策略，否則一律雪藏的合約。

    許多承認歌曲不是自己寫的藝人都簽了這一版合約，眾人這也才了解了來龍去脈，不再對那些藝人的歌曲如此抗拒。

    只是觀眾沒想過的是，那些藝人被殺害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不賣身？陪酒小姐都還有選擇客人的權(quán)利，音威到底是一間多腐敗的公司？

    看完報導(dǎo)后，許多義憤填膺的觀眾寫信給陸鵬天和袁安，言詞中大量的謾罵字眼壓得那一張張的信紙有如萬鈞之重，幾乎拿不住。

    從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陸鵬天，光是待在監(jiān)獄里就苦不堪言，再加上這些充滿惡意的信件，幾乎讓他崩潰。

    袁安則是知道自己犯下的錯已無法彌補，他幾乎是以償還的心態(tài)來看待這些信的，如果這些謾罵能為死者的家屬減少一些苦痛，他全盤接受。

    徐子諾是沒看到這個報導(dǎo)的，可是許多粉絲看到了，紛紛跑來留言安慰他，他從留言中大致上推測出了來龍去脈。

    他想這也許才是唐飛買下音威的真正目的，讓一切真相曝光在大眾眼前。

    徐子諾窩在沙發(fā)上玩手機，此時正巧唐飛開門回來，徐子諾起身迎接，給了他一個擁抱：「歡迎回家?！?/br>
    「恩，我回來了。」唐飛眼里染上了屋子里的柔情。

    等唐飛進房間放好東西、換了居家服在出來后，發(fā)現(xiàn)徐子諾還窩在沙發(fā)上玩手機，他在他身旁坐下問道：「在看什么？」

    徐子諾將手機遞給他看，「這是你買下音威的目的？」

    唐飛大致上看了一下留言的內(nèi)容便知道是在說那個半紀錄片，「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br>
    「另一部分呢？」

    唐飛故作神祕地笑了笑，「撒個嬌我就跟你說？」

    徐子諾眼角有些抽蓄，「算了，我不想知道?！顾没刈约旱氖謾C繼續(xù)看留言。

    唐飛像是早就知道徐子諾的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揉了揉徐子諾的頭發(fā)說道：「明天跟我去一個地方?！?/br>
    「唔?！?/br>
    --------------------

    下一章完結(jié)，應(yīng)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