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她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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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姓的女人出身在龍門縣,是個風(fēng)俗粗放之地。任俠好勇,坦蕩而近似于愚笨,與京畿的風(fēng)氣大有不同。龍門背靠兩山,山谷間有一道細(xì)蜿的河流,大寒的時候也會結(jié)起冰凌,在夜間互相擠撞,其聲如同龍身的鱗片舒展抖擺。亦渠與亦梁的名字都從水,而水從龍??傆幸惶焖藭龅秸纨垼蔀檎纨埖翘烨敖枇Φ暮訙吓c石橋。 二十許歲時,亦渠正以白面書生的形象躋身左相的座上賓客。她長穿著淡色的衣服,主要因為染色鮮艷的買不起。看起來體弱風(fēng)流,又面容平和,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裝扮,無疑是在雒京各色潮頭之中最難模仿的落魄憂郁貴公子形象。落魄是真的,憂郁是真的,貴公子是假的,因為她是女的。不過,從不自飾偽裝大概是最好的偽裝。左相從不見她作詩應(yīng)對,只感到果然翩翩美少年都有一份不令人討厭的驕矜。所以在一些曲水流觴相府私宴上,左相非常寬容她的宴會尿遁行為,還會在她回來時送她一份宴間詩抄本,讓她瞧瞧有沒有什么清新脫俗齒頰生香的好句。 潔白發(fā)亮的蠶繭紙上所承托的玉盤魚膾宮妝美女,對于剛剛在雒京安身的亦渠,相當(dāng)于明月里的夢影,一捏即碎,一無所用。 她在某次尿遁時遇見了日后的政事堂知名狠人方虬。而方虬當(dāng)時的座主是右相。右相通人情官道而不屑花鳥題詠,左相善吟風(fēng)弄月卻不齒老謀機心。兩相座下的兩個寄生蟲一打照面就覺得十分投緣:一個是稗草,一個是瑕玉。方虬滿屜的詩稿還找不到場合拿出手,亦渠卻碰到吟哦對詩就拎著兩只手不咸不淡地站在檐角下假裝看風(fēng)景。 但亦渠適應(yīng)于制造味同嚼蠟的公文,她勤勤懇懇替左相寫謝旨、回信、諫言,很快就在左相翼下升為鸞臺給事中,協(xié)助長官侍中審查詔令,駁回文書。 方虬則在右相手下一直做著小小的鳳閣舍人主書,每日筆墨不停。直至亦渠轉(zhuǎn)來他供事的鳳閣,正式擢升為擬旨潤色的鳳閣舍人,他的直屬上司。不過幾年,她又被授予同平章事的權(quán)利,常朝時能夠隨其他衣紅衣紫的臣工一同面圣,政事堂也有了她的專門值房。 他向來習(xí)慣仰視她,默默驚異于她為人的刻薄與處世的尖巧。直到故太子事發(fā)前夕,她被牽扯進(jìn)謀逆的大案調(diào)查中,高階之上玉帶云靴的鳳閣亦舍人,一朝跌落為鸞臺屬下最瑣碎的小卒:城門郎。 過后想來,故太子謀逆的事,其實在秋狝時就能見到端倪。彼時亦渠還能與其他大人同席,她作為左相的信從,同時也是最年輕俊逸的鳳閣舍人,引馬扈從在皇駕之后。明眼人都知道,她被轉(zhuǎn)去鳳閣,是左相釘入右相勢力的一枚榫銷,她在鸞臺做給事中時負(fù)責(zé)批駁從鳳閣下發(fā)的政令,已經(jīng)給右相一方造成了不少麻煩,如今她大大方方地插手?jǐn)M寫旨意機要,所能掀起的波瀾,可想而知。 而在這種風(fēng)云際會之中格格不入的,正是皇帝身邊一言不發(fā)的太子。 以方虬當(dāng)時的身份,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一眼。但任誰都會說,太子文驪遲鈍而美麗,不善言語,只會跟從在父親身邊,靜聽著訓(xùn)導(dǎo)。任誰都不會明白,他日后造反弒父的動機是什么。 野獸被內(nèi)侍們手持的長網(wǎng)逼入了狹小的林道,來不及奔逃的弱小獸類撲撲栽倒在腥臊的泥土中。貴族少年們搖動著彈弓呼喝著互相追逐嬉笑。 而文驪——如果文驪日后沒有造反,他此時的反應(yīng)大概會被記在帝王本紀(jì)上:他面對一只在被射殺的母鹿身下跪乳的仔鹿流下淚來。 父皇。他趕忙抹去淚水,抓緊胸前箭囊的革帶,訥訥抬起頭。他極力掩飾著眼中的恐懼,強作笑容道。請留它一條性命。 箭羽破空。仔鹿應(yīng)聲而倒,折頸死在母鹿腹下。 據(jù)亦渠說,她當(dāng)時就在近旁,看見皇帝好整以暇搭起金鈚箭,張弓松弦一氣呵成。文驪低首,胸口驚懼地起伏不止。他的淚水為夕陽所浸染,清麗的面孔縈繞著一片慘淡的血霧。 正是這樣的時刻,隱示了他日后弒父的不爭罪名。也正是這樣的時刻,亦渠的視線無法從他身上離開。據(jù)她所說,這是一種愛。這是她短暫的前半生里第一次對人感興趣:大概因為他的軟弱和仁慈;又或者因為她看見了他柔弱易折的外表下中包藏的自毀結(jié)局。這種感情,就像看見夕陽下墜人的懸崖,她會袖手滿懷期待在旁看他落下深淵,萬劫不復(fù)。 文驪曾經(jīng)撫摸過她鑲玉的腰帶,也曾撫平她褶皺的朝服。在太子的私宅里,她披著女衣面對銅鏡,文驪從后為她綰發(fā)。他在久未打磨的鏡面中的平和微笑,看起來虛幻得不可及。 亦卿,這樣如何。他為她插起發(fā)釵,或許是時興的發(fā)型,她很久沒有在意簪發(fā)的風(fēng)潮了。 很好。她淡笑。經(jīng)殿下雙手,拙貌也生輝了。 盡管他們短暫地停泊在平靜的洲心,但在仔鹿死后,文驪的恐懼只有日漸加深。當(dāng)時朝中右相與太子善,左相與長公主善。右相掌舵之下,皇帝疑心愈重,派人盯守太子,他幾乎被軟禁在東宮中,在憂思與壓力的折磨下,他患上了眼疾。深冬時節(jié),他雙眼生翳,難以視物。 太子政變前夕,亦渠已受兩派爭斗的波及,被貶為順天門外為各位上朝的大員核對魚符的城門郎。他身邊幾乎無人可信,左右都只是想秉持他的旗幟玩弄朝綱的棋手,他本人則無人在意。 謀逆前的某個傍晚,亦渠造訪東宮。文驪跪坐在廊下,晚間的冷風(fēng)已將他襟口吹開,而他毫無知覺。亦渠走至他身邊,他才抬頭。暮色四合,他更加目不可視,而雙眼幽幽地盛滿了不可知的情愫。 他摸索著依靠在她小腹。冰涼的皮革腰帶,已經(jīng)沒有了玉玨鑲嵌。他溯著她的袍擺,握住她的魚符。由于職位撤換,她的官職已被磨去,光亮平整的魚腹上已經(jīng)找不到鳳閣舍人的字樣。 文驪顫抖地呼出一口熱氣,凄楚無力地抬頭。亦卿,我對不起你。 亦渠只是站著,讓他倚靠。她低首,淡笑撫摸他冰冷的額頭與眼瞼,手指描畫著他的眉眼,感受他眼睫的閃動。渠從來沒有怪過殿下。這都是渠自愿所為。 太子政變當(dāng)日,他理所當(dāng)然地失敗。從宮城帶著殘部向外潰逃時,正要經(jīng)過中軸線上的順天大門。 朱漆大門外,站立著挎刀的新任城門郎。 銅鈕朱漆大門正緩緩拉合,門縫之間,閃過一抹熟悉的銀光。 他終于明白她聲聲句句中的深意。她的笑,她的柔笑,她露齒而笑。笑的表情來源于野獸攻擊前的威嚇。利齒間全是她明晃晃的謊言。她那枚被磨平打亮的魚符,正準(zhǔn)備被刻上更高的榮譽。赤裸的,不加掩飾的追逐權(quán)欲的光亮,即使是近盲的太子也能看清。 “關(guān)門?!彼踔翛]有后撤一步,也沒有轉(zhuǎn)身或別過臉去。他伏在馬背上疾沖的身影,如同帶著尖銳嘯聲的箭鏑刺入她的瞳孔。她卻長睜著雙眼,似是強迫自己看清他逐步奔向死亡的情狀。 被背叛的痛苦重錘在他心口。故太子聲嘶力竭大喊:“亦——” “關(guān)門?!?/br> 他最后的疾呼隨著rou身猛地碰撞在高門上而寂止。門內(nèi)長久無聲。她手掌在臉頰上抹了抹,捻指間全是暗朱的粘膩。 為她親手所殺的,不算情人的情人。她掌中的蛟龍,在她把攥之中,折頸垂首,失去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