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汐伊把凌潮的小桌板擦干凈，兩人就開始寫作業(yè)。

    病房里安安靜靜，汐伊把家里的臺(tái)燈拿來了，放在床頭柜，暖黃的燈光斜斜照來，余光里，凌潮手里的筆蓋滋出一點(diǎn)“小火星”，她抬眼望他柔和平靜的側(cè)臉，發(fā)現(xiàn)他嘴角含笑。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br>
    凌潮收了笑，“有嗎？”

    “有啊，不然為什么一直笑呢？”

    他停下筆，目光劃過汐伊腿上的習(xí)題冊，說：“我只是覺得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寫過作業(yè)了——有點(diǎn)新鮮。”見她呆呆的，嘴唇像一只紅燈籠，不言不語，于是收回目光。

    可總覺得對方一直看著自己，于是眼風(fēng)掃過去，發(fā)現(xiàn)她筆確實(shí)沒動(dòng)，看來不是錯(cuò)覺。凌潮正要說話，卻見汐伊開始搗鼓書包，一會(huì)兒拿出一個(gè)文件夾遞給他。

    “這是什么？”

    “舞臺(tái)劇劇本，馬上要元旦了，林可說這次晚會(huì)我們班表演舞臺(tái)劇。”

    “她每次都是高難度。”凌潮接過翻開，“什么舞——”沒等說完，他就看到了標(biāo)題——《羅密歐與朱麗葉》。

    “這可真是高難度?！彼锌?，“你演什么？”

    這不明知故問嗎？

    凌潮一一列舉，“朱麗葉的mama？她的乳媼？還是……死神？”說完，自己搖頭否認(rèn)：“no，這些都不適合你?！比缓蠊室馔Ｏ滤伎?，佯裝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知道了，是朱麗葉?！?/br>
    “你能不能正常說話？腦子砸壞了？”

    “沒準(zhǔn)是的。”

    “凌——”

    “好了。”他低聲制止，“說正事——所以我就是演羅密歐咯？”

    她一下子xiele氣，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可——”他飛快翻動(dòng)紙張，“這么多字，我現(xiàn)在看起來頭疼?！?/br>
    “那我讀給你聽?！?/br>
    “你讀？”

    “嗯?！?/br>
    “那好?！彼盐募A給她，人靠著床板，手放松放在杯子上，一副要聽故事的樣子。

    汐伊把他的樣子盡收眼底，嘴角帶一點(diǎn)點(diǎn)笑，便低頭開始讀。

    讀到一處，凌潮出聲詢問：“刪改過了？”

    “嗯，否則太長了?！?/br>
    他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林可挺大膽。

    汐伊接著讀：“朱麗葉說：你現(xiàn)在就要走了嗎？天亮還有一會(huì)兒呢。……羅密歐說：我必須到別處去找尋生路，或者留在這兒束手等死。”

    “朱麗葉說：再耽擱一會(huì)兒吧。羅密歐說：讓我被他們捉住，讓我被他們處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無怨悔?！毕镣Ｏ铝撕靡粫?huì)兒。

    “怎么不讀了？”

    “好極端的愛。”

    凌潮摸摸鼻子，糾正：“是好無畏的愛?！?/br>
    她抬眼望他。

    凌潮說：“繼續(xù)讀。”

    汐伊準(zhǔn)備接下去，他突然出聲打斷：“余汐伊，我想到一首詩，你想不想聽？”

    “我聽過嗎？”

    “你聽聽就知道了。”

    凌潮念：“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So  long  as  men    breathe  or  eyes    see,So  long  as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我怎么能夠把你來比作夏天？  你比它更可愛也比它更溫婉……只要一天有人類，或人有眼睛，這詩將長存，并賜予你生命。）

    病房外，小推車隆隆而過，汐伊慶幸他剛好念完，清朗好聽的聲音沒被打攪。

    凌潮說：“這也是莎翁的?！?/br>
    “為什么是夏天呢？”

    “因?yàn)槲蚁矚g夏天啊?！彼涯抗饴湓谂⒌哪樕希蹲降剿囊唤z慌亂。

    汐伊錯(cuò)開視線，“我問的是莎士比亞?！?/br>
    “這我不知道，我說的是我?！?/br>
    這時(shí)，病房的門被人推開，到底是破壞了什么，還是拯救了什么？

    只見那人探頭望望，滿臉歉疚：“?。孔咤e(cuò)了走錯(cuò)了！對不起啊對不起??！”

    門關(guān)上，病房又是一片沉寂。

    汐伊低下頭，說：“我繼續(xù)讀?！?/br>
    凌潮沒阻止，然而久久不聽見她的聲音。

    “怎么又不讀了？”

    反復(fù)催促也沒用。于是他趁汐伊不注意，一把搶過文件夾，掃了幾眼文字，開始讀：“朱麗葉說：那么窗啊，讓白晝進(jìn)來，讓生命出去。羅密歐說：再會(huì)，再會(huì)！給我一個(gè)吻，我就下去?！?/br>
    他大概知道她為什么不讀了，是害羞了，但他臉皮厚啊。

    “所以這里我要親你嗎？”

    “不是不是！”她后背如同被潑了guntang的熱水，驚得站起，低下聲去：“不是……肯定要借位的……嗯？你干什么？”

    只見凌潮掀開被子，下床，然而拖鞋在另一側(cè)，所以他只好光腳沾地。

    “你要上廁所嗎？地上冷，穿上拖鞋再去，我去給你拿?！?/br>
    說著就要繞開，誰知凌潮拽過她的手，握住她的腰，汐伊被逼得步步后退，哐啷撞到床頭柜，上頭的玻璃杯搖搖晃晃，最終鐺鐺倒下，水順著桌沿如雨滑下。

    聽他說：“演示一下?！?/br>
    “什，什么？”

    “借位，怎么吻？”

    見她眼神慌張不給反應(yīng)，他索性摸上她的臉，就覆了過去。

    “等，等等！”汐伊捂住他的嘴，身體下沉。

    兩人對視，一個(gè)慌張，一個(gè)淡定。

    凌潮揚(yáng)眉，似是不解，好像在說，不過是借個(gè)位有什么好怕的？

    半晌，她說：“我想回去了?！?/br>
    聞言，凌潮盯著她看了幾秒，隨后慢慢放開她，后退幾步，指指門口，淡淡說：“回去吧?！?/br>
    汐伊如釋重負(fù)，拿起文件夾理好書包就往門外走，走到一半又轉(zhuǎn)過身，不放心地叮囑：“早點(diǎn)休息。”

    聽她腳步聲一點(diǎn)點(diǎn)走遠(yuǎn)，凌潮轉(zhuǎn)身，摸著床沿坐下，她門沒關(guān)緊，一條白色的光從走廊射進(jìn)來。

    漸漸的，光越來越粗，越來越寬，然后多了一個(gè)長長的人影，他知道那不是余汐伊的。

    來人是護(hù)士，她敲敲門板，“剛才有個(gè)女孩讓我給你的。”

    凌潮接過文件夾，說句謝謝。

    “她說既然你頭不疼，那就多看看。”

    凌潮輕輕笑笑。

    “她怎么不自己給你呢？護(hù)士臺(tái)離這里也不遠(yuǎn)?！?/br>
    “可能……她太嬌貴，走這么幾步都是折磨，要命的。”

    護(hù)士被逗笑了，一樣囑咐一句早點(diǎn)休息，便離開。

    凌潮一個(gè)人翻著劇本，在幾行文字上停留片刻。

    “朱麗葉說：什么惡人，母親？

    凱普萊特夫人說：就是羅密歐那個(gè)惡人。

    朱麗葉說：是的，母親，我恨不得把他抓住在我的手里。但愿我能夠獨(dú)自報(bào)復(fù)這一段殺兄之仇！”

    “啪——”

    他合上文件夾，走到窗戶前，向下望，剛好見余汐伊從樓里出來，漆黑的夜，路燈一座一座，她的身影時(shí)明時(shí)暗，從小道走上臺(tái)階往另外一棟樓去，漸漸，看不見了。

    凌潮摸著玻璃，頭抵在手背上，低頭發(fā)笑。

    讀者都知道，朱麗葉在說謊，為了她的羅密歐。

    他當(dāng)然也知道。

    ——

    《羅密歐與朱麗葉》參照朱生豪譯本，詩歌的翻譯是許淵沖的。

    無意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