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88節(jié)
身上那么多的傷,彈孔顧不上看,砍傷顧不上看。 頭腦開始混沌,意識慢慢抽離,他只想看自己的右手。 那是一名警察敬禮的右手。 那是一名警察握槍的右手。 那是他給鐘意擦過眼淚的右手。 肌腱斷裂,鮮血橫流。 武俠小說里所說的“手筋挑斷”,大概如此。 視線模糊,最后定格在那一輪冷月,不似故鄉(xiāng)明。 在祖國西南的土地上,那個傻子借星星月亮和花,找一個聯(lián)系他的理由。 顧清淮慢慢閉上眼睛,眼角有淚,無聲滑落。 女孩兒小小的聲音羽毛般輕輕緩緩落在耳邊。 ——佛祖老人家您好,我叫鐘意,身份證號碼是12345619971221xxxx,清遠市人民醫(yī)院外科醫(yī)生,老家清遠市燕城鎮(zhèn),今有一事,想要請您老幫忙。 ——我身后的這個男生,不要讓他再受傷,清創(chuàng)縫合給他換藥很累的。 ——麻煩您保佑他長命百歲,一生順遂。 第45章 萬家燈火亮起,煙花明明暗暗,爆竹聲響徹夜空 鐘意默默許下這一年的新年愿望:顧清淮,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而在一千多公里外,警車直接開進醫(yī)院大門,警燈光亮遠比煙花刺目。 為首的警察沖進急診大廳,警服上手上全是血,嘶啞著嗓音喊:“醫(yī)生!醫(yī)生救救他! 入目場景過分觸目驚心,那被刻意砍傷肌腱斷裂的手臂就讓人心涼到脊椎,一身黑衣被血液染得斑駁深淺不一,完全無法估計失血量。 這名拎著槍從閻王殿殺回來的緝毒警察,此時已經陷入重度昏迷,生命體征微弱,像是睡過去,又像是再也不會醒來。 手術無影燈亮起,手術室內氣氛前所未有的嚴峻。 燈光照亮那人的臉,手術臺上的男人面孔英俊眉目清冷,正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年輕得可怕。 他眼睫濃密低垂,像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此時終于可以放任自己休息,那么多的傷他卻神情平靜。 這位冷淡肅穆的年輕警官,應該荷槍實彈全副武裝一線緝毒,應該制服筆挺抬高右手對國旗敬禮,應該坦蕩無畏站在陽光下保護他的國家他的人民,無論如何不應該像此時此刻,眼睛緊閉躺在手術床上,無限接近于死神。 - 兩個月后,四月初春,市人民醫(yī)院組織今年的山區(qū)義診。 飛機在清遠起飛,三小時后降落西南某國際機場,云層綿軟,天空低得觸手可及。 太過熟悉的場景,恍惚之間,她好像還是那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心臟砰砰跳著,期待見到自己喜歡的小男孩。 也好像是在去年,在這片土地,認識了一個全然不同的顧清淮。 他站在山下舉著手機,聲線清潤直接刻在她心底。 他說,鐘意,看我。 如今,顧清淮查無此人。 四個月一百多個日日夜夜,沒有他任何消息。 她不知道他在哪,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活著。 只能在想起他的每個瞬間祈求神佛,保佑她的心上人平安歸來。 “鐘意,發(fā)什么呆!我們快一點走啦!” 鐘意笑著點頭,眼睛變成彎彎的縫兒,沒有人注意到她濕潤的眼睫,只聽見她聲音輕快:“來啦?!?/br> 義診的日子很充實,忙起來的時候吃飯都忘記,很多時候泡面剛剛泡上,就看到走了好遠山路的老人小孩。 多看一個病人、多解答一個問題,就能讓他們少一分病痛、少一分靠近死亡的可能。 等那泡面再拿起,已經完全冷掉,加上熱水,繼續(xù)吃。 鐘意一點都不覺得苦。 mama信佛,相信因果,總說多做好事會有福報。 她好好努力,治病救人,佛祖可不可以把她的福報都給顧清淮? 義診中途走進學校,為孩子們免費體檢、檢查身體。 鐘意一行人剛到門口,孩子們就已經認出她:“是清遠的鐘意醫(yī)生!” 他們對清遠如此想往,想必是因為他們的小裴哥哥在那里。 鐘意抿起嘴角,想笑,可那弧度苦澀。 “鐘意jiejie!” 小朋友們眼神明亮,怯生生不敢向前,只靦腆站在老師身邊。 鐘意彎著眼睛,把帶來的文具、食物、新衣服分給他們:“看看還缺什么,記得告訴jiejie?!?/br> 支教的老師一個勁兒說謝謝:“過年的時候,小裴剛寄了好多東西來,再這樣下去,這小子可是沒錢娶媳婦兒咯。” 鐘意嘴角笑意瞬間無法維持,心臟像是被猛地鉗制住。 過年的時候……顧清淮12月底失聯(lián),新年是在陽歷2月。 她極力忍住聲音里的顫意,問老師:“是從哪里寄來的?” 他和學校有聯(lián)系嗎? 老師會知道他在哪里嗎? 起碼說明,兩個月前的顧清淮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老師很是驕傲:“是從清遠市公安局寄來的,他是一名警察?!?/br> 心臟收緊,鈍鈍的疼。 想必是知道自己回不來,而家鄉(xiāng)的小朋友日子過得很苦。 他們每年新年沒有新衣服沒有禮物,最期待他的包裹。 出發(fā)前,提前準備好,讓同事準時幫忙寄出。 他人不在,包裹卻可以代替他安全抵達故鄉(xiāng)。 她能看見他親自挑選的圖書,看見他手寫的卡片,唯獨看不見他人。 想念有如實質凝成一把利刃,照著心里最軟的位置陡然戳下去,疼到想要蜷縮。 鐘意只能讓自己更忙。 她放心不下那個母親白血病去世的小男孩,走了好遠的山路,背著抱著文具衣物書本去看他。 一年前,男孩母親做的臘rou掛滿院子,紅艷艷的辣椒被曬出香氣,他的校服迎風招展。 那破舊的院子尚且是家的模樣。 現(xiàn)在滿目蕭條,鐘意忍著心酸走進去,男孩坐在書桌前,肩背更加挺直。 恍惚之間,她像是看見少年顧清淮,深深吸口氣。 聽見聲音,男孩回頭:“鐘意醫(yī)生!” 鐘意笑笑:“快幫我拿一下東西,好重!” 男孩依舊靦腆不愛說話,鐘意問他:“有沒有想過長大以后做什么?” 他的普通話不標準,面頰黝黑而眼睛明亮不含一絲雜質:“想當警察。” 鐘意彎著眼睛問:“為什么想當警察?” “去年我在山里走,遇到一個人,個子很高,我以為他要把我拉去賣器官?!?/br> “他給我看他的警官證,送我去學校,還給我錢,讓我好好讀書走出大山?!?/br> “我說我長大以后也要當警察,他說,好啊,未來的共和國警官?!?/br> 鐘意:“這么好啊?!?/br> 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嗯!他叫顧清淮,我會記一輩子?!?/br> 鐘意怔怔抬眼看向面前的男孩。 透過他干凈的瞳孔,好像看到他看過的顧清淮。 那個時候的他,是不是任務剛結束,一身疲憊一身傷。 活在槍林彈雨里里的人,怎能如此溫柔。 像是丟了魂魄。太過漂亮的山水,是他的家,太容易讓人觸景生情。 走在山路,會想少年顧清淮是不是也無數(shù)次從這里走過。 吃到清明粑,會想顧清淮也吃過,他喜不喜歡這個味道。 他家鄉(xiāng)的一草一木,星星月亮,通通只會讓她想起他。 只有晚上睡覺前,才敢放任自己閉上眼睛想一想他。 想他說,如果你想找我,不必以星星月亮和花的名義,傻子。 - 清明節(jié),鐘意回清遠的飛機將于下午三點起飛。 她一路走,采了漂亮的花,明黃奶白淡綠,用綁頭發(fā)的發(fā)圈扎成束。 十六歲的顧清淮,對照照片,一步一步走過鐘意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