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28節(jié)
一個男生怎么皮膚這么白一點瑕疵都沒有! 睫毛也長,配合淺色的瞳孔,簡直絕了! 鼻尖那顆痣,好想摸一摸…… 鐘意依依不舍移開視線,心跳卻在自顧自加速。 她打字的指尖有些不穩(wěn):【你有喜歡過人嗎?】 顧清淮看著那行字,干凈利落地回:【沒有。】 因為醫(yī)生叔叔的關系,他對她總有種長輩關心小朋友的責任感。對面這小孩腦袋不太好使一副很好騙的樣子,不知道他是好人壞人,就敢在高三暑假約他見面,非常不要命。 他怕她被騙,又問:【怎么?!?/br> 【我怎么這么好看:我有一個朋友……】 人民警察顧清淮,見過多少詭譎狡詐的亡命徒。對面這小孩鬧著玩的話術,都不用審訊,在他面前就是個笑話。 【我怎么這么好看:她不小心喜歡了一個在酒吧工作的失足少年……你知道酒吧有“男?!眴??那個男生身材長相都是極品,我那個朋友好像一頭栽進去了……】 掃黃緝毒,他又時不時需要去酒吧蹲點,對這個群體并不陌生。這小孩隨著年紀增長,心智沒長,膽子倒是越發(fā)深不可測,往不要命的方向狂奔。 鐘意咬著下嘴唇,破罐子破摔地問:【你說我這朋友該怎么辦?】 【純情小老弟:勸她及時止損,回頭是岸?!?/br> 顧清淮回完信息,手機那邊沒有再發(fā)消息過來。 倒是鐘意臉埋在膝蓋,變成一朵自閉的蘑菇,腦袋上還翹起一朵可憐兮兮的小呆毛。 - 圣誕節(jié)之后,元旦越來越近。 鐘意忙得黑白顛倒,顧清淮也是一樣,兩人同住一所房子,卻已經好幾天沒碰過面。經常是鐘意夜班回家,顧清淮已經去上班,又或者顧清淮半夜回來,家里空蕩蕩,只有南博萬。 29號那天傍晚,鐘意在急診值班,突然沖進來一群穿迷彩的軍人,聲音沙啞悲愴聽得人心里一驚:“醫(yī)生!醫(yī)生!” 擔架上的人,和他們一樣一身迷彩,臉上盡是血污已經看不出原本樣貌,鮮血落在擔架落在地板一路蔓延,已經把迷彩染成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鐘意全身神經瞬間緊緊繃起,跟著自己導師進手術室。 “醫(yī)生,救救他,救救他,他老婆還在產房……”這群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此時站在手術室門外,看著漸行漸遠生死未卜的戰(zhàn)友,哭得像沒長大的孩子。 哭聲被手術室的門完全隔斷,手術無影燈亮起。 手術床上的人還很年輕,二十出頭,是一名在和毒販火拼中中彈的武警。鮮血淋漓的槍傷,一點一點還原那真實發(fā)生過的槍林彈雨。 鐘意全神貫注,眉眼認真,額角有密密麻麻的汗,一遍一遍被擦掉。 顧清淮因為受傷難得休息一天,墻上的掛鐘顯示十一點,鐘意依舊沒有回來,手機無人接聽。 他想起醫(yī)院附近工地發(fā)生的惡性案件,想起趙老師說鐘意下夜班有人對著她吹口哨。 南博萬在他腳邊轉,仰起小腦袋,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和鐘意的眼睛特別像。 顧清淮蹲下身來:“你想讓我去接她嗎?!?/br> 南博萬嗚咽兩聲,顧清淮站起身,套了件松松散散的白色羽絨服出門。 他到醫(yī)院時,趙晚秋還沒睡,見到他像是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說。 顧清淮:“您見到鐘意了嗎?!?/br> 趙晚秋:“正在手術,從下午五點就開始了,直到現(xiàn)在還沒出來?!?/br> 她看著自己的得意門生,看著他那雙清澈明亮一如少年時的眼睛,心道,當年報志愿,我是不是應該攔著他?去學數學學物理,去研究所去高校任職,十六歲的顧清淮未來原本有一萬種可能,他卻偏偏選擇最危險的那一種。 “患者是下午送來的緝毒武警,你的同行,和毒販火拼的時候,中彈,”趙晚秋眉眼慈祥,蒼老的眼睛已然泛紅,“任何時候,都要注意安全,知道嗎?” 顧清淮眉眼低垂,片刻后輕聲說:“我沒關系,我沒有爸媽,沒有人惦記?!?/br> 他抬頭,對上趙晚秋立馬不樂意的眼睛,散漫道:“您有兒有女,要是我哪天去了,也別記得我?!?/br> 那一身散漫勁特別欠錘,又特別讓人難過,趙晚秋擺擺手:“別在這氣我了,趕緊走?!?/br> 顧清淮:“嗯,老師再見?!甭曇羰抢涞模彩枪郧傻?。 從暮色四合到深夜,明天的太陽將要照常升起。 心電監(jiān)護儀上跳動的曲線變成一道毫無生機的直線。 最后的最后,鐘意視線落在他唯一的遺物,一封血染紅的遺書。 酸澀跟著心臟一起跳動快要把她淹沒,盈滿眼睛的水汽被她硬生生逼回去,鐘意死死咬著嘴唇,她是醫(yī)生,她不能哭,她不能有情緒,她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 手術室的門打開:“家屬呢?” 小護士紅著眼睛答:“預產期,就是今天,還沒出來。” 鐘意嘴唇被自己咬破,血腥氣蔓延,不能哭、不能哭。顧清淮說不準再哭。 沒多會,剛經歷過十二級陣痛的女孩子被推過來,她還很年輕,臉頰都是汗,嘴唇蒼白沒有顏色。她像是對所有疼痛都麻木了,竟然就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臉貼在他中彈的胸口,仿佛下一秒還能聽見他的心跳。 “不是說好你回來,給他起名字嗎?” “是個男孩,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他還沒有見過爸爸呢……” 鐘意看見自己的老師別過頭去眼睛濕潤,看見小護士手捂著臉眼淚吧嗒吧嗒往外掉。 女孩直起身,淚流滿面,對上鐘意紅紅的眼睛,深吸口氣笑著道:“我丈夫他不懂事,給醫(yī)生添麻煩了。謝您?!?/br> 鐘意張了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搖頭。 是我太無能,是我太糟糕,才沒能把你的丈夫、你孩子的父親從死神那里搶過來。 她的視線不再受她控制,變得模糊不清,她不斷、不斷地在腦海中復盤手術細節(jié)。 如果自己的動作再快一點,如果自己的醫(yī)術再精進一點,如果手術的是別人不是自己…… 那個緝毒警察,是不是就可以看到剛出生的兒子? 這天夜里,天上又多了一顆星。 死亡時間:12月29日11點46分。 而他未曾謀面的兒子,出生時間:12月29日11點46分。 在你離開前的那一刻,你有沒有聽見兒子的啼哭? - 鐘意身上的深綠手術服沒有換,衣服單薄得風一吹就透。她胸口悶得喘不過氣,走出燈火通明的醫(yī)院大樓,最后在一處排椅坐下,臉埋進掌心。 冷風讓人麻木,她不敢難過不敢傷心,怕影響明天的工作,深吸口氣,呼吸都是痛苦酸澀的。這不是她第一次面對病人死亡,只是每一次面對都有同樣的難過。 猝不及防,肩上壓下寬寬大大的外套,氣息清寒,這個冰冷的世界被輕輕阻隔開。 鐘意抬起頭,對上顧清淮瞳孔偏淺的眼睛。他站在那,深藍毛衣一身清寒,干凈得像是無人能抵達山頂的雪山。 她的腦袋慢了不止半拍,嘴唇凍得發(fā)紫:“你怎么在這?” 顧清淮目光掃過她的睫毛,在想,她有沒有哭。 卻見她彎起嘴角笑,是一種疲憊到極限所以格外純粹格外柔軟的笑容。 只是下一秒,彎起的嘴角就不受控制癟了下去,緊緊抿起的嘴唇顫抖。 卻還是固執(zhí)地問他:“這次我沒有哭,是不是很乖?” 那笑比哭更難看,顧清淮眸光沉沉清澈如水,安靜落在她身上。 鐘意像個等到人來接的幼兒園小朋友,小尾巴似的跟在顧清淮身邊。 不知道為什么,一靠近他身邊,所有悲傷都被暫時拋到了腦后,他怎么會有如此神奇的療效。 已經是深夜,路上沒有行人,路邊的小店全部打樣,年久失修的路燈將滅未滅,身影被路燈無限拉長, “顧清淮,你知道嗎?我們每天開開心心走在街上,沒有一刻需要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因為相信我們的國家,相信我們的解放軍和武警,相信我們的人民警察……” 她耷拉著腦袋,有些嬰兒肥的臉頰,此時卻很認真。語氣很軟。 “但是,直到今天,我看到那個犧牲的武警……”鐘意頓了頓,尾音里已經有了淡淡的哭腔,她拼命消化掉自己的情緒,才繼續(xù)開口:“很年輕,二十六歲,在緝毒一線中彈,死在手術床上……我才知道、知道電視上演的都是真的,事實遠比想象中殘忍?!?/br> 說到最后,淚濕于睫,顧清淮看著她鼻尖慢慢變紅,卻真的很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為國犧牲,無上光榮?!?/br> 夜涼如水,顧清淮干凈清澈的聲音更是,他沒有看她,眼睛里有太多她聽不懂的情緒。 當悲傷潮水一般褪去,鐘意突然覺得有些餓:“想吃城東的黃豆粉糍粑了,香噴噴?!?/br> 她揉揉小肚子,近乎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這樣寒冷不近人情的冬夜,需要一點軟軟糯糯的食物治愈一下。 顧清淮眼皮冷冷搭著,一副懶得聽她廢話的樣子。 心里想的卻是,黃豆粉糍粑,我好像不會做。 - 翌日清早,顧清淮從外面打開家門,連帶深冬室外的寒氣一起。 羽絨服口袋里的紙袋卻依舊guntang,有剛出鍋的香甜氣息。 他蹲下來,把南博萬叫到身邊,近乎是用氣音問它:“她還沒有起床嗎。” 南博萬嗚咽兩聲,表示鐘意還在睡覺。 顧清淮找到一個竹編小籃子,而后把紙袋放到里面,掛在了南博萬的脖子上。 他那雙握槍的修長白皙的手,現(xiàn)在落在狗狗的腦袋上,輕輕揉了兩把。 “有勞,幫我送給她?!?/br> 好像是一個柔軟的靈魂還沒來得及把自己塞進冷硬的軀殼。 好像這個說話溫溫柔柔輕聲細語的顧清淮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他半蹲在那,看著南博萬在鐘意門口撲騰幾下,而后房門開了一道縫。 鐘意睡得迷迷糊糊,就見南博萬就歡歡喜喜跑了進來,脖頸上還掛著一個小籃子。 “是什么呀?”她尚且沒有清醒,搓著眼睛坐起來。 好香啊,鐘意把紙袋拿出來,還是熱的,一盒灑滿黃豆粉的糍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