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duì)顧硯跟楚月凝來說，不論是捆妖繩、下水用的氣囊、還是顧硯最后捅向鮫人的那一刀，都是他們機(jī)關(guān)算盡，竭盡全力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顧硯看向手中的刀，對(duì)著蜷縮在地上的鮫人，禮貌發(fā)問。

    “是不是殺了你，幻境就破了？”

    “你要?dú)⑽?？你怎么能舍得殺我呢?！?/br>
    被捆著不能動(dòng)彈的鮫人臉色慘白，硬生生變了副模樣，一改之前想要?dú)⑷说膬疵妥藨B(tài)，臉上洶涌著的憤怒和恨意也瞬間消失不見。

    飛快的從血紅眼珠里滾落兩串淚珠出來。

    如同細(xì)雨打濕了海棠，訴不盡的楚楚可憐。

    他說哭就哭，很快便淚如雨下。

    大顆大顆的眼淚自眼眶滾落，很快便凝結(jié)成顆顆晶瑩剔透的珍珠，順著衣袍滾落遍地。

    顧硯低頭看了眼。

    如朱砂的紅、漂亮至極且迷人心智的顏色。

    “你不要?dú)⑽液貌缓谩?/br>
    鮫人頂著他瑰麗無雙、又似天然無害的臉，伸手輕輕拽著顧硯的袖子低聲撒嬌，“你不要?dú)⑽?，我?guī)闳フ椅覀凊o人的至寶鮫珠和絞紗，以后也都會(huì)陪在你身邊，咱們就在這海域里生活。”

    顧硯皺眉，“我在問你怎么出幻境。”

    “為什么要出去的呢？”鮫人低聲反問。

    他絕美的臉頰露出些許柔和笑容，那件華麗至極的紅衣底下，遮不住的曼妙身材若隱若現(xiàn)，處處都藏著勾人心弦的魅惑味道，聲音更是如此，“就留在這里不好么？海底很大，藏著許多你想象不到寶藏。

    等我把鮫珠給你，你就可以隨意在水里活動(dòng)，我?guī)?huì)帶你去找珠貝、撿珊瑚，隨便搬一塊拿到岸上去，都是價(jià)值連城、引人趨之若鶩的寶貝。你不如想想看，只要有了富可敵國(guó)的財(cái)富，你就能住最最豪華的房屋、奴仆成群、錦衣玉食……”

    “就算你想要我，我也不會(huì)拒絕你……”

    “可是我會(huì)拒絕你?！鳖櫝庉p聲笑著。

    正竭力魅惑他的鮫人猛地瞪大了血色眼睛。

    “？！你怎么會(huì)不受我的聲音控制！”

    “怎么可能！我鮫人一族的聲音是天賜之寶，沒有人能逃脫我們的魅惑，沒有人！”

    他看起來相當(dāng)?shù)牟豢芍眯?，驚訝萬分。

    “你為什么能逃脫得掉?！?/br>
    “你憑什么？！”

    倒也不必表現(xiàn)得如此夸張。

    顧硯強(qiáng)忍著渾身骨rou的劇痛，勉強(qiáng)在他跟前站穩(wěn)了，輕聲提醒道，“……你剛剛在岸上想控制著我殺人，并沒能成功，怎么你這么快就忘了？”

    “或許是你血脈不純，要么學(xué)藝不精?！?/br>
    “那只是因?yàn)槲覜]用盡全力！”鮫人惱羞成怒，沖他尖聲叫道。

    他可是最純凈、最尊貴的鮫人！

    怎么可能連落入幻境里的人類都魅惑不到！

    他不信。

    他不相信！

    顧硯低頭看向手里的刀，“或許吧?！?/br>
    在鮫人跟前慢慢蹲了下來，“我這個(gè)人向來喜歡先禮后兵，原本是想勸你送我們出幻境的，但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只能換個(gè)方法?！?/br>
    他猛地舉起了刀，朝鮫人刺了過去！

    面前長(zhǎng)著魚鱗的慘白臉頰突然變了副模樣。

    他師父、趙崢宇、林真真、寧霜風(fēng)的模樣如同走馬觀花般，緩慢而迅速的出現(xiàn)在他眼前。

    都雙眼含淚，面露悲傷的看著他。

    “硯兒/師兄，你真的要?dú)⒘宋颐矗俊?/br>
    顧硯面無表情，“當(dāng)然?！?/br>
    他毫不猶豫的將刀刺向了鮫人的腹部。

    眼看刀刃即將刺進(jìn)皮rou，眼前的臉突然又換了一張，那人有著雙摻了碎金的眼睛，渾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臉色蒼白、氣若游絲。

    緩緩的向他伸出了只染血的手。

    “阿硯，救救我?！?/br>
    顧硯手中的刀有瞬間停頓。

    是楚月凝。

    見終于抓到了他的弱點(diǎn)，鮫人紅色眼珠里閃過些許得意，得寸進(jìn)尺的抓向他衣袖，口中繼續(xù)呼喚著，“救救我，我好疼……唔！”

    可惜那抹得意尚未散開，鮫人就感到疼痛。

    “這特么不是你在乎的人么，怎么你居然連他也想殺？！”鮫人破口大罵。

    那把刀再次落下，握刀的人手很穩(wěn)。

    只聽見利刃割開皮rou的“噗嗤”聲悶響，半截刀鋒分毫不差的嵌進(jìn)了原本那條傷口中。——似是還覺得不夠，顧硯面無表情的握緊了刀柄，使勁兒順著刀口位置往下劃拉了道，讓原本只有幾寸的小傷口豎著布滿了整個(gè)腹部。

    鮮血瞬間噴涌而出，肚子里內(nèi)臟隱約可見。

    血腥而殘暴。

    動(dòng)手的人因?yàn)殡x得近，被濺了滿臉的血。

    順著他的眉毛，浸透了他的眼睛，再順著眼眶流淌至臉上，最后“嘀嗒、嘀嗒”的落向地面。粘稠的血色給那張臉添了幾分陰森暴虐，偏那人還在笑，唇角輕挑，眉眼彎彎，語(yǔ)氣也極為輕柔，似乎在訴說著件稀松尋常的小事情。

    “我之前殺魚時(shí)就這樣，先開膛破肚?！?/br>
    “有些魚生命力極強(qiáng)，即便是將肚子完全剖開，里頭內(nèi)臟都掏掉，渾身的魚鱗都刮完了，它們居然還活著，在鍋里不知所謂的蹦跶著，我不知道你們鮫人是不是也這樣，或許你們比普通的魚更厲害些，若是那樣……”

    “我不介意將你臟腑都掏出來……”

    顧硯抽出刀，冷眼看著鮫人疼得胡亂掙扎。

    冰冷的目光在其身上肆意流連，似是在打量著接下來該從各處下手，“現(xiàn)在我給你個(gè)機(jī)會(huì)，將我們都送出幻境去，若是你活著沒辦法做到的話，我就只能將平時(shí)殺魚的步驟，都用到你身上?！?/br>
    “我不介意賭一把，你死，幻境破！”

    “你到底是個(gè)什么東西！”

    不受他的聲音控制、不被他的美貌魅惑，任憑他使勁渾身解數(shù)也奈何不得不說。

    居然還反過來要?dú)⑺?/br>
    要將他開腸破肚，還想將他鱗片都刮干凈！

    難道他看不到自己如今長(zhǎng)著兩條腿，完全跟他是相同的模樣嗎？！

    鮫人捂著被破開的肚子，疼得渾身直抽搐，卻不甘心如此就范，朝著站在他旁邊的楚月凝道，“他是個(gè)怪物！一點(diǎn)惻隱之心都沒有的怪物，比我這個(gè)鮫人還冷血心狠的怪物！你敢與他為伍，就不怕他哪天瘋起來連你也開膛破肚了？！”

    “你知不知道我剛剛魅惑他時(shí)用得誰(shuí)的臉！是你的臉呀，他明明認(rèn)出來是你了，卻還是毫不猶豫的刺了下來，他今日能如此對(duì)我，明日就能用同樣的手段對(duì)你！”

    顧硯皺著眉頭，朝楚月凝看過去。

    雖然他太不想承認(rèn)，在鮫人沖楚月凝吼出這句話時(shí)，他心底有了瞬間的畏懼?！诤ε拢聞倓傋约禾^狠厲的動(dòng)作惹得楚月凝不喜歡。

    怕從其眼中看到對(duì)他的厭惡神色。

    他對(duì)楚月凝的在意，似乎遠(yuǎn)比他以為的多。

    “楚月凝……”

    他張了張嘴，想要解釋。

    話尚未說出口，先嘗到了滿嘴的血腥味，是剛剛刺進(jìn)去的那一刀濺到臉上的血還沒干。就那么黏糊糊的，腥臭無比的糊在他臉上，甚至抖不用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樣。

    恐怕與自地獄爬出來的惡鬼修羅無異常。

    他這個(gè)模樣，再解釋都是徒勞。

    顧硯沉默著抿緊了嘴唇。

    他的手在抖，身體也在抖。

    只有一半是疼的。

    楚月凝朝他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

    顧硯略抬頭看去，并未在那張臉上看到任何厭惡反感的神色，也找不出對(duì)他下手太狠的責(zé)怪，以及對(duì)鮫人受重傷后的憐惜。

    都沒有。

    楚月凝就那么站著，順勢(shì)扶了他一把。

    借助這個(gè)動(dòng)作，顧硯穩(wěn)住了顫抖的雙手。

    他的不適有一半是被疼的，鮫人一族向來自負(fù)而暴躁，當(dāng)年海華被村里人送到海里去獻(xiàn)祭、卻被他母親以命換命救回，鮫人會(huì)放任他留在海霞村，沒再要求村民再次拿他進(jìn)行獻(xiàn)祭。

    只是想看他對(duì)海峽村的恨意能到哪一步。

    這次，鮫人根本就沒想讓海華活著。

    那股鮫人借給他的力量，在頃刻間便將其皮rou骨骼都碾碎成rou末，全靠鮫人賜予的力量撐著，等他殺完海峽村的人后，自身也會(huì)化作灘rou糜血水。這股力量的存在是短暫的，并不會(huì)在他持續(xù)太長(zhǎng)，所以他急著追著鮫人進(jìn)海底，他們?cè)趯ふ阴o人的時(shí)候又耽擱了不少時(shí)間。

    以他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撐不了多久……

    不想被困死在這，就只能逼鮫人送他出去！

    這是場(chǎng)博弈。

    是他跟鮫人之間的博弈。

    看最終是他能夠逼著鮫人將他送出幻境，還是他支撐不住，隨著這具海華軀殼崩潰而死在這里。

    時(shí)間就是他們的裁決者，他不能浪費(fèi)絲毫。

    他還不能讓鮫人看出他是強(qiáng)撐出來的。

    不然……

    死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