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冷諾朝著林楓眼角一挑，想對個暗號。

    可林楓卻是愣住了。

    他也沒想到，一個說著玩兒的話，冷諾竟然能猜到他的心里。

    林楓雙手握著茶杯，躲開了冷諾的目光，只默默點了點頭。

    “哎——”林立嘆了口氣，“原來你們說學(xué)校走廊里的掛像呢。培根老爺爺，認得認得?！?/br>
    “行了，知道了還不趕緊刷題去?！崩渲Z接過來了林立的茶壺，伸著手趕人了。

    林立一個鬼臉，“嫁給了二哥，就跟二哥一樣兇。”一轉(zhuǎn)身人跑了。

    冷諾邊收拾桌子，邊問林楓：“這會兒林立也走了，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這里交給山妞吧。去書房?！绷謼鲝阶韵茸吡恕?/br>
    冷諾進了書房掩上了門。

    她先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了，“先說說謝然吧。你怎么把他打成那樣？”

    林楓眼睛里沒有躲閃，他在書房里總是很真摯的一副神情。

    “丫頭，從你來我們家。建筑上的事兒，我對你沒有過保留，對吧。只是，跟建筑無關(guān)的……”

    冷諾打斷了，她語速越來越快：“林楓，大哥。按照你的意思，我已經(jīng)嫁進來了。已經(jīng)叫你大哥了。我們現(xiàn)在為了北港都拼了吃奶的勁兒了，你還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br>
    林楓：“丫頭，先說謝然。我跟他有過節(jié)。認識了太多年了，從頭開始跟你嘮家常，說起來只會是一地雞毛?！?/br>
    冷諾沒松口：“什么樣的過節(jié)，能讓你那樣打完人家，人家卻不當(dāng)回事兒？”

    林楓聲音也有些激動：“丫頭，這家里過去的那些破事兒，包括我這個瘋子，我手上這條鏈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瞞著你。阿寬不說，是因為他護著你，怕你受傷。”

    他頓了頓，近乎懇求：“好，我答應(yīng)你，以后慢慢告訴你?？墒牵巯?，安排牛欄河的清理，水泥施工，都迫在眉睫了。我們還得給紅旗做設(shè)計，就簡單說說謝然，行嗎？”

    冷諾也松了口氣：“行。謝然如果不是跟你交情過硬，那么他主動跟我們合作，又介紹了紅旗高中，難道這些都只是巧合？”

    林楓站起身，望著窗外，背對著冷諾。

    他說：“謝然以前叫謝思進，他的確跟著我做建筑。甚至比我更有天賦。他去國外進修，是當(dāng)時老爺子幫的忙。因為林達旗下的隧道工程，正是謝然帶隊的那一節(jié)，曾出了一場事故，無法挽回的事故。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事故的原因，但當(dāng)時只能伸了頭，攬下來了所有的責(zé)任。這樣，就保下來了林達，也護住了謝然?！?/br>
    冷諾從一開始就知道書中情節(jié)，知道林楓是背了個天大的鍋，才從一線下來了。

    可是她不知道，林楓竟然是替謝然背的鍋。

    林楓繼續(xù)說道：“當(dāng)然，謝然也有他恨林家，不能原諒我的理由?？峙?，他這個人，這輩子都走不出來，我也是?！?/br>
    林楓話鋒突然轉(zhuǎn)了：“至于牛欄河的合作，我也很意外，我不知道是不是站在救活牛欄河這個更高的立場上，讓他覺悟變了。盡管這種可能性，我覺得幾乎就是零?！?/br>
    轉(zhuǎn)過身，對上冷諾滿眼的疑惑，林楓又補充說道：“當(dāng)然，我也希望是我太狹隘了。但今晚，你真的不能跟他下河里除污水，就算去，也一定等阿寬回來?！?/br>
    林寬都說過了，他跟救火車去山里，也許幾天都不回來。

    冷諾不想跟林楓爭執(zhí)這一點，至少她還是能清楚的判斷到，一個設(shè)計師不跟工人們一起下現(xiàn)場，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設(shè)計師。

    “那，紅旗高中呢？”冷諾故意岔開了話題，“紅旗高中的提議，難道他不是好意？”

    林楓搖了搖頭：“至少，證明他這次回來，對咱們家的事兒沒少做功課。他知道林立等著上紅旗高中。也知道林達沒錢了還現(xiàn)在壓著北港的鋼管。這些都是讓咱們家抓心抓肺的鬧心事兒。他比阿寬都上心。丫頭，你說，他這么做會是無心的么？”

    冷諾沒太跟上，她只是實事求是的問道：“什么有心無心。只要，紅旗高中的校園改建，對咱們有利無害。做就是了。好像也不是惡意吧?！?/br>
    林楓從不會對謝然抱有幻想。

    他沒讓冷諾繼續(xù)做夢，指出來了問題所在：“丫頭，紅旗高中的校園改建，我們是要白做的啊。做不好了，就是浪費精力時間，你看看你自己這兩天下來臉色都不好了，我們沒有時間。退一步，就算做好了，這個項目說小不小，也是要日后擔(dān)責(zé)任的?！?/br>
    擔(dān)責(zé)任。冷諾懂。

    這個話題不小，林楓這次還特意擔(dān)起了牛欄河的責(zé)任人。

    第46章 下水

    有林楓在旁邊, 就是最得力的助手。

    林楓在家里憋了這么久，依然記得林達每個人的喜好特長。

    一起做起工程表，并不費事。

    兩個人說話的時間少, 干活的時間多。

    等冷諾放下手里的筆, 伸展下腰身, 活動下胳膊腿兒的工夫, 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

    冷諾站起身，看見林楓還在桌前沒挪地方，刷刷刷繪制紅旗高中的平面圖。

    她猶豫了下, 還是揉揉肚子, 故意嗲聲道：“大哥，我去廚房看看, 餓了。”

    “嗯?！绷謼鳑]有抬頭。

    冷諾輕輕關(guān)上大門的時候, 也有些于心不忍，她并不想這么騙他的。

    可是，嘴皮子都磨破了, 林楓也死咬著就是不同意她今晚跟謝然一起下水。

    冷諾很清楚, 再有天賦的設(shè)計師，如果不能跟現(xiàn)場的工人們打成一片，不得人心的話，設(shè)計和建筑早晚都要脫節(jié)斷層。

    這一點, 林楓是應(yīng)該認同, 理解的。冷諾心里這么想著。

    車窗外余輝收起最后一抹夕陽, 冷諾坐上謝然的卡車已經(jīng)走遠了。

    謝然換了個檔, 卡車加速, 他卻是聲音柔緩：“冷設(shè)計師，你這樣偷偷出來。別讓師兄太擔(dān)心了。等撈滿一卡車垃圾, 你就跟第一趟車回來吧?！?/br>
    冷諾依舊看著窗外，盯著后視鏡里逐漸消失的回家路，想想林楓這會兒該是焦慮的了，多少心里有些不踏實。

    但她還是肯定的說道：“不用。我跟大家一起收工就好?！?/br>
    謝然握著方向盤，看著路說道：“好。今晚三化30人，林達28人。我跟老楊核対了名單，兩人一組，一組500米。配了兩輛卡車。冷設(shè)計師，跟我一組吧。也好照顧下。”

    “我跟林達的二組就行。清理垃圾而已，不用想著照顧我?！崩渲Z不需要這種特殊照顧。

    謝然：“二組那里，是河道口，沒有路燈，淤泥又多……”

    冷諾：“沒關(guān)系。我知道?！?/br>
    冷諾不是有意打斷謝然。

    她一轉(zhuǎn)頭就能看見謝然的臉上被林楓打的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多少有些不忍。

    雖然不知道謝然跟林家到底有什么過不去的節(jié)，但在冷諾看，謝然在工作上的態(tài)度，可是沒什么挑剔的。

    至少他熟悉每一段工程，每一個細節(jié)。

    対這種底層的工作也做得一絲不茍，這一點就足夠讓人折服的。

    等到了牛欄河，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每個工人都領(lǐng)了安全帽和頭燈。

    冷諾好久沒戴安全帽了。

    她把一個小一號的安全帽扣在了頭上，跟摩托的頭盔不一樣，建筑工地的安全帽，總能給她一種安心感。

    這是一種熟悉的安心感。

    冷諾擰了下頭燈，沒問題。

    頭燈亮了。

    清理河岸，百年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說直白了，就是靠人海人力下河，撿垃圾。

    冷諾上一世在建筑界走到了頂端，可這種事兒，真還是頭一次做。

    換上了工作服，自然這里沒有防水服，就是普通的棉布制服，下了水，瞬間就濕透了。

    三月末渤廣剛剛?cè)氪?，大街上脫了棉猴也是毛衣加外套的?/br>
    河里的冰是融化掉了，可這河里的水卻依舊冰冷刺骨。

    臭味兒已經(jīng)不是重點。

    人的適應(yīng)能力真強，鼻子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

    冷諾剛把腳伸進水里，就一個寒顫，立即收了回來。

    不是燙的，是凍的。

    冷諾第一次感受到，冰冷——也能讓人毛骨悚然的突然退縮。

    她現(xiàn)在是實實在在的明白了，林達一百多人突然辭職，是攔不住的。

    而李教授，突然推薦林達來清理牛欄河，這打擊報復(fù)的心可是黑成墨汁了。

    “林達二組都各就各位了嗎？”這個大嗓門是楊師傅拿著大喇叭喊出來的。

    聽見了二組4個人齊刷刷的回答。

    冷諾也不能再等了。

    同樣的河水，誰又不冷。

    她也跟著高喊一聲：“準備好了?！?/br>
    她深吸口氣，邁開步子走進了河里。

    左手網(wǎng)兜，右手火鉤子。

    冷諾只有在教程課本上才看到過的工具。

    冷諾熟悉建筑工地每一款大大小小的發(fā)動機，可就是沒想過80年代的污水處理，收拾垃圾，竟然完全手動，跟發(fā)動機沒一毛錢關(guān)系。

    她還在彷徨的時候，二組的其他人已經(jīng)換了網(wǎng)兜，一點點兒往下游挪動了。

    不能拖大家的后腿兒。

    這么想著，冷諾朝著反方向，往上游邁開了步子。

    河里的生活垃圾比比皆是，瓶子罐子這種規(guī)整的算好撿的。

    破舊木板的銹釘子，

    廢磚頭碎碗破玻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