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理二十七了。

    程韻壹一大早剛過八點電話就打了過來，周理迷迷糊糊地閉著眼睛摸手機，趕著鈴聲的最后一秒鐘按下了接聽鍵，她一聲喂還沒有說出口就聽著電話那邊開始大聲地唱起來生日快樂歌。

    “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irthday  to  you！親愛的周理生日快樂！Viel  Glück  Zum  Geburtstag！”

    程韻壹連換三種語言給她送上了一首元氣滿滿的生日祝歌，周理腦袋嗡嗡地響著，她二十三歲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體會過程韻壹這人的精力過剩，但是這已經(jīng)過了三年了，這人怎么還時時刻刻都能發(fā)起癲。

    “我謝謝你。”周理從床上爬起來，電話那頭的人早已經(jīng)習慣了她這種要死不活萬事置之事外的惡劣態(tài)度，嬉皮笑臉地跟她說不謝不謝咱倆誰跟誰啊，“晚上出來吃飯??？”

    周理本來想著生日這天休假的，但是拗不過前一天突然來了案子，他前一天拖著生理期末尾的病軀在公司呆到十點多才走，剛睡沒幾個小時就被程韻壹一通電話叫起來接受生日祝福。

    “看情況吧。”

    程韻壹咂巴了一下嘴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這么沒有活力！”

    周理哦了一聲，“我老了我?！?/br>
    要么說朋友之間總是最懂得如何犯賤，周理每次被程韻壹罵沒有活力的時候都會尊敬地回復上這么一句，其實放在一般情況下這回復也沒什么毛病，但這事情特殊在，程韻壹比他大了四歲了。

    “也就是說，你今年正式，奔四了?！?/br>
    “拜拜?！睂Ψ竭€不等她再開口說什么討厭的話，徑直掛斷了電話。

    周理是個律師，要真的嚴格說起來，Top2研究生畢業(yè)年薪近百萬，會來事有性格，這妥妥的別人家孩子，要說真有什么會讓家里不滿意的，周理從床上爬起來，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毛站到了鏡子面前閉著眼睛把電動牙刷塞進了嘴里。

    她直到現(xiàn)在都沒定下來。

    按照一般的規(guī)律來說，像他們這種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剛過二十五就會被家里人開始玩命地催，差一點的只要一打電話掛在嘴上的就是結(jié)婚房子生孩子，好一點倒不會說催婚，就是一個勁兒地催著談戀愛，  周理她媽就屬于這種。

    偏偏周理也不是沒談戀愛，她的桃花運好得出奇，只要周理愿意基本上一個月就能找到一個大差不差的對象，但她這都是不靠譜的對象，按照周理她媽的話說。

    “你別一天凈談那亂七八糟的?！?/br>
    周理中午沒怎么休息，一口氣把手上的工作都做完交了出去，七點站在公司樓下等到車的時候她媽剛說到這一句，周理笑著拉開了車門坐了進去，“什么叫亂七八糟的，我什么時候談亂七八糟的?！?/br>
    “寶貝，”電話那頭的女人拖長了聲音喊她，周理太熟悉這語調(diào)了，一般情況下要是她媽開始這樣說話，十有八九接下來都是一樣的話，“你看看你談的那些，那是能結(jié)婚的人嗎？”

    周理撇了下嘴，她穿了件絲質(zhì)襯衫，中午去開會的時候被桌角的金屬片勾了絲，“我也不結(jié)婚啊周女士?！?/br>
    電話那頭沉默了下，周理笑著繼續(xù)說，“你可是從我二十歲的時候就跟我說過你不催婚的啊。”

    周蓮清咂巴了一下嘴，她這個女兒太知道怎么應付她了，“你隨便吧你，我上瑜伽課去了。”

    周理把袖子抽絲的那片卷了起來，“去吧，你有時間帶著我爸也運動運動?！?/br>
    電話那頭的女人沒在她這兒討到好處，嘁了聲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就掛了電話，“我不去，要去你去。”

    程韻壹約了一個東南亞餐廳，人均兩百多，周理對這個價格很滿意，畢竟她就長了一張五十塊錢的嘴，超過五十塊的東西不管多貴她也嘗不出來好壞。

    剛好是飯點，又是CBD的餐廳，周理站在餐廳門口給程韻壹發(fā)信息，她心里還在罵著程韻壹這人不靠譜，提前不告訴她桌號就算了這會兒還根本找不到人，罵還沒罵完手機就蹦出來了一條消息。

    “生日快樂啊周理！”

    她點開對話框，照慣例瞅了眼對方的頭像，他總覺得齊跡好像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換過頭像了，他倒不是那種懶得經(jīng)營自己朋友圈的人，隔上一兩個月還會更新幾張隨手拍的照片，但就是這頭像很久都沒換了。

    線條簡單的人物畫，襯衫袖子挽起一半的男生低頭看時間。

    她剛認識齊跡的時候就覺得這頭像像極了齊跡本人，她記得那時候她還跟鄭伊雨吐槽說渣男的頭像果然多動漫，周理慢悠悠地敲了幾個字回了過去，手機還沒熄屏就被人薅著脖子拉到了一邊，“你遲到了你！”

    周理沖著程韻壹翻了個白眼，“再晚一會兒出來我就讓你血濺當場?！?/br>
    她一頓飯也沒吃上幾口，搞得程韻壹一直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周理搖了搖頭，“你點菜太爛了?！?/br>
    等上甜品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湊在一起研究起常寧的結(jié)婚照了，周理把照片放大又縮小，然后又放到更大，程韻壹伸手在她背上戳了一下，“你好煩啊你，我們寧好不容易結(jié)一次婚你在這兒玩人家的結(jié)婚照?！?/br>
    周理一只手撐著腦袋歪頭瞥手機上的那張紅色底的雙人照，常寧也是她剛工作時候的同事，兩個人還是大學同學，當時常寧就一直念叨著想結(jié)婚，這過了三年也算是終于修成正果了。

    “老趙都快四十了，”周理伸兩根指頭又把那張結(jié)婚照放大，“再不結(jié)我真的很難不去懷疑他的性取向問題?！?/br>
    程韻壹嗯了聲，兩個人默契地沉默了幾秒鐘，周理坐直了身子吸了下鼻子，“真好。”

    常寧是他們幾個人里最渴望婚姻的，那時候周理還玩心沒收，一直情況不斷但根本沒想過結(jié)婚這件事，雖然她現(xiàn)在也并不是一個什么靠譜的人，但是好歹隨著年齡上來人也經(jīng)不起太多折騰安分了許多。

    結(jié)婚，周理心里默念了遍這兩個字，“結(jié)婚離我太遠了?！?/br>
    程韻壹抿著嘴巴嗯了聲，常寧離開北京是工作的第三年，被異地折磨到頭的人終于是下定了決心去另一個城市，周理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她沒說什么，仍舊是不正經(jīng)地撇著嘴沖常寧做了一個不怎么討喜的表情，“恭喜你終于要有規(guī)律x生活了?！?/br>
    周理那天跟鄭伊雨說，她真的挺厲害的。

    我也挺不能感同身受的。

    那種喜歡一個人到會有分離焦慮的程度，愿意接受明顯不平衡的情感付出的程度，以及能夠下定決定放棄現(xiàn)有的一切重新開始的程度。

    “我還是最愛我自己?！敝芾砟菚r候跟鄭伊雨說，她對自己的認知一向準確，她就是一個大腦進化較為優(yōu)秀以致于感性層面受限的新人類。

    “你啥時候結(jié)婚啊你？”兩個人從餐廳出來的時候程韻壹突然問她，周理搖了搖頭，“我真的不排斥結(jié)婚，我就是……”

    “一直沒有合適的?！背添嵰紟退a了下半句，也不是愿意不愿意跟某個人結(jié)婚的問題，這是周理這種成年女性常常會面臨的局面，她有一份體面的工作能夠養(yǎng)活自己過得還算不錯，沒有需要另一個人分擔生活成本的需求，她對另一半的需求完全集中在情緒層面，于是她自然從來都沒有考慮過結(jié)婚這件事，不是不愿意，是她根本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吃飯的時候稍微喝了點酒，程韻壹住得遠，周理看著她上車以后一個人沿著馬路慢悠悠地晃著，正是九月，夏天的熱氣還沒散去，到了晚上一件長袖襯衫仍是有些熱，她的手機震了震，周理找了個路邊的長椅坐下，腳上的高跟鞋被她隨意地蹬掉了后跟掛在腳尖晃悠。

    “有人幫你慶祝嗎？”

    周理其實不太喜歡這種拐彎抹角的聊天方式，但她這會兒懶得跟對方說什么成句的話，只回了個肯定的表情包過去，她看著聊天框上齊跡的名字變成了“正在輸入中……”，兩秒鐘后聊天界面蹦出來了一個白色的氣泡框，“那看來我還是晚了?！?/br>
    “正確認識一下美女的人氣好吧?！?/br>
    她突然覺得這長椅也不錯，周理把鞋子脫掉兩只腳踩在了長椅邊緣，在她的腦袋產(chǎn)生“好像躺下也不錯”的想法以前齊跡的信息又蹦了出來，“那美女還有肚子再吃個蛋糕嗎？”

    周理，十分鐘后，在二十七歲生日這天，凌晨十一點三十六分，北京CBD的馬路邊，見到了拎著蛋糕的齊跡。

    后來她跟程韻壹說起來的時候，對方五官皺在一起努力地想象著這個畫面，過了好半天才蹦出來三個字，“他是誰？”

    周理思考了兩秒鐘，“我前任?！?/br>